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怡轻声道:“证明女子未必不如男。若是您这样贤明的人都不肯给我机会,那以后我也一定再遇不上这样的机会了。也只能任由世人说女子不拘做什么都难登大雅之堂,永远都只能对男人甘拜下风。”上位者永远都是正确的,即便大家和她自己都知道她其实错了,也要换一种委婉不伤面的话吹捧着说出来。
连太后脸上的冷色淡了几分,道:“你连我的病都说不准,叫我怎么给你机会?”相当于默认了她的确能给安怡这个机会。
安怡暗暗问候了连太后好几次,面上仍然不露分毫,含羞带怯地装着孙子:“其实是我年幼没见识不太会说话,应当这样说……”另换了文绉绉的词句把连太后的病重新描述了一遍,见江姑姑抿着唇角笑,知道自己做对了,胆子就又大了几分,赞扬夹杂着实婉转说来,算是顺畅平安地把话说完了。
连太后垂着眼轻轻刮着茶沫子,许久才淡淡道:“比之前说得稍好一些,但并不算说得准确。从前太医院的周老太医说的比你说的还要准,却也不能治好我的病。老实讲,我对你给我看好这病不指望。”把安怡不留面的褒贬很久之后才淡淡地道:“算了,虽然你不行,但既然我刚才已经答应给你了,就给你一次机会吧。”
安怡欢欣鼓舞地行礼谢道:“多谢老太太给我机会。”得,大夫得向病人感谢病人给了他看病的机会,而不是病人感谢大夫给他瞧病,这就是权力颠倒黑白的力量。但你只是我脚下的一块石头,我踩着你才会爬得更高,看得更远,所以我会欢笑着去接受,暗地里更努力。
“先开个方子来瞧瞧吧。”连太后放松的眉眼和唇角却表现得她很满意安怡的奉迎。
安怡苦思冥想许久,才敢开了方子。她深知对于连太后这样少年便以世家才女而闻名京城的人来说,字就是人的另一张脸面,于是字也写得比平用心了许多。果然方子呈上去后,连太后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方子上,“你的字是谁教的?我竟没见过这种字体。”
安怡这手字是她学医配药之余最为得意的成就,融合了她早年在安侯府苦练出的那笔好字和之后历经生死风雨的心境,又添上刻意从一本古方中学来的笔意,当初是为了不叫人认出她的笔迹来,后面却成了一笔独特的好字。不是她自吹,这样一笔字不独是在京城的闺阁贵女中是头一份,就算是在男子中也算是少有不错的。但根据她的土包子份,安怡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得的模样,而是恰到好处地紧张了一把:“是自己乱写的,写得不好,让您笑话了。”
“你的医术、处世之道都还需要继续精进,字还算不错。”连太后将方子递给江姑姑,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江姑姑忙示意安怡:“请安姑娘随我来。”
就这样了?安怡本来摩拳擦掌地等着给连太后施针的,她有把握有信心,只要一针下去就能让连太后知道她的本事不是吹出来的。但看这模样,连太后的凤体太金贵,不乐意随便就给她下针,这方子大概也是要先送给太医看过并研究许久才算得的。
安怡想通后就不再纠结着急,安安静静地跟着江姑姑退了出去。江姑姑送她到长廊转角处,停下来道:“我就送你到这里了。走完这条长廊自然有人来领你出去。”
安怡理理衣裙,郑重其事地给江姑姑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姑姑照拂。”
江姑姑淡然一笑,道:“你师父可和你提起过我?或者提起过这京城中的事?”
“不曾,我若知道是这样……”安怡苦笑着摇头:“总之多谢姑姑照拂,我记在心里了。”
“没什么,我是伺候人的,只有老太太高兴了,我才能高兴。”江姑姑倒真的有几分喜欢安怡了。她没想到安怡小小年纪却如此机灵识时务,她不过是因为早年和吴菁有交,念着故人之,又因为受了谢满棠所托,所以才会在合适的时候提携照顾一下安怡。但如果安怡实在不懂事不识得好意,那她也就算了,毕竟连太后才是她一生的荣辱所系,总不能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失去太后的欢心不是?
安怡没有试图再和江姑姑打听什么,而是乖巧安静地沿着曲折的长廊往前走去,走的时候照旧极其小心地绕开了那些在阳光里次第开放的莲花。
江姑姑目送她走远,于长廊影里唤出一个侍卫,将安怡所开的方子递给侍卫,低声吩咐两句后又折回了房里。连太后独自站在窗前观赏着窗外的腊梅,听到声音也不回头,道:“你觉着小丫头如何?她知道那些事吗?”
江姑姑斟词酌句地道:“应当不知道吧。”
连太后一扫之前的戾易怒,微笑着道:“许多年没人能让我这样第一次见面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丫头啊,野心勃勃,隐忍得很,又能豁得出去,可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呢。”将一封书信递给江姑姑:“你瞧,吴菁好不容易给我一封信,却满篇说的都是这丫头的好话。若非年岁不对,我都要以为这丫头是她的女儿了。”
江姑姑微笑着把那封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并不去看。
连太后也不管她看不看,更不要她答话,而是苦笑着动了动腰肢,轻声道:“老骨头快散了。方子让太医院的看过没问题就先熬了呈上来吧,若是吃了还可以,便可安排她针灸。”似是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的道:“不是不信吴菁,而是不敢信安氏,更不敢信黄氏。自安归德死后,安氏就没一个聪敏人,难保不会被黄氏说动。”
安怡走到曲廊尽头,果然看见一个圆脸讨喜的丫头迎上前来接过药箱子,再领着她往外头去。到了垂花门前和兰嫂聚齐后,照旧由赵护送着二人坐车回了家。到得家门前,赵方沉声道:“我们公子吩咐姑娘,近无事休要外出,只管在家好生看书即可。”
安怡应了,接下来的子果然只留在家里看书写字,静心静意,就连安老太让她陪着去亲戚家里拜访都没有去。眼看就要过年,谢满棠和连太后却都如同销声匿迹了一样,半点声息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