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塔楼中回荡着振波不断的哀嚎,被关在地下室中的野兽饥肠辘辘,叫喊了好一阵子,死寂的楼上也毫无回音。
昏暗的卧室中心一颗雪白的茧动了动,像是在襁褓中翻身的婴儿,待房内细微的震荡消失,它又沉眠下去。
终于,地下室的门被打开了,层层重锁由咒语缓慢地解开,两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拖着沉重的花鹿尸体一步步走下楼梯。
在门自动合上愈加狭小的缝隙间,是几个面无表情的女仆辛勤地擦着满地红血,还有属于地下室被囚之物的自由。
“嗷呜!”低沉浑厚的叫声像是在没好气地咒骂:终于来了。
面前的两个男人却在自顾自地聊天:“听说去照顾六翼大人的女仆发现大人的手机上收到了魔女夫人的信息了,可是大人睡的正香,不敢打扰啊…”
“啊…虽然六翼大人嘱咐过只要魔女夫人来信就叫醒他,可是大人因为断角的重伤一直心情不好,起床气也和百年前一样可怕了。近期叫醒他不是,不叫他也不是…
死去的女仆残骸都是用车拉走的…”一方压低了声音。
“不过魔女夫人能主动联系大人,他一定会高兴的。夫人是说要找大人补习。”
“哦,那是借机会找大人吃饭。”
“等他们复婚,又是一堆轰轰烈烈的烂摊子…”
“唉…”“唉——”两人同时重叹一口气,身影混入地下室中的浊气中。
几个月时间,昏暗的地下室里堆放了数不清的笼子,有给小猫准备的,也有给野兽准备的,坏的、好的,换了好几个尺寸的笼子,可此处关押的野兽体型还在疯长。
男人把花鹿拖到被长帘遮盖的巨型笼子前,拉出夹层,饭盆里全是血水和残骸,也懒得清理,把睁着黯淡恐惧双眼的花鹿塞进去,再把夹层推回笼内。
“嗷!”一声怒吼,吓得人浑身一震。
经常给它喂食的人都习惯了,它的胃口越来越大,上周的饭量已经不能满足现在的它了,并且还极度挑食,就爱后花园里那些凶性狠毒,精肉肥美的同类。
这一声獠牙碰撞铁笼所表达的不满,如同百迈汽车撞了高楼地基,警告声震天地。
“凶什么呢,是你自己瞎跑,灵魂离体回不去了,被发现了身份,死神使者还在搜查你,你也脆弱不堪,魔女夫人都不要你了,你也不是什么能卖萌喵喵叫的宠物了。
畜牲,你安静点,别打扰我们大人…”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谁知笼子的巨兽当即又叫又挠,像被戳到了痛点开始破口大骂,委屈却底气十足。
“给这畜牲几鞭子,再不住嘴可就吵醒大人了…”男人一时慌神,回身拿起了放在地下室其他牢笼的刑具。
“嗷嗷嗷嗷!”笼中的怒吼毫不屈服。
帘子被笼内的一根利爪一扯,高弓厚背,膨胀体型的黑色巨虎在黯淡的光线中眦张金橙色的铜铃大眼,浑身饱满有形的肌肉微微抖动。
四爪毕露,粗壮的蝎尾毒刺噔噔噔划过一根根金属栏栅,不耐烦地重重敲击地面。
“别动它!”正要挥舞起来的鞭子被地下室门口的声音厉声喝止。
“大人…”“六翼大人!”黑衣男子跪地拜见。
代宁修裹着一身古董绒毯,虽然刚睡醒让他的头毛都翘着,可威严的灰黑眼瞳里,无数游走的红点都聚焦在脚下两个部下身上,令人万分震慑。
“以这种方式叫醒我,你们不太礼貌呢。”代宁修的声音柔软,从裹紧的绒毯里抽出一只白花花的手,单手翻看着他的手机。
屏幕照着他有些发懵的面庞,不过也能看出不断更新的信息提示,让他心情还不错。
“巫医说您还需静养,大人的伤势有三个阶段,最初是无感的内伤,但到中期痛楚加剧,恶化溃烂的可能性极高,还影响灵魂和精神…
此时您好不容易到达第三个恢复期了,也许和夫人见面不急于一时…”
跪下的一名黑衣男似乎好意劝说。
可代宁修望着手机屏幕而勾起的嘴角又耷拉了下来:“你怎么敢提这茬的?”
跪下的两人顿觉深入骨髓灵魂的针扎寒凉,低下的头又埋下去几分,额头重砸在地。
“这当然疼了,我断一根魔角不亚于一个人体验粉身碎骨。
你们知道我这次要花多少时间、杀多少个魔女掰下她们的角才能恢复吗?”
语气不盛,却幽怨阴冷,犹如巨网中捕食者轻轻拨动晶莹细密的蛛丝而已。
黑衣男不敢发声,仅笼中的囚禁锁链微微碰撞晃动。
“罗铭今天不是很饿吗?”代宁修的目光落在笼中巨兽身上,瞬间让它也消了气焰,缩起身子,四肢藏在宽硕的肚皮底下。
“主人给你加个餐。”代宁修话音刚落,他手心里窜出的蛛网猛然扑盖住那说话不讨喜的黑衣男人,笼子大门被一根蛛丝拉开,再来一股弹射而去的蛛丝力道。
罗铭刚张开嘴,美食就径直飞入了口中,尖声惨叫在下颌用力一振中消逝,灵魂也粉碎尘烬。
嘭!笼门又一次紧闭。
脚下另一名黑衣男人听着兄弟被咀嚼着的声响,满是沟壑刀疤的脸上滑落下汗水。
“跟我上楼。”代宁修又一次裹紧毯子,转身走出地下室,“我要准备去约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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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宁修在女仆的服侍下梳理好了头发,干净的中分露出一线白皙的前额,许久没有修剪过的黑发在后脑处用发带扎上小辫。
一身黑色的宽袖衬衫,系上小巧精致的领结,高腰的王子裤上装饰着一排银色搭扣,他挺拔地站在塔楼门前,看黑衣部下们打开漆黑的车门将远道而来的黎罗领近自己。
明明是她主动发来的信息要求见面,且言语诚恳地请求帮助补习,而黎罗下了车却是一副被绑架来的惊恐模样。
她离代宁修越近就越想哭,双手紧紧拉着书包背带,在即将踏上塔楼的石阶前停了下来:“信息里不是说补习的地方是快餐馆吗,你又骗我…”
代宁修微微挑眉:“你应该了解我的。”
他认为两旁的高大的黑衣人把黎罗吓到了,摆摆手让他们让宽道。
“我肯定不会选择那么没品的地方和你约会。”
庄重等待公主靠近的王子难掩喜悦地先走下楼梯:“我还以为只有等到我的伤好才能见到你,不过一见到你,我好得更快了。”
“你受伤?”黎罗从未知晓这件事,她打量代宁修,他意气风发,眉梢和嘴角都带着温和清爽的笑意,又是在骗人吧,“那不打扰你养伤,我以后再求你帮忙。”
黎罗转身要走,代宁修一把扣住她后背的书包,下意识掂量一下,那是满包砖头一样的各科目卷子习册:“我很久都没动脑了,正好给你补习有助于身心恢复。”
代宁修眼神示意,两旁的黑衣人一路小跑,从塔楼里搬出了几个石墩子,再一起合力搬下来一块石桌,稳稳放在了塔楼楼外的蒲公英草地上。
“在这补习就很方便,你要吃什么,我叫仆人给你做。”代宁修拽着黎罗后背的书包把她拉去了座位。
黎罗在他的领地中为保命而紧张谨慎地呼吸着,打量一番代宁修身边新出现一帮黑衣男人。明显和塔楼中的女仆们相比,压迫力和战力不容小觑,那老黑帮的气质,是跨越了世纪的陈旧复古的味儿。
谁知老大是一个和她坐在石桌前不抽雪茄也不喝冰威士忌、面相和她同龄的优雅少年。
“为什么你的塔楼也处在世界边境,这里的环境却这么好呢,你的塔楼还能随便转移地点位置?”黎罗记得来回塔楼的路线从来没有穿越边境隧道时的巨大引力和撕扯疼痛。
“活太久的好处,根基稳固,多学咒语,一劳永逸。”他这么回答让黎罗反应了一会,但他的神色太让黎罗熟悉了,那就是每次考试他交上答卷再回到座位时的轻松平淡。
代宁修微微眯眼,他能看清黎罗的头顶,那矗立着的黑金魔角,他心满意足地欣赏着,坐在她的对面,托腮靠在石桌上:
“这里标记过你的灵魂。你长居过这个地点,塔楼里有咒语阵符印刻标记,你的灵魂印记里也会对此共鸣,所以,你可以来去自如,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的婚房。”
他又说出了和以前一样的话。
“嗯是,我们未来会结婚的。”黎罗却出乎意料地回应了,“但是还早,你在我身边潜伏了六年,也等了好几个世纪了,再多一些时间保持距离地相处,也能等吧?”
代宁修眼中的红点聚焦在黎罗脸上,似乎在试图分析她的真实内心。
他保持着微笑:“当然可以,夫人。”
“叫我黎罗。”她长呼一口气,“我已经调整心境好一段时间了,我来找你是认为,也许只有你能给我关照,不再让我孤独,你会愿意陪伴我,不会轻易消失掉,对吗?”
听到面前女孩的示弱,代宁修却许久没说话,而他开口道:
“我知道那个红发的家伙发生了什么,但我不可能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
我和你的羁绊,我在你灵魂中的位置,一直以来都超越了所有人。”
黎罗连连点头:“你说得没错,即使我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震碎了我对你的所有认知,但我依然相信你,就是因为…这种羁绊,我感觉到了的,嗯。”
她这样附和的语气明显藏着蹩脚的谎言与不敢言说的猫腻,代宁修面色不改,顺着她的话聊下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六年跟你的稳定相处突然向你爆出身份吗?”
黎罗愣愣地摇头。
“前面和你在一起的十二世,时间都很短暂,而我等待的时间很长很长,你曾死于各种各样的意外、谋杀、被迫牺牲。
我长居在世界边境,认识大部分魔女集会,找过不少魔女为我预言你来世的身份、容貌、位置。
想和你续上前缘真的不容易。时间太早,就要陪你长大;时间太晚,你已经嫁给他人,或在濒死边缘。
我最信任的一个老魔女曾作出了多个预言让我成功找到你,而今世今年,她因为某种因果报应尘烬了,最后给我的预言就是:
黎罗你要尽快成为魔女,以保护自己的生命。
我才急忙带你做【滋养仪式】,让魔角发芽。从你的画作可以填补你失去的记忆画面开始,就是你重新复苏魔女力量的开端,如今…”
他微笑着,手拂过黎罗的头发,指尖在她脖颈后一撩,黎罗缩了缩肩膀,轻易地脸红了,而代宁修满意地称赞道:“这么久没见,你真的进步很多,和以前一样越强大越美丽。”
就好像黎罗头上顶着Level级数,满级超神的代宁修能轻易看出来。
黎罗有些心虚地转移视线,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前世今生的话题,也不想讨论过去。她只顾打开书包,拿出卷子:
“既然你答应帮我补习了,我们还是做正事吧。”
“你学习咒语的实力进步要是有万分之一出在学现世知识上,我教着就轻松多了。”代宁修被打断了叙旧让他觉得无趣。
黎罗有自己的算盘,她从包里拿出一件件书本,还故意让代宁修看到她书包里的全部东西,展示出她没带任何奇怪或危险的东西,可这在对方看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以前我都不知道你这么爱讲老故事呢。”黎罗用轻松的言语掩饰她的紧张,按响圆珠笔,拿着书卷主动靠近几厘:
“我请你来帮我补习,可我还没有什么能回报你的东西,你什么都不缺,有些我暂时也给不了…
那我就同意,你给我讲五十分钟的课,再讲十分钟你任何想讲给我听的前世故事,好吗?”
听上去,这只是一份让自己嘴皮发干的苦差事。
“是我没有顾忌你的感受,今世的你是黎罗,那只是黎罗,我的魔女夫人,黎罗。”代宁修微笑着,“只要你在我身边,你就是安全的,我不必强求你和我培养感情,来日方长。”
代宁修久久观察着黎罗的小动作,一切了然于心但无需道破:
“我给你补习上课之外的休息时间,你可以随意出入塔楼,要求我的仆人为你做任何事,并且,我还可以带罗铭出来陪你玩。”
听上去,这是一位心甘情愿让人占便宜的家教老师。
黎罗的兴致刚刚高涨,又想起来她曾见过的罗铭那副新模样,她轻声问:“现在,罗铭多少斤啦?”
代宁修也不确定,很久没称过那只大猫了,他养伤期间还没怎么去照料它的饮食,估计了一下,说道:“半吨重吧。”
眼看黎罗开始大脑风暴转换计量,代宁修无声叹息,默默先打开了数学教材。
他一个眼神撤下身边所有的黑衣男人,唤来女仆:“上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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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烈的爆炸声让星点漫漫的祭都夜空被粉碎白骨的烟灰覆盖。
“警报,警报代号【大犹VK90】!警报,警报代号【大犹VK90】!”
祭都上空回荡起不散的预警声,死神使者全数出动,钻出了那大地上遍布的长骨建筑,暗影般缥缈的飞龙鬼魂展翼巡逻上空。
呼啸扫过窗棂,齐信宴从小憩中惊醒:“大犹?生在世界边境的怪物怎么跑来祭都的?”
“报告齐大人,祭都上空出现一个世界边境出口,大犹从天而降,在主城白骨塔、城西侧死神使者宿舍、药剂库、武器库等多处地点无差别袭击。”
门外的随从得到消息后立即告知大人,而齐信宴还坐在床头没有起身,听着外面的吵闹若有所思。
【大犹】。一种沉重地行走在世界边境沙地石林中的多头怪物,只要杀死一个人,躯体上就会生长出一颗人头。可以无限生长的人头面部只长着一张非人的牙口,其他器官被灰糜色的表皮覆盖犹如突出的肉瘤。
它的嘴里齿间会伸出细长干瘪的手臂,却力大无穷,还能从口中取出生物组织和冷兵器结合生长出的长刀,通体渗人的黑色火焰散发着无穷无尽杀戮和狂食得来的混沌能量。
祭都不想去管理以及开发世界边境的原因都是因为这类怪物遍地都是。皮糙肉厚,本性凶残,还拥有能使用武器的智力,这是死神使者都惧怕面对的前线怪物。
“是边境的魔女们错误地打开了和祭都连通入口吗?”齐信宴打开窗户,眺望屋外的硝烟。
“大人,凯尔霍特将军已带军队剿灭一匹大犹,并发现大犹的脖颈上系着名牌项圈,特此通报…”随从报道到这也不禁毛骨悚然。
“名牌?”齐信宴两眼一眯,“袭击我们的大犹是被饲养的…”
他紧抓住心中的一丝怀疑,回身来到房间朝向北边的窗户,那边静谧无声,毫无交锋。
“啊?大人!”
抓起长袍,齐信宴当即跳出窗外,身体在下落的瞬间,黑金马车从身后传来嘶鸣声,凭空出现,香槟色宝马当即接乘住主人。
绳索被一箭刺断,齐信宴骑马奔驰,逆着人群径直来到了祭都监狱。
印证那不祥的猜想,他的眼前遍地是无声尘烬的死神使者们。
“代宁修!”齐信宴气愤地狠咬牙关。
“代哥代哥!代哥您轻点!”
一身镣铐禁锢的游择乐被提着扔出了镜面,白光过后,一根蛛丝猛然窜出绑在了游择乐颈部,顿时灼烧不已,毒液开始缓慢侵入皮囊。
逃出祭都的瞬间,镜面破碎,代宁修在镜前站定,拳头一握,把挣扎的游择乐拽倒在地。
越是反抗,越是窒息,游择乐瞪着圆鼓的双眼惊恐地对视着代宁修。
“上次你见我时,被我打个半死,你还记得吧?”代宁修缓缓蹲下来,看着面前的骷髅胸口炸响着不稳定紫红火。
“是是是,我记得,您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我不敢怠慢,我完全按您的要求做到了!”游择乐不住后缩,即使没脸没皮也表达了十足的恐慌。
代宁修突然嗤笑一声:“对,都是因为今生我找到她不够快,她先遇到了莘纶…
我为了黎罗对他死心,我调查了他,再调查到了你。
你是莘纶生前的朋友,和他有前世的宿怨,还作为死神使者有处刑他的权利,你是最好的引他下地狱的人。
结果,我活了百万年都没有你和莘纶疯!”
代宁修掐住游择乐的力道几乎能箍住他的颈骨,像是捏小鸡似的要他粉碎在自己掌心里:
“谁让你去玷污黎罗的?谁允许你成为她今世第一个男朋友的?看看你,杀几个人就被抓了,你是什么废物?你配吗?”
感到痛苦的游择乐一个字都发不出,只能由着暴怒之下的代宁修随意折磨撒气。
他灰白的指尖颤抖着放在地面上,不断画着圆圈,以及圆圈内的倒五角星。
“你在做什么?”代宁修收了些手上的劲。
游择乐瞬间瘫倒在地:“咳咳咳…六翼大人,我咳咳…我算个屁,凭我一个人的背叛报复,莘纶不足以顺利进入堕落。
让他看着最好的朋友和最喜欢的女孩在一起,才是诛心。”
游择乐抬起头:“这可是地狱里的兄弟们给我支的招。”
“啧啧…”代宁修正好一把揪住游择乐的蓝发,“和你们比,我还显得良善不少。而你们才是失败愚蠢得彻底。”
“怎么会呢,恶魔哪会做赔本生意,哥你别着急啊,黎罗这不只剩你了吗。”
代宁修就不废话了:“原来你嫌祭都刑惩太慢了,想尘烬在我手里啊。”
“啊?啊?不行,别!”游择乐更加奋力地反抗,在地面画着恶魔的召唤符:
“代哥,难道你不想知道吗,如何让今生的黎罗喜欢你,这我有经验啊,我可以教…”
“呵。你看清楚,只有我来教导芸芸众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