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被一阵可怕的风暴吹得头昏脑涨,只是想缓缓,谁知会睡得死一样沉寂。
梦一醒,就看到了自己白绒绒的肚子和小短尾。
黎罗无比无辜,在无人理会、四面漏风的笼子里,无助地等待。
隔壁是奇形怪状的魔宠,而身边还有一只对现在的她来说纯属野兽的蝎尾黑猫。
“罗铭…你说话了…”黎罗瞪圆了眼。
“我一直都在努力想你表达,只是主人你现在才能听懂。”罗铭看着黎罗无法接受现状的神情。
“如果主人你还没清醒的话…”
罗铭迈开它有力的双足,毛绒绒的面颊轻轻蹭过黎罗的耳旁,紧接着就一下又一下,细小的倒刺刷在了她的后颈,到后背。
“啊!——”
黎罗随即拉长了尖叫声,两条短小的后足不受控制且充满弹力地猛蹬,一脚蹬在罗铭脸上让他咬了自己的舌头,这才制止了他的舔毛。
“我是什么?我成什么了!”黎罗靠着肥厚的臀部,小巧的猫足支撑着她直立站稳,同时努力伸长她那两只萌炸毛的前手仔细查看。
“相信我,不管主人你变成什么,都是世间最令人类一败涂地、无限崇拜供奉、忠诚不二、瑰丽且不可定义的神迹。”罗铭淡笑着,尖牙明晃晃的。
“我说真的!”
“哦,药水的副作用让我的能量一时波动,主人的灵魂被卷了出来,正好被投入已死的魔宠体内…哎这是它的荣幸,不过它配不上。
其实魔宠本就是被魔女培养来辅助战斗的,只有我被你当做猫主子在养,自然会遭他们嫉妒。
现在只有等待,方舟不会怠慢魔女,主人的原躯体会靠机器活着,保持灵魂连接,她们会尽快找到你并救下你的。”
罗铭摆出两爪,拉长身体,懒腰一伸一收它就来到了还在发懵的黎罗面前,用蝎尾在她脚下围了一个圈,黑猫慵懒地趴坐在她面前。
黎罗不能坐以待毙,开口想要念出咒语发出求救信号:“达…大米罗布丝…”她浑身一抖,“我的咒语发不出音了…”
“哦是的,就像人类学猫叫一样错音百出。”罗铭扇动两下耳朵。
黎罗有些抓狂:“我不明白,魔女怎么会把宠物训练成这样暴虐的性格!抓我怎么那么疼!喝的药水怎么会有这种副作用!
啊,我是第一次被关笼子里,要是没有你在,我该怎么办…”
罗铭却意味深长:“我记得主人你不是第一次被关在笼子里。”
黎罗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努努胡子,一屁墩坐在了蝎尾上,沉默过后她喃喃感叹道:
“我会永远成为一只猫吗?”
“哦,主人你不能永远成为一只猫。”“为什么咧?”
“那你需要回忆以前是如何和我相处的?”“我给你喂吃的、喂零食、然后…”
黎罗记得自己抓住了罗铭的两爪,把他按在了沙发上,翻出他柔软的肚肚,埋进去一阵灵魂吸嗜,嘬脑门、嘬脸颊、嘬肉垫。他只能任人摆布、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生无可恋。
哦我的神明,绝不能以这个姿态落进任何一人手里…
黎罗蜷缩成一团,尾巴还能垫在自己的脚下,她反思着:“那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你有地狱的背景!我以为你只是…我的猫…”
“不必介怀,我的主人,我其实乐在其中。”
罗铭慵懒地半眯着双眼看着黎罗,尾巴尖朝外的毒刺时不时摇晃,作为守护黎罗的最致命武器。
黎罗自知束手无策,便也学罗铭的样子,趴下身后,下巴放在他略有起伏的身体上,很是舒服。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猫咪能做什么呢,一起睡觉吧。”
黎罗第一次做猫,睡不着:“罗铭你会不会有很多话要跟我说,正好现在我都能听懂了。”
“我想说的太多了,那就主人来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吧。”罗铭金橙色的双眼仿佛来自爱丽丝的梦游仙境。
黎罗注视着面前的大猫,听他用平常猫叫的低沉磁性的声音温文尔雅、不紧不慢地表述出现在她能听懂的言语,她的神情却越来越凝重:
“罗铭,你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你会变成流浪猫被我捡到呢?为什么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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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要从三千年前,为了满足人类欲望,从不停歇收债的地狱开始大量招收【十字路口恶魔】讲起。
桀泽金是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恶魔,生于一片被暴风雨冲刷着的刀剑刺壁、血浸平地的斗兽场,人类和凶兽们在死亡最后一刻集结的万念凝合成了他。
十字路口,是恶魔发现在现世中人们最容易感受迷惘和欲望、最易做极端选择的地方。
只要有恶魔的一纸契约,人们会不顾未来将遭受的代价和痛苦,毅然决然选择当下最疯狂且能满足自我的道路。
他们也知道,达成契约目标后的第十年,恶魔就会应契约再次降临现世,收取契约者本人的灵魂作为最终代价。
任何卑劣的灵魂都别想着欺瞒恶魔,因为地狱只赚不亏。
桀泽金的身形犹如坚实庞大的倒挂船锚,他的声线像是风暴中雷鸣,眼瞳中时而乍现闪电,在黑夜火灯之下的十字路口处等候愚蠢的契约者,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这天,一个女孩手握熄灭的火把防身,提着沾了泥泞的裙摆缓慢地走在大路上。
傍晚的雾气太深,像是迈入了幽灵的地盘,当女孩意识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山脚下平地的十字路口上,空气中细碎的声响引得她探身向前查看。
一张地狱般的脸孔无声地钻出了浓雾,口中震颤着发出声音:“哟,小羊羔迷路了?”
魔鬼看穿了女孩迷惑的双眼。
“呜呀!”女孩发出惊恐的叫喊。
“你来都来了,来给大爷我说说,你现在迫切的欲望是什么?钱?财宝?需要大爷我一个响指消除你丈夫或哥哥的酒瘾、赌瘾吗?还是说要清除家里老人深入骨髓的病菌呢?
小羊羔你想要什么?别磨磨蹭蹭的,契约吧!眨眼即刻拥有!这xx就是十字路口恶魔的至诚服务!”桀泽金激动且凶恶,操着粗话,大手中出现一张苍白脆弱的纸。
女孩大概是被吓傻了,瑟瑟发抖接过了契约阅读上面的文字。
“恶、恶魔?”“哦没错儿宝贝儿。”
“好、好的,那…你能帮我杀了我丈夫吗,我其实刚从他身边逃出来。”
看这个女孩年纪不大,一定是被父母指腹为婚,但为了自己的人生而做出反抗,刚逃离夫家不久的新婚妻子。
桀泽金满意地点着头:“好说,简单,你赶紧签,目标达成十年之后我再来品尝你可悲的灵魂!”
“哦,行,如果你真的杀了他,他的灵魂也不能去地狱,要让他彻底尘烬。”女孩说着,从脚下的泥水里浸了浸拇指,在契约上按上了黑色的泥指印。
桀泽金正沉浸欣赏着那张契约——他这个月来获得的第一份活。
不过面前这位客人的口中言语让他后知后觉感到诧异,难道…
他拨开了雾气,仔细打量这个女孩:“你是魔女?嘶,虽然魔女也是在地狱的服务范围里…x的老子上周才听说有只大鬼娶了个魔女…”
“哦,那你听说过我丈夫,人称朽魔。你真的有能力杀了他,对吧?”
女孩笑着把签好的契约塞回了恶魔的手里,已不在意他震慑人心的凶恶身姿还有他随口不堪入耳的话,并且安抚或安慰似的轻拍他粗壮的手腕。
可桀泽金那惊悚恐怖的脸一瞬犹如丧家之犬。
回到地狱,这小恶魔上交了他手里唯一一张契约账单。
“什么?齐邪罗?是那个魔女齐邪罗吗?”
桀泽金的直属领袖拿到这张无法撕毁的契约也有些手足无措,“她要杀她的丈夫,朽魔?”
对方的头顶瞬间冒出一层火红的岩浆像是他流的汗水:“朽魔和地狱王子大衮是三万年的好友了。他的妻子,也会是地狱的贵宾,可是…
地狱也弄不死朽魔啊!”
桀泽金自知闯祸了,他伏身垂头,露着满嘴渗人的尖利牙齿,那尴尬又可怖的样子,像在笑。
“你别傻笑了!安排那个十字路口给你十三个月了,签到的契约屈指可数,还有的绝对完不成!我都没法和撒旦大人交代!”
恶魔首领越说越气,开始细数桀泽金的工作事迹:
“第一个月,你贪吃吃掉了所有路过十字路口被你吓死的行人,一份契约也没签到。
第二个月,契约者说他的家里人都要病死了,让你解脱他们早日去天堂。你就真的把他们都送去了!全身带着天使箭和十字刃的窟窿眼回来!丢人!
第三个月,你听契约者讨价还价,十年收债拖成五十年收债,亲手送人家暴富,还亲眼看人家儿孙满堂!”
“老子好歹收到债了…”“你收走的灵魂是跟契约者竞争生意且病入膏肓的老富商!
只有撒旦才知道你怎么被那个邪恶的人类唬到这种地步。也许他真的到了地狱,我该给他一份好差事…”
“老子接下来的业绩呢?”“剩下大半年你一单都没开!”
桀泽金自我鼓舞地一歪头:“他xx的,起码现在有了!”
接着,桀泽金被轰出了地狱。为了完成他当下唯一有且完不成的那单契约,他找到了那位名叫齐邪罗的魔女。
耸立的塔楼处在现世大海角落的一座幽灵小岛上,桀泽金望着那开满艳红玫瑰的建筑,比起地狱遍布痛苦和热浪,这里没有人味儿,清幽且诡秘,令他感觉蹲在臭水沟里一般想作呕。
回到塔楼的齐邪罗几乎看不出那天在暴雨后十字路口的人类少女模样,她一身华贵的黑金长袍,头顶花开般的魔角上绑着无数珍珠、宝玉、金银配饰,眼眸璀璨地堪比无价圣物。
桀泽金为了潜入塔楼,灵魂躲藏进了这岛上最让人习以为常的东西:一片清香柔嫩的树叶。
恶魔就被放在梳妆台上安静地躺着,看着仆人们包围着齐邪罗忙前忙后…
“夫人,你回来了?”朽魔铁青的脸突然从房门口的黑暗中浮出。
“哼。”齐邪罗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忙着给自己戴耳饰。
“夫人,你这些天去哪了?”“哼。”
“夫人,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要一只猫。”
“好,后花园里有。”“不要你那些凶神恶煞的动物,我要一只小猫。”
“好,那晚上…”“不许进来!”
朽魔合上了嘴唇,也冷却了笑容,连靠近夫人三步都没走到就回身离开了。
这平静到令人窒息的一晚过去,齐邪罗从自己的大床上醒来,眼瞥向梳妆台,空无一物。
“我的恶魔呢?”她立即起身,裹紧自己的长袍,拒绝仆人的跟随,到处寻找。
而朽魔手拿柔软的叶片给自己微微扇风,来到他盛大的后花园里。
他亲手培养的植物都是那么夸张巨大,鲜艳带毒,漫步在各种毒物身边,朽魔最终停在了一团黑乎乎的毛球面前。
“你,进去。”朽魔把手中的叶片放在了一动不动、还有些余温却毫无生命力的猫尸体上。
“快点,我给夫人惊喜的时间不多了。”朽魔对着这片树叶威胁道。
顿时一团灰色烟雾炸开,树叶被能量气流顶上天空又轻飘飘地飞去了林子深处,瞬间被树间静等扑食的食肉植物当做猎物一顿鸡飞狗跳地啃咬,很快再度归于平静。
而代宁修双眼中的红点一直聚焦在眼前不断暴食吸入空气鼓动心脏般乍现闪电的黑色风暴:“呵,不管我夫人跟你签订了什么契约,地狱都带不走她的。”
他不惊也不气,双手搭在胸前等着恶魔自己钻进猫咪的躯体里:“我已经用了一千年时间尝试了各种方法,她还是厌烦我。
现在我想,不如就随她吧,如果你应她的要求一定要杀我,今后我会给你留足机会,而你就替我在她面前摇尾巴也好撒娇也好,哄好她。”
当然这种话只会把恶魔挑衅地心痒,其实每个来自逝者世界的人都想看看,拨开混沌鬼怪精心挑选的皮囊,其脆弱柔软的灵魂,到底长什么样?
“你是什么xx朽魔,xxx跟本大爷装什么xx,你xx,来弄我xx啊!”
疯狂叫嚣的黑色飓风暴起突袭,可言语的攻击当即就遭被雪白的蛛丝一击掐断,扼住咽喉,丝线将每一缕狂躁的风云、闪电硬生生勒成茧状。
朽魔让蛛丝在手掌间绕了两圈拉紧,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魔鬼向小猫的尸体一拖。
……
“夫人,这是你的礼物!”朽魔两手托举黑猫,放在了正在慌乱寻找着什么的魔女面前。
齐邪罗愣在原地,马上忘记要找那一片树叶的重任:“啊真可爱!”
朽魔见夫人笑了,脸上的笑意便更添如释重负的真挚。
可齐邪罗看到小猫夹着尾巴惊恐地只往她怀里扑,于是哄孩子一样细心地抱着它,同时瞪眼看着朽魔,眼神质问他怎么把猫咪吓成这样。
朽魔保持笑容,两眼眯成一条缝,毫不作答。
这时黑猫对着齐邪罗耳边,尽力夹住声音提高音调,诡异又恐惧地发出震颤人心的低音:“喵嗷~~~”
齐邪罗一把紧紧掐住那瘦小的猫屁股,一时间什么都懂了。
……
契约牵绊,寄人篱下,脖绳拉紧。桀泽金不得不在大鬼一家收敛恶魔本性,不再乖张不羁。
朽魔喂着黑猫一些奇珍异兽的生骨肉,能让它快速长胖圆润,能更讨夫人欢心。同时也让它作为自己的双面间谍,去监视齐邪罗是否有逃走的心思。
难得的,也会和它聊天谈心。
“今天夫人又叫我走,叫我给她一些清静日子。”朽魔看着窗外海岛风景,以及他养的毒物在后花园中上演弱肉强食的精彩场面。
“也许是您过了千年,依然对已经转世多次的夫人称呼同一个名字,叫她齐邪罗。她在为此而生气。”黑猫低沉的声音犹如缓慢拉动的沉稳大提琴。
朽魔不解:“为什么?她第一世就是这个名字,我要把她找回来就该找回她最初的名字。”
“那也会找回她对您的初印象,最初的记忆。这些过往不会对你们的感情有任何改变。”黑猫对窗外的血腥场面都屏退一步:
“转世让灵魂的一切清零,新生开始,您可以尊重神留下的万物规律,以及尊重齐邪罗大人自己的选择。
找到她时,您对她的感情也可以从零开始培养,让她慢慢接受您的第一步,是您先接受她新生一世的身份和名字。
她,已经不再是齐邪罗了,不是谁的安排、所有物、夫人。
她就是一位魔女,令人惊艳、鲜活美丽的魔女。”
朽魔听到这段话瞪眼了许久,已经快把恶魔猫咪盯穿了,正当对方已经在心中想好尘烬的遗言时,朽魔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我开始明白我夫人为什么越来越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