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着的手掌将日记翻到下一页时，一簇白色蛛丝瞬间闪进视线中，黏住摊开的两页，利落地一扯，几张不稳固的书页飞出来，日记飞进了站在楼梯口处代宁修的手中。
“…你怎么偷看起这个来了。”他的眼神中含着诧异，待他低头细看黎罗阅读的日记年代，神情一变。
黎罗还难以从那古老却熟悉的字迹故事中平复心情，从四千年前朽魔的视角去看她的第一世，同时属于她的前世记忆也在慢慢浮现补充。
当令她情绪激动的人、物，一个个出现，她也愈觉手脚冰凉。
她抬眼望着愣在原地似乎正在想解释借口的代宁修，若不是还身在塔楼——他的地盘、他的网中，黎罗一定会想把日记抢回来看到结尾。
“以前，我们撕得挺厉害啊。”黎罗感叹道。
代宁修此时的眼神毫无动摇，无所谓地捡起地上掉落的纸页，随意夹进去：“还好，因为你会忘干净。”他慢慢走近她，“你现在在想什么？”
黎罗咬着嘴唇细细想着读后感：“你，其实对齐邪罗很好，并且想要她接纳你的感情。”
“然后呢？”
代宁修已经来到咫尺距离时，黎罗才本能地躲开，绕到了书桌另一边远离了他。
“我是坏女人。”黎罗为了保命只得顺着他日记里的话说，“你一定很恨我那样对你…但我每次都没给你道歉…”
“不用，你每次转世都是新的开始，我放你走，也把和你失败的感情放走了，对这件事我是乐观的。”代宁修说出这句话让黎罗一言难尽地皱起眉。
我怎么做到让朽魔自愿成为大怨种的…黎罗还在瑟瑟发抖，躲得越来越远：
“你已经试过了，我和你在一起都没有你想要的结果，你能不能就…”
“那是因为各种原因…”代宁修看到她不断地远离而发出焦躁的语气，“活得越久越会有改变，我为你变了，那你也一定可以。”
“你想要我变成什么样子？”
“你是为我而创造的灵魂，你就是唯一能配得上我的夫人，我要你长出魔角拥有力量，和我一起永恒长久地生存下去，你不再离我而去，不要背叛我。说爱我的话，是纯粹的实话。”
“嘶…要求还有点多。”黎罗小声念叨着，忍耐着大脑正传来阵痛，她慌张地伸手摸着自己头顶，怕长出魔角来。
“黎罗，对不起。”代宁修缓缓将手中的日记放下，指尖滑过封面标题文墨。
“我这么久以来都想弄清我对你的感情，可学习地太过缓慢，导致我一直都没好好对你说清楚…”
代宁修只要一笑，就不像坏人，令人恍惚认为他说的是不掺杂质的肺腑实话。
“我会因为你，而内疚、委屈，而让我只要看到一点点机会，就想再试一次，也许这一次就是成功地结合呢？”
黎罗直视他的眼睛，似乎真的从他专注的眼底看到了不该属于坏蛋的某种感情。
“你当年，怎么会想以死亡之舞和毒酒了结性命，又怎么放下了至亲、仇恨，厌恶荣华富贵，孤身一人逃离王朝…我在你死后，不受控制地反复思考这些问题。
后来我感到，这些问题太折磨我了。
我离开了破败的城宫，用来自你魔角的力量，四处发泄。我无人可挡，但后背的魔角却让我越来越痛。魔角生长，同我的内疚在扩张。
我没有让你自由，没有让你得偿所愿，所以你的所有来世都不愿爱我，我接受这个事实。
也没想到，我想把那第一世的一切偿还给你，结果和你相互亏欠着，不断滚动命运轮回，偿还至今…你看，我又欠下你的眼泪了。”
代宁修来到黎罗面前站定，忽然贴近，吻走了她那滑落至唇角的眼泪。
黎罗仿佛感到电流钻过大脑，朽魔的深情是令人战栗而摸不着头脑的，她看到一段身临其境的画面，两耳听见自己发出充满绝望地抱怨：
“你要杀了我，对吗？”
对方平静地回应：“嗯，你说遗言吧，看你表现。”
于是她想最后诚实一次：“你单身过上万年了吧？我能列举出数不清的理由！
你想法设法纠缠我那么久，我嫁又不是没嫁过，我为什么要跑，我为什么不爱你，理由摆在你眼前几千年你都压根不相信，你克妻啊！
非跟着我，只克我一个人，是的你有资格重新定义天造地设。
如果我平平无奇，你一定会把我当做一块猪肉；而你要我强大美丽，又不能超过你的力量，因为必要的时候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会砍我一根角拿去顶事！
没有人会忘记一只大蜘蛛把自己挤成麻花塞进人类皮囊的样子，我知道你是益虫但是你泡的茶都是摘取的新鲜蟑螂腿，我就宁愿看到末日来临世界只剩下你和蟑螂…
我知道你没有那么容易死，所以我那么希望你在雨天的空地上站着，至少你被雷劈的样子一定会让我感到幸福…”
掌握生杀大权的那个人发出冷酷的笑声：“呵。”
而她的双眼也闭上了，等待已成定局的审判。
“你做到了，爱死你这个暴脾气了。”
……
“你不累吗，代宁修…”黎罗抬起头来，同时两手捂着嘴，就不怕被偷袭了。
“对待夫人我怎么会累呢。”代宁修想掰开黎罗的手，可她从没有过现在这么大的力气，握着她的手腕，能感受到她纤薄的皮层下血液战栗着流动。唉，想把她一口吃掉。
黎罗再怎么研读那本日记，也没看到齐邪罗和朽魔情投意合的场面，当然现在，她也想象不出来。再停留在这，就真的挡不住危险了。
“我们慢慢来吧，夫人。”代宁修主动退开距离，让黎罗恢复了呼吸。
“那你…多给我一些自由。”“好。”
黎罗像是随口一提的要求，代宁修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你，别再亲我！我们先是朋友，你正直点！”“好。我尽量。”
“你好好帮我补习，我就好好对你。”“好。没问题。”
黎罗松了一口气。
“那该我提要求了。”代宁修向前一靠，黎罗的鞋跟也往后一退，却刚好贴到墙面退无可退。
“你来这里时，我会在门口接你，你回去，就让我亲自送你回去。”“好好好。”
“你有任何事需要帮忙，得最先想起我，让我来做。”“嚯，好。”
“不要害怕我，不论我是什么模样。”“嗯，那不一定…好的好的。”
“还有…”“还有？”
代宁修抬起黎罗的脸：“不准说让我放弃你，不要真的激怒我。你可以惩罚我，用温柔点的方式，我接受你的尝试和捉弄，你可以调皮骄纵，但有上限。”
黎罗恍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曾经很久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我不敢的…说来，你的伤还没好，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给你上药？”
“嗯？”代宁修意外极了，“你再说一遍呢？”
黎罗握着自己的手指有些羞涩：“给你上药？”
代宁修的喉结滑动一下，这被黎罗看在眼里便有些不敢抬眼。
“好。”代宁修把黎罗的手抓在手心，放在了自己衬衫的纽扣上，“那就交给你。”
“什么…不是…你自己脱！”黎罗的手指乱扭，无措地不敢碰他。
“六翼大人。”不知何时他们身边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的黑衣男人，九十度弯腰端上来小碗大小的水晶瓶，拧开盖子，里面上是透明的药膏散发玫瑰的清香。
“那我们来这。”代宁修笑着，一手抓住药瓶，一手抓着黎罗带她来到了书房一旁那十七世纪的古董钢琴边。
长凳的设计似乎是为了四手联弹，可黎罗丝毫不会，代宁修坐在左边，于是她也朝着反方向和他并排坐下。
纽扣一一解开，朝肩后一褪，黎罗再一次看到那个伤口还是会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就能传达内心的震撼与不适。
“呐。”代宁修把药瓶交给黎罗。
随之，他起手就是一段《夏日的梦》，温柔的曲调让眼见的恐惧感削弱，甚至让黎罗沉浸在她该救死扶伤的氛围中。
黎罗侧过身，再和他坐近一些才能给他的后背上药，那宽阔张扬的纹身图案似乎有代宁修在背后藏着的眼睛，明明他专注在弹奏中，可黎罗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他时却觉得受到了深深凝视。
黎罗越是擦着那块伤口，越有一种想把指头戳进去一抠的冲动，绝对把他疼死，毕竟那原本就是从她身上来的魔角。
“会疼吗？”黎罗不忍大声了会打扰曲子的连贯优美，于是贴近了代宁修的耳朵。
“你慢一点就不会了。”他笑着回应。
黎罗连连点头，可代宁修似乎有些怕痒地乱动。
“哎…”黎罗责怪一声，代宁修却更加投入地弹琴，“别闹。”
“我们可以做一首钢琴曲时间的情侣吗？”代宁修优雅的指法让黎罗看得眼花缭乱。
“那就是三分钟时间？可、可以。”“那我原创了一手钢琴曲，有十八个小时。”
“你休想！”“夫人，我有预感，今世我们真的会在一起，很久很久。”
“药上好了，快把衣服穿上。”黎罗一掌拍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两人一起坐在轿车宽敞的后座，黎罗靠在右边车窗上往外呆呆地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代宁修坐在左边，直直望着那一头的黎罗。
随着车辆开动，黑暗盖过了他们的头顶，黎罗闭上眼，用自己的无视抵抗穿梭边境的黑暗。
黑暗褪去之时，又是白光的笼罩，车体会发出咣咣的声响令人不安，眼皮所掩盖的画面里，是透亮的，似乎一睁眼就会看到天国的景象。
可是牵紧的手让她敏感地睁眼了，自己十指相扣的两手间插进来代宁修的手，一股玫瑰香从左边无声地贴靠着她，黑色的头发让她的脖子痒痒的，却因为紧张没让靠在她肩头的少年起开。
黎罗的手心开始发汗，可早就感觉出来的代宁修动了动脑袋，仰起了脸，轻松地闭着眼睛还特别享受，手指也握紧了几分。
当他发现黎罗的身体僵住时，他摇了摇她的手：“我是你同桌代宁修，不是朽魔，不叫六翼，你默念十遍我的名字，你会放松一点吗？”
“不太能…代宁修你…”黎罗犹豫了一下，然后说，“你结婚的目的不会是想让我给你生小蜘蛛吧？”
代宁修的脑袋“噌”抬了起来，张大的小鹿眼对视因恐惧瞪圆的金橙色的眼瞳。
“你非要的话…”代宁修歪了歪脑袋，“只是我怕养不过来，耽误我们的生活。”
黎罗眼睛一眯，随即一睁。哦一胎几百只…
“哎，不是，我没有在跟你讨论未来…”黎罗甩开代宁修的手，挤了挤让他离自己远点，“我不想，也不跟你…”她多作解释只会越说越脸红。
“我都没想到那里去，因为到婚姻那步已经很难了。”代宁修心甘情愿被赶到一边去，但轴心一转，他架着腿，而头落在了黎罗的大腿上，躺得理直气壮。
“那，你会愿意帮我杀掉一个人吗？”黎罗再想躲就只能跳车了，只能微微抱着自己作防御状，开口问面前一脸怡然自得的家伙。
“你想杀齐信宴？”代宁修知道她所想。
黎罗坚定不移地说：“他不配坐在祭都摄政死神的位置。”
代宁修迎合黎罗点着头：“是，我当然看不爽他很久了，他靠死亡脱离了我的压制，直接在祭都干了四千年坐到现在的位置…我可以杀了他，让他尘烬。”
“真的？”黎罗有些怀疑他在吹嘘，“你做得到？”
“要杀他就要做好毁灭祭都的准备，那是要杀到死神面前或是弑神的程度。”代宁修似乎早有预料的模样望着黎罗，“我可以做得到，但我不会为你这样做。”
黎罗的眼神明显失望一下，但也在自己的意料中，她闷声不再说话，而代宁修则顺着黎罗的身体慢慢爬起来，手撑在头枕上：
“我不会因为爱你而不要命，也不想你为了复仇独自去计划杀掉齐信宴。
我要做的是和你相爱这件事，旁人、情人、仇人，在乎他们有什么用？”
“我懂、我懂了懂了，你快让开！你为什么不系安全带！”黎罗差点给他一巴掌，黏死人了。
“因为安全带也拦不住我。”代宁修为今天的约会尤其感到开心，“在家想我了给我发信息，塔楼的网速很快的，只要我没在睡觉就会秒回，和以前一样。”
“嗷，嗯呢。”黎罗到家了，跳下了车，而代宁修依然跟了出来。
“哎，不可以进来的。”“我又不是狼，我想看着你进院子，开门关门，回房间。然后等着你给我信息，我们又很快见面。”
黎罗深吸一口气，他确实学会了甜言蜜语，关照有加，也许他和齐邪罗认识的那个朽魔真的不一样了呢？
“回见。”黎罗心有余悸地挥手，时不时回头看，也是怕代宁修钻进了她家的栅栏。
“很快再见。”代宁修心情很好地敲了敲她家绯红的信箱，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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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黎罗根本无法睡着，记忆犹如新生的泉眼汩汩冒出水源，让她脑海里掩埋的种子破土而出，于是那奇痒难耐的愤恨，绝望，孤独和窒息，让她辗转反侧，不时流泪呻吟。
如果不是今天所读的日记和代宁修的佐证，她还会被齐信宴当枪使，要猜测他背后的目的只会让她不寒而栗。
她抑制不住地想：既然已经记起来了，那齐邪罗的情绪就是我的情绪，齐邪罗的身份就加注在了我身上，我在续写她的命运。
魔女血脉中刻入灵魂的仇恨让黎罗再无犹豫想要执行她当下的计划。
那个攀附混沌邪恶的人间极恶，该被一并除掉。
“真正的齐邪罗死后，齐媚礼被软禁三年之久，朽魔不管不顾。
敌国突袭，齐信宴才知道邪罗和媚礼换身的事实，他还能造更多魔女，可他做不出第二个齐邪罗，也不会招魂之术，他早就失去了求助朽魔的筹码。
终于死在战乱里，却有了更好的去路，在祭都得到了庇护。
剩下的，就是《魔女野史》里没有记录，但狗血拉扯的爱情故事了…”
黎罗讲完她所知的全部故事给坐在集会玻璃房中的姐妹们听。
面前的杨隐礼和付半野冻住许久。
“黎罗，你为什么突然要找回前世记忆呢，毕竟，它是痛苦的…”付半野小心翼翼地提出疑问。
黎罗望着付半野璀璨紫夜般的眼睛，能把所有深藏秘密的防备都融化，她也打算对闺蜜们好好坦白：
“这段时间，我都在找代宁修帮我补习。”
“啊？”“为什么！”
杨隐礼被瞬间激活：“所以我嫁给过代宁修？所以齐信宴那个老狗也是我的第一世父亲？”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倒抽凉气，抓住黎罗一阵摇晃：“你是不是傻的啊，为一段过去四千年的记忆重新回到朽魔身边，避之不及你还送上门去！”
“就是因为躲不了呀。”黎罗情绪十分平静，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为了和朽魔再无瓜葛，曾经靠意外死亡、出轨私奔、失踪被杀而短暂离开他，可他为了找到我比我逃跑还要努力。
如果要和满身罪孽的他在一起，那是以一己之力和全逝者世界为敌，他自己也明白，他不能过分挑起祭都、地狱等大势力的敌意。
他始终攥着自己的力量不肯放手，宁愿站在危险的位置一个人称霸称王，却还想得到海誓山盟的爱情，拥有一个好老婆…
他在做梦。”
黎罗咬着牙，气愤地捏紧拳头：“问题是齐信宴，我原本希望他有能力可以帮助我，毕竟他热络关心地还称我是他的女儿。
可是他劝我去救莘纶，他教唆我去杀朽魔，一切都在为他自己获利…他和四千年前一样该死。”
付半野此时想到了什么：“等等，毒药！毒药是给朽魔用的吗，你的毒药却被我父亲先用掉了？”
黎罗立刻心虚，低头致歉：“是…就是那瓶毒药…”
“等等，是齐信宴要你毒杀朽魔，并且手法还是和当年他暗算你的那杯毒酒一样？”杨隐礼那张漂亮的脸都扭曲，愤怒地撸着袖子。
得知来龙去脉的付半野也仰躺回椅背上，喃喃说道：“我cpU烧了。”
“代宁修告诉了我，他有六根魔角，是靠我的魔角移植生长而出的。
我想，他每断一根，力量就会减弱，要是他所有魔角全断，伤痛难顶，他会比四千年前还要脆弱…”黎罗似乎逻辑清晰地说出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
“要是我们拿回了魔角的力量，去找齐信宴违反祭都法则的把柄，用我们强盛的战力让他彻底消失，这会让所有魔女都减少了威胁。”
黎罗对视到姐妹们诧异到难以置信的表情，于是深吸气后拉住她们的手缓缓吐露：
“当我看到莘纶的死去消逝，当我拿到齐信宴交给我的毒药时，我就觉得…
我想追求的爱是一摔就碎的，我的人生还是被强权左右的，我以为我的命运就是为此受着慢性折磨直到磨灭意识，彻底尘烬。
可我不想那么快结束，坏人活千年，我不足半百。
现在我拥有了前世的记忆，就有了为前世的自己反抗报复的权利，我想我的路只能为此而坚定。
我不要代宁修追着我，我不要齐信宴利用我，所以我现在站在他们面前是为真正的告别做准备的。
礼礼，你想和我一起吗？还有半野，你愿意帮忙吗？我有一个计划，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