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怜查看李氏双臂的伤痕,看得触目惊心。那日苏秦名让张见山把苏怜拖走之后,回了家又把李氏毒打了一顿。
苏怜在心中暗自盘算了一阵,对李氏说道:“娘亲,你今日回去之后,且再忍耐一些时日。怜儿会想办法赚钱,等怜儿有了钱,便把娘从那虎狼窝里救出来!”
李氏疑惑地看着苏怜:“怜儿胡说什么?赚钱?你一个女子……”
苏怜握住她的手:“娘亲不要再说女子如何如何,怜儿哪里比男子差?怜儿会读书写字,会算账,好多男子都不会呢。您不要担心,女儿心中已有盘算。只是眼下女儿的处境也堪忧,实话跟娘说,昨天的晚饭还是见山哥哥去借了米来。为了给女儿治病,这家里仅剩的半两银子也花光了。若不是娘今日来看女儿,恐怕女儿就要断炊了。”
“啊?这……幸好娘今天天没亮就赶来了……”李氏着实没想到,这张家竟然穷困到这份上。
李氏将篮子打开,里面是一整篮的鸡蛋;她又打开包袱,里面是她连夜给女儿做的白面馒头、包子还有一些糕点。
看得出来,苏家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李氏在苏家地位全无,但吃穿还是不愁的,处境倒比此刻的苏怜好些。
苏怜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鸡蛋和干粮拿出来,一边道:“娘,过几日我和见山哥哥回门子。”
“啊?”李氏怔愣了好一会儿,小声道,“你还敢回去,你爹不会让你进门的,到时若再让见山受委屈,你在这家里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见山哥哥仁义,不会委屈怜儿的。”不知道为何,明明才刚认识张见山,苏怜对他的人品却是很信任,“苏家的门,女儿非得挤进去。给他苏秦名膝下尽孝这十几年,不该拿的怜儿一样不拿,该拿的,却也一件也不能少!”
苏怜心道,至少要拿回她的嫁妆!
李氏沉默半晌,看向女儿问道:“你想怎么做?”
苏怜笑着说:“女儿自有盘算,娘亲就放心吧。到时咱们娘儿俩里应外合,杀他苏家一个片甲不留!”
李氏看着眼前的苏怜,她的宝贝女儿死里逃生,醒来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从前的怜儿从不说这打打杀杀的字眼,也没有这般狡黠凌厉的眼神。
但女儿身处如此境地……许是应该狠一些。
李氏点点头,说道:“只要怜儿需要,娘亲为怜儿死上三百回也甘心!”
苏怜笑着抱住李氏:“好阿娘,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女儿要带着娘亲过好日子,要让娘亲活到三百岁!”
娘儿俩哭哭笑笑一阵,眼看快到晌午时分了,李氏便带着苏怜着手准备午饭。苏怜笨手笨脚切不好肉,李氏反而宠溺笑道:“我女儿这手,是用来写字算账、做掌家娘子的。怜儿七岁时便写得一手好字,还时常帮你爹抄书呢!”
“抄的什么书?”苏怜随口问道。
“县城孙员外与你爹交好,时常给他抄些闲书,你爹哪里会自己动笔,都是你抄写的。”
好啊,雇佣童工。苏怜撇了撇嘴。
“对了,那张见山待你如何?”李氏小心问道,很害怕得到不好的答案。
苏怜笑着说:“娘亲放心。见山哥哥宽厚。”
“那就好。过日子啊,最紧要是夫妻一条心。”李氏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是娘没用,你的好亲事,娘没给你保住。”
苏怜赶紧打断她:“娘,怜儿无需嫁好人家,怜儿自己就是好人家。”
李氏被苏怜这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又道:“说起来,这张见山原本是极好的人家,好得咱们八辈子也高攀不上的人家……”
苏怜好奇问:“什么好人家?”
李氏神经兮兮环顾左右,凑近女儿耳边道:“听说是京城的高门之后,家里犯了事、倒了血霉,满门杀的杀、放的放,他跟同族流放的大人走散了,差点被狼吃了,被这里的猎户救下收养,这才活了下来。”
“罪臣之后?”这个信息倒是让苏怜颇为意外。
怪不得他生了那样一副好相貌。
“这都是传言,也未必作准。怜儿切记,莫要四处传扬,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李氏肃然道。
“女儿记下了。”苏怜点点头。
高门贵子又如何,还不是揭不开锅。常言道,富不过三代,人还是要靠自己。
午饭刚做好,张见山便回来了,一同进门的还有阿吉。
张见山见到李氏,急忙将肩上的木柴和手里的猎物往地上一扔,拱手拜道:“岳母大人安好。”
李氏见到穿着一身粗布短衣的女婿,脸色不由得一沉。自己的女儿知书达理、长得如花似玉,嫁给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乡下猎户,真是如下沉渊一般境遇。
“见山,多亏有你照顾怜儿,她才捡回一条命。你们既已结为夫妻,今后要好好过日子才是。”李氏这番说辞,既是感谢,也是无奈。
“见山记下了。”张见山再拜道。
阿吉见餐桌上有包子,早就扑上去一手一个大嚼大咽起来,包子上全沾上了他的黑指印。李氏见了,又是蹙眉又是摇头。
苏怜上前,耐心等着阿吉把手里的包子吃完,对他说:“阿吉,饭前要洗手,不然脏东西全吃进肚子里了,小虫子要在你五脏庙里钻洞的。”
一家人无言地吃完饭,李氏便要回去了。张见山想让她拿些山上打的野鸡回去,李氏也推辞不要。夫妻俩将她一直送到村口,李氏自己找了牛车,晃晃悠悠地回清河县去。
可怜天下父母心。苏怜看着李氏坐在牛车上担心又落寞的神情,那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忽然有些鼻子发酸。
回到家里,张见山便忙活着劈柴、担水、杀鸡,苏怜力气小干不了重活,只能给他倒杯热水,在一旁陪着小崽子玩。
张见山刚忙完,苏怜又指使他把屋子里的老鼠窝端了、把老鼠洞填上。张见山本觉得多余,无奈苏怜一再坚持催促,只好照办。
苏怜满意地点点头,觉得他还是挺听老婆话的,孺子可教。
阿吉吃多了包子,不住地打嗝儿,还时不时问苏怜:“姐姐,咱们明天还吃包子吗?”
苏怜噗嗤一笑,逗他道:“阿吉,包子好吃吗?”
“好吃!阿吉天天都想吃包子!”
“过两天,姐姐带你去清河县吃包子去!”
“太好了!阿吉要去县城了!”阿吉拍手跳了起来。
天色一暗,阿吉又早早上床睡了。苏怜帮着张见山捡柴火,一边收拾着,一边说道:“见山哥哥,今日我娘来,说起给我备下的嫁妆被我爹和姨娘给扣下了。那是我娘攒了十几年的东西,就算不给怜儿,也该给我娘过日子才是。”
“唔。”张见山神色木然。
苏怜继续说道:“咱们家日子过得紧,阿吉正在长身体,吃食上断不可克扣。我想,定要想个法子,把我的嫁妆讨回来。”
张见山没说话。
苏怜知道他在听,又说:“过几日,见山哥哥陪着我,回一趟苏家吧。”
“回门是应该的,只是……”
他没继续往下说。
“没什么只是但是的。”苏怜道,“那贪婪之辈、刻薄之人,要是能心甘情愿将该是你的东西双手奉上,便早就世界大同了。哪怕是自己的东西,有时也不得不强取。如若不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坏人?”
张见山抬起头,看了苏怜一眼。
苏怜直视他道:“只是,咱们这趟回门少不得要受些冷言冷语。我倒是无所谓,见山哥哥恐怕要多忍耐着些。所谓形势比人强,咱们这会儿处在下风,不得不随行就市。在没有实力的时候,自尊心这种东西是最最无用的,不如早早抛舍了。”
最后这句话,让张见山眼底寒光一动。
苏怜倒是没有留意,最后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忍耐只是暂时的,不管我爹和那赵姨娘到时怎么说,见山哥哥便权当听不见。”
她捂上耳朵,调皮地笑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说完,苏怜便低头把劈好的细柴添进炕里去。
张见山微微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时而犀利通透,完全不像十六岁的样子。时而嬉笑起来,又活脱脱是个孩子。
今日,他本早早打了猎物回家,走到屋外听到她和李氏对话,不知怎的竟然站在屋外听了半晌。
她说她死过一次,算是活明白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前后判若两人。
本想养只小白兔,没承想却捡了一只小狼女回来。着实有趣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