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驶向老小区,距离百米就已经堵车了,魔女们纷纷下车,奔跑前去,因为她们隔着两个路口都能看见这里烧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般覆盖了晴空和夕阳日光。
“莘纶是在这吗?他为什么来这?来这干嘛啊!”黎罗要冲进小区,却被堵在这里的消防车拦住。
全副武装的消防队员看到黎罗这么着急的情绪,立即认为她的家属就在这,立即安抚道:
“我们了解您的心情,这栋老小区道路不够宽敞,我们的车辆无法进去,灭火受到阻拦,请民众到安全地方等候,就让我们来救人就好。”
他们拦住了黎罗,但在混乱中漏掉了唐霓她们。
魔女们意识到这片小区年久失修,建筑修建距离很近,导致一处火源烧了整栋楼,又像多米诺骨牌似的传到下一栋。
直至这里一片火光。
黎罗抬起头,黑色的影子们停驻在空中、或踩在电线杆顶端、或藏在树中,抱着他们的武器,扇扇鼻子前呛人的浓烟,静谧地等候着,死亡的气味遍布这陌生之地。
“莘纶你在哪!”黎罗的大脑一阵嗡鸣。
窒息感,汹涌而来没过头顶的恐惧,莫过于失去他。
“莘纶!哥!你快出来!”唐霓的声音盖过了黎罗的哭喊,她的目光搜索着老小区中的每栋房子。
付半野和杨隐礼紧牵着手,感知和占卜同时锁定了莘纶的位置:“那!”
在顶端六楼的位置,一头沾染黑灰的红发从窗口一闪而过。
“嘿,别哭别哭,你看那。”莘纶站在焦黑的厨房里,抱着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莘纶敞开狭小的窗口,让她看向窗外楼与楼间窄缝。
“呜哇——”女孩哭着埋在莘纶怀里。
“没事没事,很好玩的,我给你说怎么玩,好不好?”莘纶再次让女孩看向窗外。
眼前是排排钝铁黑刺连接着两栋楼,斜插在墙壁里,整齐地向下密集地排成了滑梯,两边到顶部,还多了一层方形围栏保护,以防身体偏离径直坠落。
“不用怕,你听哥哥说,爬上滑梯,把双手高高抬起,眼睛只看你的双手,感受凉爽的风就好。
不会烫屁股的,没事,你去吧,妈妈在楼下等你,安全到了楼下她会给你买很多零食哦。”
女孩战战兢兢地踩上了黑刺做的滑梯,莘纶身处火场继续对她微笑着并搀扶着她。
在她终于呜哇哭喊时,她已经安全顺滑地到达了楼底。
莘纶在窗边目送后冷静地将半个身子缩回了更加肆虐绝望的大火中。
这面目全非的家里什么也没剩下,莘纶轻轻一踏脚,脚下的地板瞬间皲裂,破开大洞,让他的身子往下一落。
他又稳稳出现在下一楼的厨房位置,这里的居民也没来得及逃生,却先被掉落进他们家的男人万分惊吓。
你到底、为什么不能答应我…
黎罗痛哭着,脑海中全是莘纶的脸,和重压下来的问号。
眼前只有全身防火服的消防员拦在她身前,她到不了莘纶那边:“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活下去呢…”
她蹲了下去,抽泣不止,同时一股白雾从她的身体延展而出,迅速穿过人群、车辆,扑进那滚烫的火焰之中。
呼——火舌一卷,黎罗的雾气散在有毒的空气中被火焰绞杀成毫无作用转瞬即逝的汽。
“什么…”黎罗在震惊之余更加绝望,她记得她曾在业火的包围中,在地狱大门前灭掉了所有火星,为什么这里却不行!
歌斐魔女隐匿了身形,化作半透明的魂体,走进了火势最猛的楼道。
看似是居民堆放杂物太多,燃料烧不尽自然断了逃生通道,可是歌斐没走几步,火焰就爬上了她的衣角,蔓延的迅速让她惊恐地回头退出。
袖子一舞,灭掉火焰,手臂遮住口鼻,歌斐魔女回到干着急的唐霓她们身边:“这火,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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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一阵晃动,后知后觉认为是地震,黎罗瞬间从烟火浓重的环境中隔离出来,重新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吓死我了,你怎么睡得这么死,日上三竿,该起来吃早饭了。”莘纶的脸占据了黎罗的全部视线。
黎罗动了动身体,摸到丝滑的床单,一只手放置在柔软的枕头下还有些发麻。
她也不顾双目有种被熏疼的干涩,立即拉住面前莘纶的胳膊:“你逃出火场了!你还活着!”
“哦~你是做噩梦了,你是不是在梦里努力救我才一直不愿意醒来?”莘纶的笑容依然璀璨发光,他甜蜜地把黎罗搂在怀里,用温暖的体温劝哄着她:
“没事没事,最安全的就是家,最爱你的我就在这。”莘纶搂着她摇摇晃晃是让她彻底清醒了。
她愣愣地转过视线,发现她和莘纶的家是处在海岛上,四面通风,明亮透光,他们卧室之外就是自家泳池、草地,还有大型犬的狗屋。
她找到床下的拖鞋,惊异地走出房间,眼前的陈设装饰全是她和莘纶共同生活的痕迹,更新的画作就挂在楼梯间、走廊两侧。
纯净敞亮的空间,配上童话般的粉色、绿色、靛蓝。这里比以前的房子还要好。
“你不饿吗,早餐都凉了,现在肯定也不够吃了,我再给你多做些好吃的,你想吃什么?”莘纶把黎罗推向了冰箱前。
有些梦魇重现的征兆,却又无比真实、截然不同。
黎罗看向莘纶:“照我平时爱吃的就行了。”
“得令。”莘纶一口啃在黎罗的脸颊上。
黎罗的灵魂又被他牵引,目光迷眩。刚一回头,一只纯黑的杜宾迈着急促矫健的长腿冲进了厨房想讨吃的,身长身高都有半人多大,把黎罗吓得跳上了中岛台。
“啊莘卓,不可以来厨房,出去出去,吃你的狗粮!”莘纶赶紧挡在黎罗面前把它赶走。
“我们养了条狗?”黎罗看着杜宾犬落寞的背影,刚从泥巴地里走出来的狗爪也印在地砖上几块污渍。
接着一只黑猫大摇大摆地和杜宾擦肩而过,扬起了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甩着脖子上金色的项圈,毫无预兆地冲着杜宾厉声大吼:“喵嗷!”杜宾惊吓逃跑。
这磁性低音炮,毫无疑问,是罗铭。
“我的喵喵!”黎罗马上从台上跳下去,来到罗铭面前。
太久没见到它了,而它一见黎罗也心情甚好地高竖尾巴,爪子向高处一伸,黎罗赶紧结实地抱住它。
“黎罗!你快过来消毒洗手!撒开撒开,这破抹布上过哪个垃圾场找小母猫都不知道。”莘纶拆开他们俩,拿着锅铲撵猫。
罗铭刚走,又折返回来,给黎罗从其他院子里捡了一片漂亮的树叶。
“嗷~谢谢!”黎罗双手接下树叶礼物,开心地挠它的头。
“黎罗,你看我,看我!我在切肉,我在熬糖,我在撒盐,我在做披萨!”莘纶施展百般厨艺,黎罗依旧在逗猫。
“宝贝。”莘纶镇静又心塞地站在黎罗身后。
黎罗听到这个称呼却不寒而栗:“你叫我什么?”
扭转回头,莘纶一把将黎罗拉起来,脚上踏了两步,客厅里的音响自动开启,从未听过的爵士乐曲敲打颇有情调的节奏,握住对方的手轻抚在背,莘纶带着黎罗随音乐舞动起来。
连转两圈,黎罗听到灶台锅里滋滋地响:“还在做饭呢…”
莘纶转身拿起锅铲翻个面,在恰到好处的节奏又放下手里的事,揽住了又要溜走的黎罗:“Yeah,I~love you——”兴致一起,还跟随音乐唱起来。
黎罗哭笑不得,接连踩到莘纶好几下,可音乐不停他也不停。
他们起舞的身姿踩过了那张熟悉的波斯地毯,经过了窗台上一排七彩的多肉,单腿扫过素白的桌角,引着黎罗的身体来到沙发靠背上往下一压。
“啊啊!”黎罗的腰往后仰起,和莘纶一起栽倒在酒红的沙发上。
“哈哈哈。”他的乐子简单也奇怪。
“莘纶,这一切是真的吗?”黎罗枕在沙发柔软的扶手上,低头望着埋在她胸口的莘纶。
那头红发明艳到发根处都华丽闪亮,莘纶抬眼,蝴蝶的翅膀斑纹做成了玻璃球藏在那有心事的双眼里。
“嗯,我们正式在一起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不忍心你被我的负面情绪影响,我会调节,我会改,你让我变得更好了;
你想来海岛上工作生活,我就把家搬了过来,你的闺蜜也经常搭私人飞机过来玩;
我同意你养猫,你也答应我养了条更帅气聪明的狗;
我做饭,你赚钱;我工作,你打扫。我们的婚后生活就是这样呀。”
黎罗简直是中了千万彩票般惊喜:“真的吗?真的真的是真的吗?”
她这样一问,几个月前的事件又重上心头。
莘纶真的没有又一次删改我的记忆吗?
“你就当这是真的,这都是真的记忆,好吗?”莘纶用小臂支撑起身体,笑意少了几分,可是爱意依旧泛滥在目光。
“什么意思?”黎罗此时相信,这是一场浅梦,只要她无意识地质疑一句,梦幻的泡泡就会消散在空气里,“莘纶哥哥?”
“嗯。”他应了一声,想到了什么而双眼再度发光,“我们百年之后,再相爱一次,好不好?”
“可我们现在…”黎罗留恋这个梦,甚至想挽回这个梦。
“你想和我一起永远当大孩子吗,只有我们两人的过家家,玩一辈子。你的愿望,加上我的愿望,就是我们俩最终的梦想。”
“好啊。”黎罗点头。
“那我的愿望就是…”莘纶埋下头,注视着无处可逃的黎罗:
“我们在火焰中久久亲吻,直到我们一起窒息,皮肤和嘴唇都融化在一起,永不分开,心和心紧贴着,躯体被炭黑和灰烬布上一层婚服。
我们缔结的契约是无论对方变成什么样,无论对方到哪里,生时吞下紧锁爱情的钥匙,死亡也无法斩断锁链。黎罗,我的爱人,你愿意吗?”
黎罗的呼吸都静止了,脑海里只剩莘纶的声音,随后她猛然大口喘气,眼泪夺眶而出,她也判断不出,自己是因为恐惧哭泣,还是难过?又或是感动?
为什么又变成了这样…
“可是,我的愿望注定不会达成了。”莘纶看向厨房里冒起的火光,没有丝毫慌乱,他还在欣赏着火焰跳动,观察它的蔓延。
黎罗抓住沙发软布,赶紧起身,看着火势高窜,顿时惊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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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逃生下来了!”一名消防员呼喊。
老小区中的漫天大火之下,众队员有序赶往,魔女们先行撤退躲避。
她们每人都亲眼看到,高处无法逃生的居民是踩着黑刺组成的梯子爬下来的。
“莘纶不是被治好了吗?”“他在救人?为什么要救?”“所有人都出来了,他怎么还没出来!”
“救不了了。”兰宁魔女晚到一步,带着哭成泪人的黎罗一起隐身来到火势不灭的老楼前。
“现世里永远都存在欲念存在魔鬼,风吹草长,燎原野火。他心里的黑刺还是拔不干净。”兰宁魔女一直用干瘦的手紧攥着黎罗,生怕她猛冲进去。
现在黎罗再清楚不过了,那段瞬间的真实的梦境,是莘纶给她的遗言。
“不、不行…我明明可以灭掉业火,让我再试试吧!”黎罗拍拍老太太的手,不敢强力挣脱伤到对方,只能强忍慌乱祈求。
“这不是业火,我也无法灭掉。”歌斐魔女摇头,走到身边来也抓着黎罗的手臂。
“恶魔不能抢走他啊…他不该去那…”黎罗的双腿都站不稳,无力地坐在地上。
“要抢走他的,应该不是魔鬼。”付半野凝视着大火,一瞬领悟后心生敬畏,“是上帝在唤他。”
付半野靠近黎罗蹲下:“寻常火灾被转为了天火,并指引莘纶过来救人,也是莘纶本人的决定,他要赎罪,以及在天火中净化,他不会再坠落,而是重新生长羽翼。”
“那他就是会死啊!不行,莘纶你出来啊!”黎罗朝着轰然爆炸的楼内大喊。
烫化的电线间火星迸发,窗玻璃彻底四分五裂。
兰宁魔女一瞬升起树上水滴凝成的屏障遮挡众人。
吃人的火焰生猛威严,本可以在今日让死神使者忙个通宵,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的人,全世界也拦不住他。
姐妹们都惊魂未定,依然坚实地拥抱着黎罗说道:“那不是死亡,是牺牲。”
而他,一句话都无法回应了。
火焰熄灭,已是深黑夜穹,消防员们继续搜索每层楼房。
头顶的探照灯一晃,他们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从角落走过,他们赶紧上前:“有幸存者吗!”
拐弯一看,楼梯上什么都没有,也毫无一丝脚步声。
粉色跑车的车门被拉开,唐霓抱着她那宝贝的装饰盒回到车内抹着眼泪,后座上躺着的黎罗也安静地抱着杨隐礼的膝枕,不言不语。
“我找到莘纶了。”好一会,平复好心情的唐霓开口说道。
“在哪?”黎罗睁眼,马上直立起上半身,目光投向驾驶座。
可是眼前就是唐霓双手捧着的盒子。
“我在一楼的一栋房子门口,找到了他,他像是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或是在等着什么…
我不知道,反正他,他就站在那被火焰烧着,也许是烛芯效应,燃烬了肉体,剩下的灰末和一点残骸都集中在那门口。”
“这、是莘纶?”黎罗抬起手,接过了那个她们都认为华而不实的盒子,抓住那做成小马头的手柄打开盖子,借住日光亮的车灯看去,看清了,那是灰色的粉末。
手指拨开表面,看到了一枚被烧变形的半块戒指。
莘纶是个恋家的人,十足的家里蹲,家人就要在家团聚,也成天嚷嚷要离家的人赶紧回家;
就算要出差也不愿意多跑两个城市,不愿意长途旅行,说好的自驾游也推脱延期一年又一年;
那么最可笑的,就是莘纶死在致命危险、破败不堪的、不属于他的家里。
猛地,黎罗合上了盒子,还给了唐霓:“你不应该挑选更好看的首饰放进去吗?”
身边的姐妹们一愣,都没做声。
杨隐礼和付半野对视后,立即说道:“今天就去我家过夜吧,我们都好好休息。”
“不用了,我得去医院找找莘纶。”黎罗想要跃过杨隐礼打开车门。
锁键一按,打燃发动机,唐霓一脚油门便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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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如期而至,拖着最初离家的行李箱,黎罗径直顺着熟悉的街道来到绯红的信箱前,推开栅栏门,走入了院子。
阳光房里漏雨了,里面生满了苔藓,花朵枯的只剩长茎。进了家门,放好东西,不一会,她就拿着工具走出来要好好清扫这里。
还有必要继续种花吗,好像我们家养什么都会死。黎罗这样想着,把碎成渣的花瓣都倒进了垃圾袋里。
“哦,你正在收拾吗!”一旁的栅栏被打开,唐霓抱着一束花走进了院子,“正好,你需要新的花。”她抱着的是璀璨的向日葵。
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卡车的声音,轰隆隆地终于停稳,差点撞坏黎罗的信箱。
杨隐礼和付半野从拉货的箱子上跳下来,一个手势,司机和工人动作麻利,把一车的鲜花、多肉、土壤全部搬下来,还请黎罗放下工具,他们就不再多言地开始工作。
“走走走,我们去房子里大扫除,院子就交给他们了。”姐妹们把呆滞的黎罗推进了房子里。
有她们在身边,黎罗悲伤的时间很少,可她还是发现了自己生活的变化,她会对红色的事物产生错觉。
躺在草地上微眯着眼看太阳,她想着,那是他吗?
一个小孩握着红色的气球走过黎罗家的墙头,那是他吗?
开派对时有人抱着一条红色横幅,那是他吗?
“我其实已经在恨莘纶了。
在世界边境的治疗后期,他总是不开心地独处着,看到我也不敢碰我,卑微地对我道歉,满是愧疚…
我以为他至少不再激进了,恶魔带给他的影响已经消失了,他回到原来的样子还能满满好转。
可他在大火中,给了我一段幻境,他在最后还是想让我和他一起死去,他不肯松开我们之间连系的锁链,恶魔的欲念明明还有残余…
可那场大火,魔女们都说那是扑不灭的天火,是上帝带走了他,祂会带走那样的莘纶吗?
他最后留给我的,是一堆粉末啊,告诉我,他是尘烬了吗?
或者莘纶的灵魂,到底去了哪?”
黎罗捧着咖啡杯,坐在平稳的黑金马车上,她急于求得一个答案,迫切地询问面前意在风景的摄政死神齐信宴。
“你有没有想过,成熟可靠的莘纶,和偏激疯狂的莘纶,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呢?”齐信宴喝下一口他杯中的咖啡,拇指刮过唇角的泡沫,他无所谓地笑笑:
“也许是恶魔是激发了他本身就压制的另外一面,又或许是他自己释放出了压抑已久的自己,后来才吸引来了恶魔。
唯有得救和自救齐心协力才能真正走出崖谷,你们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那他…到底去哪了…”黎罗一问,声音就不住哽咽。
齐信宴一瞥:“哎那个不争气的小子,居然还把你惹哭了…”
他长叹气息后放下杯子:“你希望他在哪,他就在哪。如果即便你预知了结果,还是真心希望他回来,那他一定会回来。
这可是你转世轮回至今以来最不缺的因果循环,女儿啊,你相信这一点且放下这件事,是不矛盾的。”
黎罗的眼中盈盈发光,她转开视线看向马车外看不完的风景,她沉默着转回脸,若有所思地神情间藏着一段不敢说出口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