安怡大吃一惊,莫非她看错了?不会啊!她匆忙看向江姑姑,却见江姑姑一贯沉稳的表里也藏了几分微不可见的担忧,于是瞬间明白过来,她不但没有看错,反而是看得太准了!但连太后不肯相信她,不肯信她这个年幼且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医术精湛,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一定是有人提前向她透露了相关病诊状,以便和她联手糊弄欺骗当朝太后。但凡位高权重之人,最恨的就是底下人联起手来欺瞒摆弄自己,因此连太后当然要发作。
江姑姑之所以暗藏隐忧,那是因为最有可能泄露太后起居病的人就是江姑姑和谢满棠。她此刻不管是用言语或是眼神动作向江姑姑求救,不但于事无补还会更加坐实了连太后的猜测,反而将事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必须要反击!她还没能和京中这一大票来自天南地北的名医们战斗,就因为太后的多疑而被提前踢出局,从而葬送了前程,怎么看都是最窝囊不过的死法,这些年来的拼命与努力更像是一个大笑话。安怡迅速将目光从江姑姑那里收回来,愤怒地大声道:“我敬重谢大人为人,以为他家中长辈也和他一样是磊落光明之人,所以才会在将近年关之际,心甘愿地丢下家中父母幼弟,冒着风雪,由年迈的祖母陪着入京为您治病。您觉着我年幼,不信我,我理解,只想凭着真本领让您刮目相看。谁知您并非真心想要寻人瞧病,而是要故意刁难于我!我既然错看了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这病我不看了!我走就是。”
安怡说完,果然转就走。你不是喜欢玩装扮寻常百姓调戏人的把戏吗?行啊,这回就让你知道,寻常百姓是不能随便对大夫喊打喊杀的。大夫们可以高兴了就继续看,不高兴了就走人,反正她一没开方子而没下针,怎么都赖不上她。
连太后不由大怒,厉声喝道:“你敢!”有多少年没人敢这样当面忤逆她了?自从她成为太后之后,除了吴菁和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外,就再也没有人敢对着她这么硬气大胆。吴菁是因为凭仗着多年前那份难以言说的深厚谊,这个小丫头又凭的什么?
有什么不敢的?她本来就是在陪着这头发都白了、段作派却还艳如少妇,不服老,不认输,寂寞得到处寻乐子的妖孽老太太玩把戏。玩赢了她就能顺利留在这繁华的京城里,就能得到实现梦想的机会;玩输了就会被赶出去,离梦想和仇人越来越远。所以即便是赌也要好好赌一把才是。安怡毫不留恋地继续往外走,她敢打赌江姑姑一定会来拦住她。
果然江姑姑立即赶上来拦住她并责怪道:“你这个倔强孩子,好大的气!老人家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当真要走了?刚不是还说一定要替棠国公解忧,把老太太的病瞧好么?怎么这样的小气?”一边说,一边给安怡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低头伏小认错。上位者就是上位者,即使做错了也还是底下的人错,底下的人得主动递上梯子给上位者下台,不然还是错!似安怡刚才这样的行为,那是纯属找死啊。
安怡直立不动。若无底线地一直后退必将无路可退,人都有一种惯心理,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为彼此未来的相处模式奠定了基调。刚开始就无条件、无底线地逆来顺受,后就会更加逆来顺受,一旦某突然不再逆来顺受时就不会再被轻易接受,末也就到了;而一直不肯轻易逆来顺受,一直都有小脾气的那些人,虽然平时不是太讨喜,但只要懂得什么时候该顺从低头,就能比那些从来只知逆来顺受的人自在很多,偶尔一次关键的识时务和顺从更会成为被夸赞的理由。她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个有底线、又本领、有脾气、识时务,却不肯逆来顺受的人——她是来复仇爽快的,而不是来为难和委屈自己的。
连太后见安怡丝毫没有认错伏小的意思,刚冷静下来的怒火就又“腾”地冒了出来,怒气冲冲地道:“不许拦她!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给我……”
识时务的时候到了,安怡不等她说完就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你们欺负人!你们欺负老实人!欺负我是从乡下来的!欺负我是个女孩子!从小祖母就嫌弃我是女孩子,不能顶门立户给他们养老送终,那么努力的学了一本领长大了你们也还是嫌弃我是女孩子!”
没人想到她说哭就哭,而且哭得极有理由,室内顿时一阵寂静。
为女子,尤其是在重男轻女的大环境中成长起来,本又有真本领,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若非生错成女子,一定远胜须眉浊男许多的连太后和江姑姑全都被安怡戳中了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不甘和愤怒。而且安怡哭得不但伤心还很好看,一点没有因为嚎啕大哭而不雅的状况出现,反而让人觉得这小姑娘实在太委屈太可怜了。
连太后被哭得没了脾气,降了怒火,江姑姑跟了她很多年,当然熟知她的,知道她这时已经没了再追究为难安怡的想法,于是又含了笑给安怡擦泪,柔声劝道:“你这个倔强孩子哟,我们老太太逗你玩儿的呢,瞧你哭得这样伤心,倒吓着我们老太太了。”
安怡立即顺着她递过来的梯子往下走,不好意思地擦干净眼泪,红着眼圈给连太后赔礼道:“是我不懂事,年轻沉不住气,还请老太太别和我计较,若您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必然感激不尽。”
连太后冷着脸淡淡道:“你要证明什么?”若这丫头胆敢说要证明她刚才下的那些诊断其实是正确的,而自己说的和做的都是错误的,那就一定要马上打发并好好教训教训这丫头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