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特教堂中的铸币厂,付半野将三枚戒指放进了炼杯中,双手置于杯口前,念动着咒语加热融化。
于此同时黎罗疼痛到几乎要被烧断了脚踝,又一次在圣水里泡脚才能缓解。
而兰宁太太报告情况给小魔女们,莘纶发起了高烧,一度神志不清,药石无功。
“他病了?”黎罗一惊,挣扎着要起身,又被杨隐礼按了回去。
“那是半野正在用恶魔灵魂铸币,它们将永生被魔女交易,失去所有反抗的力量,经过炼化,也不再有恢复原形的可能。
这样的过程一定会让原被附身的人痛苦,刮骨一般从他身上割下毒瘤。
你只需要在这里休息,等他彻底稳定,你再去看他。”
杨隐礼拦住了黎罗,但拦不住唐霓。
唐霓三步并作两步跑去了病房,冲进那堆在门外看热闹的魔女一一请走。
她进入病房中坐在床边,给莘纶擦擦满头的汗水,只想默默给予鼓舞。
“黎罗呢…黎罗在哪…她怎么还不来见我?”莘纶睁着视线混浊的双眼想拉住唐霓的衣服。
可是唐霓又穿着一件小短t,一条超短裙,莘纶的手犹豫一会,只好放下拧着自己的被子:“世界边境不冷吗,你能不能多穿点!”
唐霓把帕子丢在了莘纶脸上,正好盖住他的双眼:“老娘的美不止是给你看的,欣赏不来也不许你唠叨我!”
“黎罗呢…她还在边境吗,什么时候来看我?”莘纶抬起虚弱的手扔下帕子,恍惚地望着头顶上方的输液袋,“我病的很重,她再不来看我,也许遗言都没机会说了…”
“再坚持一下。”唐霓用手背试试莘纶额头的温度,会把脑子烫到糊涂的。
她用手敷在他额头上给他降温。清新雨林和秋寒的气味慢慢笼罩在莘纶的头部。
这时,病房门缝的隙间突然钻进来一阵浓厚缥缈的白雾,径直朝莘纶的病床飘来,凝聚在兄妹两人的上空,渐渐积聚后逐渐往下,直到把他们两人的全身包围。
水雾旋转在莘纶眼前,仿佛带他来到陆上的海底世界,仿佛有凉丝丝的小鱼围成圈轻轻撞在他的脸上。
那种感觉,像是一个个亲吻,在哄他开心。这雾和她一样温柔。
“黎罗的咒语吗…”莘纶猜出来了,他也惊讶于她的咒语能力居然到了这种程度,迅速让他降温,也保证恒温的舒适。
“嗯,她没走。”唐霓看向病房大门,能感知到,她就在这条走廊上。
“帮我谢谢她。”一滴眼泪滑落过眼角,莘纶晕晕乎乎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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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半野从铸币厂中走了出来,把做好的货币分发给姐妹们,正好四枚。
“我们去边境其他地方玩吧,那叫颠市的地方?我们把这些钱用出去,也算我们辛苦忙这么久的报酬了。”杨隐礼从轮椅上站起来,打算好好动动腿脚。
黎罗看着手里的硬币,银色的,多数材料应该是莘纶最初戴的那枚戒指,现在再也不会和她脚踝上的锁链引起共鸣,就是一块压缩黑暗灵魂的金属。
由折磨人的邪物铸造,那总得拿它买点有意义的东西吧。
颠市是坐落在世界边境中心的山城,那金字塔状下宽上窄的陡峭地势顶端有着光秃秃的底座和一线天的缝隙。
顺着道路渐渐深入向上,发现今日开店的商家还有不少,简略搭建的麻布棚子大多都是敞开的,露出半个铺面的展示摊位。店主们都消磨时间般坐在里面看看书或闭目养神。
年轻的小魔女们没有靠谱的老年魔女在身边就容易得意忘形,期待和喜悦过了头,兴致勃勃在颠市里绕了几圈。
四个人分成了两个小队,每人只能买价值一枚神浮硬币的东西。
付半野没有购物的欲望,于是把自己的钱币给了杨隐礼。
礼礼一眼相中一家神秘的高级定制服装店,等两人走出来,却在付半野身上穿着一件无比合身、火焰龙纹的绝美旗袍。
“你开心我就开心。”礼礼牵着她的手转了个圈。
唐霓也从一个小铺上回来,给黎罗展示她买的粉色装饰盒:“你看,太漂亮了,盒盖是粉色的小马头,还有柔顺如头发般的金色毛发,盒身全是金粉亮片!”
黎罗稀奇地摸摸这华而不实的盒子,带着惊喜和捧场的语气感叹道:“好!可!爱!哎!”
可是黎罗还是找不到自己想买的东西。
两人经过了一处在夹缝求生、平平无奇的摊位,黎罗停下来,地摊上花里花哨又复古优雅的戒指引起她的注意,一角还放着更简约普通的戒指,更适合男士。
熔了他三枚戒指,就换成普通的戒指给他戴吧。
毕竟,他戴着戒指那双手,很漂亮。
黎罗把货币递给店家,蹲下来挑拣着。
“唉,家门不幸啊。”店家的声音突然从黎罗头顶传出,一瞬也让张望四周的唐霓转过头来。
“你说谁?”黎罗试戴戒指的手攥紧了。
面前这位扎着脏辫戴着头巾满脸纹身的男人用戴满戒指的手推了推墨镜,视线躲在后面打量黎罗和唐霓。
“你们俩,是一家人?还是有相关的家人?”男人看得也不清晰,“别让那个人离开世界边境,不能去除了边境以外的地方。”
“为什么…”两个女孩共同想起了她们的哥哥。
“他已是混沌之身,要提纯灵魂就需天火净化,他要经历的,是一场牺牲。”店家掂量着那枚由恶魔为材料压制成的货币。
唐霓不懂,这有些谜语人的意思:“大师,您看看我,您能看出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你,还有钱吗,找我看事得付钱。”
唐霓捧着她最宝贝的金粉小马装饰盒:“这里面装得满满的,你得让我相信你有能力,我再找你算命。”
黎罗默默挑选戒指,还觉得这场面好笑。
“哎哎,小魔女,你的这枚硬币只值一个戒指。”店家先制止黎罗在自己手心里放了三枚戒指。
黎罗也没有多拿的意思:“我只是比对一下,挑自己最喜欢的一个。”
唐霓挤上来:“您看我啊,大师,你读心,掐指算,摆阵都行,你看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黎罗听话地只挑选了一枚戒指。
谁知一阵风刮来,大师的地摊虽然纹丝不动,几片幽绿圆短的树叶却飘来,落在地摊的几枚戒指上又悄然飘走。
同时那几枚戒指也被树叶带走,一起轻飘飘地飞舞,直接飞到黎罗身后的口袋里。
哇,唐霓,这是偷啊…黎罗看了一眼身边两人。
店主沉默不语,双眼虽然藏在墨镜下,可魔女们的直觉都已察觉到:
他的视线游走在唐霓披下的金发上,一边露出的肩颈上,顺着她柔嫩皮肤下的锁骨注视在她大张的领口间。
“你以后,会嫁给一个改变祭都的人。”店主把墨镜往鼻梁下一拉,“我的天,你是死神的新娘。”
黎罗一秒惊叹:哇,真敢说啊…
唐霓沾沾自喜:“哈,不愧是我。”正当店主摊手要钱时,唐霓摇头:“你说的事我不能现在证实,所以我不信你,我不会为无法证论真假的事付钱。”
“那我呢。”黎罗蹲在原地,两手托腮,萌妹微笑,望着店主,“你说我以后会嫁给谁?我就不要戒指了,我把那枚硬币作为找你看事的钱。”
店主亲眼看着黎罗把手里的戒指放下了,而她的钱已经到了自己手里,不免哼哼一声:还是长相乖巧的女孩听话。
“你…”店主有些为难地打量黎罗。
“你是个寡…”“哈?”黎罗瞪圆了眼。
“寡什么?”杨隐礼和付半野从另一条街逛了过来,一听一个算命的敢对黎罗大放厥词,就开始捞袖子。
“黎罗你不如找我,我给你免费算一辈子的塔罗,也不必找个瞎子给你看面相啊。”礼礼把蹲地上的姐妹拉起来。
“嘿,你们说这样的话,是会遭反噬的知道吗!哎,你是同行吗?不守规矩呢真是!”店家开始嚷嚷。
角落那打扮精致大气,双色头发头顶三角的魔女付半野骤然摊开手,一股可以熔炼钱币的高温火焰在她手中犹如把玩的绣球。
店家刚刚高扬的声音马上降了八度:“走走走,别耽误我做生意,个个都是美女蛇。”
女孩们挽着胳膊,或手牵手,也不多说,甩一个最靓丽的背影给整条街的混沌生物看。
店家耳朵敏感地一动,听见黎罗背后的口袋里金属的碰响,这才埋下头看自己的店铺,角落的男士戒指一扫而空。
“该死的魔女!”店家从角落里愤而站起。
可小魔女们在地势陡峭,白棚层叠遮掩的街道上已隐匿去身形,如雾般消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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触摸莘纶的额头,已经退烧了,一旁的兰宁太太说:“他已经稳定了,并且他时常为防卫自己伸展而出的黑刺,也在手术时从灵魂中摘取干净了。
虽然治疗时间花费地比预期长,也还好是他自己慢慢摒弃了恶魔才能恢复得这么快。”
“谢谢兰宁魔女,您真的帮大忙了。”黎罗走上去拥抱住老太太。
“我真羡慕你。”兰宁魔女抚摸黎罗年轻幼滑的手,“你世世转生寻求宁静又安全的人生,每一世都过得那么精彩…
我也正在老去,肉体死亡后打算在祭都赎罪后正常转世。下一世魔女能力的开启看命运,遇见什么人也看际遇,这样未知的剧本,我很期待。”
黎罗端详着老太太的脸,有几丝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哦,抱歉,来世的自己一定都会希望今生没有牵绊,已经走过的人都不再回来才能真正从零开始。
你也是因为前世的人们不肯放开你才会吃尽苦头。”
兰宁太太珍重地放下黎罗的手,看了一眼莘纶,轻叹一声后留给黎罗一个微笑,缓慢走出了病房。
姐妹们也不知所云,跟着兰宁魔女一起出去了。小魔女守在病房外,时不时往里偷看一眼。唐霓受不了杨隐礼和付半野对莘纶的怀疑,赶紧拖着她们一起离开。
黎罗拿出身后口袋里的一把戒指,一枚一枚往熟睡的美人手上试戴,咒语稍稍调整尺寸,让它们戴在莘纶手指上更加凸显其修长优越,像一种封印,也是一种彰显,禁欲且性感。
试试右手,再把玩左手,黎罗绕在病床边,还想给每枚戒指取名字。
直到莘纶的手指自主蜷曲起来,紧紧抓住了黎罗的手。
“你醒了?”黎罗看向莘纶,对视那双好久没有观赏过绿眸,那张平静又温柔的脸。
莘纶注视着黎罗许久,却欲言又止,紧抓黎罗的手即使她没有反抗拒绝,他也先松了手,平放下去,缓缓从病床上起身。
黎罗见状,第一反应也是帮他架高床位,坐在他床边:“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伤都好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听见她还是那么亲切热络地询问,仿佛以往他们之间发生过的拉扯和压迫窒息感都不曾存在过。
“你呢,在世界边境生活…”他更关心黎罗的状态。
“习惯了呀,我最近准备和礼礼、半野、唐霓她们一起加入魔女集会了,我还会兼顾学业从圣兰尼成功毕业的,还要照顾你看你好起来。”黎罗诉说着她的未来的打算。
可莘纶的脸色却阴沉了下去。黎罗马上补充:“等你再修养两天,去给我的姐妹们道个谢就好了,人情、礼物,以后慢慢还,至少,她们来我们家玩的时候,你给做顿大餐呗。”
“对不起,黎罗。”这是莘纶意识清醒时最郑重的道歉。
还没有续说其他言语,黎罗光是听到这三个字就有一刻鼻酸。
“我给你们添了好大麻烦…我尤其对不起你,黎罗。”莘纶深埋着头。
“我知道那都不是你自己的意志,就当那是一场令人心碎的大病吧,一过去,自愈康复,继续生活,这是最重要的。”黎罗探伸胳膊想牵住莘纶的手。
他的双手却都躲开了。
黎罗望着他的脸,他的红发太长了,垂在眼帘处藏了满溢的情感,这最暖的颜色也黯淡了几分。
他捧着自己的双手,触摸着手指上的戒指,只能听到他陷入踌躇的呼吸声。
“我曾经只想当好你的哥哥,成熟可靠,能工作赚钱,也能打理生活,可是我的贪婪与日俱增…
恶魔让我的恐惧和自卑转化为崩溃,再转化为完全逆反的我,幼稚懒惰、自毁还不够,还拖拽着你造成那些事…”
黎罗赶紧摇头叫他别说了:“那是你生病时的事,你已经敞开心扉接受我们和兰宁魔女的帮助了,你正在好转,就足够了。我还相信着你的。
如果你认为你的恐惧、自卑,你的幼稚、懒惰,都是你极度讨厌的样子,那反而容易成为一生的仇敌。因为那样的你,也是一部分的你。
莘纶哥哥,先试着拥抱自己,再来抱我,好吗?”
“也许我没资格求你原谅…”莘纶做好了心理准备,艰难地开口。
“哎,谁让你是莘纶呢。”黎罗回忆这段等待他静养伤病的日子,如果她只是个平凡少女,莘纶是个素昧平生的变态,那她一定会化作恶灵厉鬼追杀三生。
“我从没期待你成为一个完美的哥哥,而你实在优秀,反而让我从小就希望你不是我哥哥…”黎罗显露出心虚的神情:
“就算我对你没有那些情愫,我们也是相互认可承认的家人,互补着缺陷,你不是好人,我也并非等闲,我们是特殊的、相互招惹来的感情,这一点没错。”
莘纶想起了他曾对黎罗说的话,做的事,他似乎想找地缝钻进去,那些经历让他想对黎罗更加珍惜,又愧于珍惜。
此时黎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眼里最发光的人变成什么样她都下定决心接受,无条件拯救,可是…
他确实变成过疯狂的恶魔,带给她不间断的梦魇还有凌晨的夜惊,挖心的疼,真真切切。
“我原谅你。”
黎罗轻轻说出这几个字,眼角的泪就滑落下去。在莘纶抬起那被自己的罪孽重压的头颅时,她抹去了。
“真的?”莘纶像是在说悄悄话。
“真的。”黎罗吸了一下鼻子,不敢再拉莘纶的手,只是扯了扯被角:“戒指,我和唐霓一起买的,你喜欢吗?”
莘纶此时端详自己戴满戒指的手,他终于勾起了嘴角,握起了手指,将中间的指节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都很漂亮,我很喜欢。”
黎罗也微笑地点点头。直到她走出了病房,关上了房门,她无声地走远。
爱上莘纶,是无时无刻被针刺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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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周五放学,今天就是把莘纶从边境里接出来的好日子。
黎罗从宿舍里收拾出东西,杨隐礼和付半野也陪同出校,唐霓开着粉色跑车停在圣兰尼门口,接上同伴,扬长而去。
黎罗打开书包,拿出一张过塑的画纸,一张精致素描肖像,画着的是照片级写实的黎罗的模样,些许轮廓也作了美化。莘纶那时候说的确实是实话。
而翻到背面,有浅浅的铅笔底稿,又被橡皮擦去的痕迹。
黎罗细看观察过,这张画纸的背面应该是莘纶他自己的肖像,只是他怎么也画不好自己。
就像那组在网上爆火的图画里,画面里那暗黑巷子中丑陋的男人,他的内心到外在从不是那副样子。
“莘纶的心理问题真的好了吗…”迄今,黎罗的担忧也从没断过,“我原本以为我会为他努力上好几年才能稳定他的病情,没想到还有几天放暑假而已,他就已经好了。
他的缺失的安全感,扭曲的自我认同,十多年的家庭创伤,这一切都治好了吗…”
“兰宁魔女那么厉害的老师帮助他,肯定治愈得快啊。”杨隐礼毫不担心。
付半野此时看到后座上放着一个粉色装饰盒,打开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
“啊,那是我的,我就说怎么把它买下来了就找不到了,原来忘在车里了。”唐霓微微扭头过来示意半野放好它。
“唐霓看路!”黎罗一声尖叫。
唐霓明明记得这条大路一片空旷怎么会突然出现路障,她那一瞬的思考也不及黎罗那么惊恐大声地提醒。
一脚刹车,车内的女孩们顿时往前一倾,撞回了椅背靠垫上。
唐霓回神过来,抬起头,兰宁魔女和歌斐魔女毫无预兆地出现,站立在车前。
按下车窗,魔女们都把头伸出窗外:“怎么了?!”她们几人都神魂未定。
“莘纶·曼德威尔在歌斐方舟蹭网的时候跳进船外隧道先回来了。”兰宁魔女着急地走向黎罗这方。
歌斐魔女上前就拉开了唐霓这边的车门:“我占卜到他有危险,得赶紧去阻止他,我来带路。”
唐霓立即解开安全带,缩起纤长的身体往后座挤去。
“兰宁魔女,您在这等我们吧。”黎罗看车里没更多空间了,生怕让老太太不适,不敢让她上车。
谁知老太太一叉腰:“没事,我在车顶。”
黎罗一愣,身边的歌斐魔女一脚油门就驱动车子狂奔,黎罗的视线后移,再一探头,原地的兰宁魔女已经消失了。
车顶上一双遍布老年斑的手一个劲把黎罗的脑袋往车内塞:“注意行车安全。”
杨隐礼立即在车里展开塔罗牌阵,在姐妹们一排大腿上放牌:“高塔、权杖国王逆位,权杖王牌逆位。”
“什么意思?”黎罗赶紧回头问。
“莘纶要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