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祭都的丝幽花和天堂的金穗菊配成了美好无价的花束，在沉稳远扬的号角声里，天使稚童的唱诗歌声中，卡乐莱斯迎接着修女的献花，挺起的胸膛上又多添一枚勋章。
他为此真心喜悦着，为自己身在欢送仪式的现场而同百万天使一起鼓掌。
他一一告别将军、战友，送上祝福。
可他伸出那只和他人相握的手不住发酸、颤抖，让他微微皱眉，又强行微笑，让对面的天使的神情也愈加怪异，小心翼翼地看着人高马大又一脸凶相的死神使者，也畏懦地收回了手。
卡乐莱斯站回原位，看圣天使长飞乘高处，宣读着战役胜利的演讲，而他却走了神。
三天前，所有战死的死神使者以及天使的残骸、灰烬都被下葬至天堂最圣洁的土地中。
可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在存活下来的士兵中，会有人连夜掘了他们的墓。
卡乐莱斯让地表结冰，瞬间化成流水，浸透了土地使其松软，镰刀一锹，坟头裂开。
他将紫红色的火焰投进白雾浓厚的墓中寻找，这些可怜的衣冠冢内，陪葬品不乏已经断裂再无用处的武器，生前留存的画像、照片。
还有，衣服胸口处那枚贮存了未用完力量的【镰刃全开】的钥匙。
“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虽然你们都在虚无了…”
卡乐莱斯时刻轻声地道歉，同时动作利索地搜刮墓中一切对他有用的武器残片和钥匙。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照理说天使根本不会管在这征战尘烬的死神使者，墓地更不会有守墓人，可是另一片山坡上却发出了相似的破土开棺之声。
卡乐莱斯从土坑中直起身子，向远处了望，可是雾气太大，不见一人，也不觉得那人会有意靠近。
于是他将棺材板轻拿轻放，将土复原填满，清理他的西装，手握长镰防身，渐渐前去异声处查看。
浓雾将红色晕染得寡淡，而卡乐莱斯确定，是莘纶，在盗天使的墓。
“啧，丧良心的家伙。”
卡乐莱斯翻转手腕，扛刀前去，大摇大摆去抓个现行。
“莘纶·曼德威尔。”背后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那一刻，莘纶没有过多惊讶。
“你是我小鸡崽吗，跟着爸爸干什么？”莘纶转脸的瞬间，眼前只有一只挥打而来的拳头。
“嘶…你个混蛋！”莘纶嚎叫一声，倒下的身侧也发出玻璃碎裂的声音，他所收集的材料也散落一地。
卡乐莱斯当即用冰锥从四面八方封锁莘纶的脖子和双手，拉开他的衣服查看他腰间的包里究竟装了什么。
“喂，你也在盗墓你还好意思抓我？”莘纶一脚踹在卡乐莱斯略带泥土的上衣处。
“我在找同僚借东西。”卡乐莱斯捻起了地上散落的粉末，作势又要打去一拳：
“你小子就知道同类相残，是天使也不愧是个堕的。”
莘纶与以往一样，突然使出疯劲，被冰锥扎伤也不要被控制，任凭手腕被刺穿，脖子和脸被划出深深血口，让黑色的液体烫灼着摇摇欲坠的冰锥，身体冲破桎梏重推一把卡乐莱斯。
可他却没有撒气地回击，而是扑进墓中试图收集更多残骸。
他在加快速度中以及被激怒和试图压制中瞪视着卡乐莱斯：“我看到了，你拿走了别的已故使者的能量钥匙，要是搜身，你下场会和我一样。”
“那你是为了什么？”卡乐莱斯将镰刀架在莘纶脖子上，“我集中所有能量在我一人身上，总有一天会战胜朽魔六翼，你是为了什么？”
“能战胜他的，只有另一只混沌大鬼，你？根本不可能。”莘纶反复摇着头，执着地要挖出更多残烬。
卡乐莱斯目睹着莘纶一次又一次精神失常的模样直到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对他的言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拖走。
可一瞬间，圣光降临在他们的头顶，抬眼一瞬被白光刺痛双眼，视线苍茫一片。而莘纶突然痛苦地尖叫起来，跪倒在地，死死拥住自己，手指几乎触摸到自己的后背。
他们被上帝发现了。
等走下了授勋领奖的高台，卡乐莱斯平和的笑容在光辉外便消失无影。
放眼望去，广袤纯净的土地平原下，是林立排列的被环形湖包围的圣光别墅，视线里绝不会看漏一团鲜艳到令人不悦的红色。
卡乐莱斯径直飞跃而去，与远远观望等他回来的莘纶擦肩而过。
他有些费解，莘纶的所作所为没有被天堂罚个灰飞烟灭，只是取消了功勋，还免去了惩罚以及不公开；不过，卡乐莱斯的行为未被神提及。
他在心中嗤之以鼻，他宁愿和前世一样被当众处刑，和所恨的家伙一起受到刑罚，也不想受到溺爱似的，双双放过。
他不相信有哪位神是慈爱的。
莘纶在卡乐莱斯身后，看他把花束拆解，每朵花都放进玻璃瓶中保存，勋章取下妥善收好。
“会有人不喜欢天堂，更喜欢死气沉沉的祭都吗？”莘纶靠在卡乐莱斯房间的门框上，看他收拾着自己的行李，“你明明没有离开天堂的神谕书，你那么想走，可怎么走？”
“我现在就去办理手续，我多次要求，天堂总会放我离开的，他们知道的，我还是祭都的人。我会在祭都服务到我转世，或我殉职。
而天堂，无聊。”卡乐莱斯收拾好简洁的行李，来时带了一个武器保养箱，回去时只多带一个小小的装满功勋的箱子。
莘纶听到那两个字反感又可笑，悄悄学着卡乐莱斯正派严肃的语气：“无聊~”
“对了。”卡乐莱斯高大的身躯缓缓转侧，正对莘纶：
“如今我方胜利，重归和平，我也要离开了，也许我们千百年都不会再见，所以我俩就此言和，好吗？”卡乐莱斯脱下他的黑皮手套，来到莘纶面前要与他握手。
只见莘纶猛然咳嗽，用两手遮挡似乎也止不住他要把肺都咳出来：“咳咳咳…抱歉，被你打的伤还没好。”他搓了搓手。
卡乐莱斯的脸不动冰封，转头把手套放进制服内袋中并提起了行李就要走出去。
“莘纶·曼德威尔，我还是得说，你受过了各种痛苦，包括为他人牺牲，好不容易来到了天堂，也在战役中活了下来，就好好珍惜这里。
你需要帮助，养好你的翅膀，换把正常的武器，修补你的灵魂，别做任何反抗上帝的事。”
这番真诚陈词言后，不出意外得到莘纶眼底写尽的冷漠和嘲笑，卡乐莱斯自认对牛弹琴，反正这块垃圾会降解在天堂里，就不需要多心了。
他只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
“卡乐莱斯将军，您为什么想走呀，这里哪里不好了呀？”修女对这位死神使者的归乡心切而表现地尤为诧异，“这里就是你的家，所有人梦想的家啊！”
“卡乐莱斯将军，您吃个水果！”“卡乐莱斯将军，来搓一局牌，中午来我们这吃顿饭。”
“卡乐莱斯将军，打游戏吗，这里有pS11！”“卡乐莱斯将军，来玩啊！~~”
嘭！卡乐莱斯跑回了别墅，重重关门，锁死，拉下了窗户，外面热情洋溢地声音戛然而止。
“我不是来这享福的！”卡乐莱斯生怕外面的修女还要追来，朝着门外抗议地大喊一声。
“回来啦？欢迎回来。”莘纶一脸笑容，无邪明丽，也苍白疲惫。
卡乐莱斯看到那张脸就抓狂地想要出去，不过眼睛余光无意瞥向莘纶大敞着的房间，一个红皮行李箱里装了不少内放怪异物质的试验瓶。
“那是什么？”卡乐莱斯头脑一转，“你要离开天堂做什么？”
“和你一样啊。”莘纶很大方承认，“喜欢现世，多看看邪恶的温床。”
卡乐莱斯两手一松，两只箱子平稳落地，而他三步并作两步踏上莘纶房间那吱呀作响的地板。
他看到朴素干净的绒垫上摆放着一套雪白的男士礼服，似乎还没来得及收进行李箱中。
卡乐莱斯皱起眉，不知礼服是作何用，便拿起实验瓶查看。
“呃——”指尖仿佛被业火烫灼，令他拿起的瞬间就吃痛松手。
莘纶及时上前接住了瓶子，塞进行李箱固定好，再扣上了箱盖：“对于别人的东西还要我贴上‘禁止触摸’的标签吗？”
卡乐莱斯立即拿出死神使者的气势，一把按住红箱：“你收集这些材料还不上缴归还，证据就摆我眼前，还想抵赖？”揪着莘纶的领子走出房间，就要押他去受审。
“你还想不想见黎罗最后一面了？”莘纶一语，拉扯的步伐便停了。
“我说，我因为上次掘墓，天堂决定留不得我，给我发了正式的神谕书让我滚回现世，如果你现在告发我，咱们可以一起尘烬在天堂，也不错。
或者，我们互相帮助，我还能把神谕书给你，让你离开。”
卡乐莱斯宁愿把自己一头白发剃光也不想和莘纶合作：“难道…你和地狱签了契约？你那些掘墓拿到的材料是为了给恶魔吗！你最终还是得下地狱啊，混蛋！”
“但在下去之前，我还能去见黎罗呀，在天堂，我们可什么都做不了。”莘纶和面前神色迟疑的大个子拉开距离：
“是啊，我和地狱合作，但是恶魔们比人类和各类大小神明相比，诚实、勤恳，知无不言。
所以我就告诉你了，你想靠那堆死于恶魔之手的弱小使者身上扒取能量来对抗朽魔，你得挖百万座坟，也得有坟可挖，有命可花。”
“那你有什么计划，靠契约和黎罗短暂地在一起，然后在地狱万劫不复？”
莘纶遗憾地摇摇头，只觉得卡乐莱斯空有对正义责任的秉持，但没有足够的头脑：
“黎罗只需要时间来原谅我短暂地离开，以及接受我是堕天使的事实…
在逝者世界混乱的当下，我先得救下她的命，魔女血脉已岌岌可危。”
听到这话，卡乐莱斯似乎也意识到了莘纶意指之事，可他从不妄加揣测，从而保持着缄默。
“战争看似结束，但这只是开始。祭都和天堂不会停下，挫挫地狱的锐气，不就该搞边境魔女了吗。
你是祭都的人，满脑子都是规矩铁律，要做的工作是24小时排满，等你终于得空出外勤任务，说不定就被编在清剿魔女征战边境的首发军队里。
你想回祭都，就去吧，但你以为你能身为死神使者能让黎罗得到幸福、得到保护，还是得到存活的机会…都不可能！
而我，得赶上和她重逢最好的时机——薇因命宫里的舞会。”
莘纶挣脱开卡乐莱斯，回到房间叠上礼服就要塞进行李箱中。
怒气将蓝眼染红的卡乐莱斯已经忍受不了莘纶的大言不惭，直臂抬手，狠掐而去的动作瞬间隔空冰封住了那套雪白的礼服。
忽变的重量让莘纶的双手一松，叠好的礼服就是一块水晶玻璃，落地粉碎，遍是迅速化水的冰渣。
“你是有什么毛病…呃！”
莘纶刚怒吼出的言语顿时被卡乐莱斯的镰刀长柄抵住喉咙，连连后退，撞在了墙上。
“你离谱到超过了我的预期。”卡乐莱斯从牙缝间清晰凌冽地吐露每个字，“从我在这里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一定会伤到黎罗。”
“喂，我说对了不是吗，我才是黎罗唯一的家人，也是爱人…”被卡乐莱斯再次加重力道，莘纶也不愿咽下他的话：
“你是最没有机会和资格陪着她的人！关于她的现状，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她去了边境加入了魔女集会，天天和闺蜜泡在一起。因为我不在，她都不怎么回家了，只有我能让她回到原来的生活。”
卡乐莱斯怒目圆睁，实施无情的力道扼制让他的身体也微微颤抖，他摇着头：“你不能！你根本不配！”
莘纶的眼神中带刺：“那你告诉我，谁能先找到她保护她？
如果只是被身份耽误了，那根本不是爱她。我可是花了很长时间才释放这个心结。”
沉默之间的卡乐莱斯只想现在就把冰锥刺入莘纶的双眼，把他的四肢都钉紧在十字架上赎罪。
不过镰刀一收，彻骨的寒气退远了一步。
莘纶的身体松懈下来的一刻，又被镰刀刀尖直指头颅。
“把神谕书给我。”“你想通了？”
“然后我以追捕堕天使为由，不回祭都报道，直接跟你去黎罗所在的地方。”
莘纶愣住了。
“我会全程监视你，直到黎罗安全。
之后，莘纶·曼德威尔，我要和你决斗。”
令莘纶感到愚蠢万分的宣言让他喉间呛出一声笑：“…你有病吧。”
“你为什么不明白？为什么不能给她想要的？
她需要光明正大生活在现世中完成这一生。我们，都不能参与。”卡乐莱斯的言语中隐不了心痛。
“她需要的就是我！”莘纶一掌拍开直至在他鼻尖前的镰刃，顿时手背滑落出暗红的鲜血。
卡乐莱斯再坚毅的眉眼间也被这些刺耳的话刮出不悦的皱痕，他深吸一口气：
“那就让我去看看，她心里，还有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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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箱子，卡乐莱斯来到了天堂的门口，将神谕书交给了一位高台上被文书包围的天使，天使满脸都长着眼睛，而每一只都戴着厚厚的镜片，细看了半分钟神谕书上的逐出令。
卡乐莱斯艰难地站在云中，保持笔挺的身姿，沉下脸来等待发落。
而这时，天堂之门缓缓开启，一道白光横向穿梭，射中了卡乐莱斯的胸口。
他的双眼瞬间瞪大，看向了无法触及的高台，看到那张神谕书在天使手上被烧成一缕长烟，飘忽一瞬，他的胸前也被强大的拉力拖拽。
“呜啊！”还好他抓紧了行李箱，在他下一秒睁眼之时，松散的领带打到了他的脸上，风速冲击着双眼，卡乐莱斯头脚颠倒，已在蔚蓝无际的高空中自由下落。
“你顺利出来啦，挺好。”莘纶张开黑白渐变的双翼，下落的速度追赶上了卡乐莱斯，“你干嘛不飞啊？”
这样一问，卡乐莱斯突然在空中停滞倒吊，双脚向下一折，平和优雅地起身，他浮空站在了天地中心：“你没有神谕书怎么出来的？”
“地狱契约，比什么都好用。”莘纶一扇翅膀，升上比他更高的位置，笑着看他。
“你在天堂也能听到来自地狱的声音在和你实时沟通？”卡乐莱斯将箱子放在脚边，冰层一冻，行李稳不下坠，他双手一搭，似乎有什么欲言又止的话想说，却难以拉下面子。
“在天堂听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要做什么，地狱嘛，在现世里的声音振聋发聩。”他打量卡乐莱斯不适的神色，发问道：
“你还是想要【镰刃全开】？你就这么信任你自己？就想牺牲自己让黎罗自由？”
莘纶笑了，赤裸裸的嘲笑：“你感动了谁啊。”
卡乐莱斯沉默一阵后，面对眼前这个可鄙可憎之人，他却想道出真话：
“我前世的逝者时间，就在祭都工作了上千年，花了百年时间试图处刑朽魔，管理魔女，整治边境，最终我独自走了最险的一步棋，却满盘皆输，并导致祭都更新换代，混沌更甚。”
莘纶两眼一眯：“都这样了，那你折腾什么…”
“那时神不作为，祭都高层对朽魔献媚，几千年来都畏让着强势力，明明见着黎罗三番五次逃离塔楼，她的创造者父亲齐信宴依然把她抓送回去，要是她不再能够成为朽魔满意的夫人，不惜亲手杀了她…”
卡乐莱斯继续他的叙说，而莘纶瞪大了双眼：“喂喂，你在自顾自说什么呢…”
“总有人，得帮助她。”卡乐莱斯的眸子里只有一种情感——坚定不移。
“就算黎罗她拒绝、她迂回、她想独自承受，她未来的人生也不会好。她想过普通快乐的日子，就想和寻常的人一样，那她需要帮助。
如果世上不存在能与朽魔坚决敌对拼杀的鬼神，那我来成为第一个，不择手段地达到能与之一战的程度。”
莘纶的翅膀都忘记扇动了，双眼也忘记开闭了，看跟前的人就跟看傻子一样。
风吹的红发迷眼，莘纶用翅膀挡了挡刮在耳旁催促的声音，他莹莹的绿眸冷酷无情地看着卡乐莱斯：
“你前世，身为无名的死神使者，你那时【镰刃全开】的钥匙，还在。”
“嗯？”卡乐莱斯没曾想莘纶真的询问了恶魔们。
莘纶做出“过来”的手势，一脸不情愿地用巨大的翅膀包裹住卡乐莱斯的头顶，他抬眼道：“你的那份能量，已经被别人吸取了，你想要取回来，只能强取对方的全部。
要是你一定要达到和朽魔一战的程度，你至少得成为死神，而成为死神之前，你得先有胜于三位摄政死神的力量。”
卡乐莱斯蹙眉低头：“别废话，我的钥匙现在在谁身上？”
风云掠过空中，从四方袭来擦过莘纶的黑白柔羽，拂过卡乐莱斯的耳鬓发丝，仿佛在悄悄为他们隔绝了传音与对话，保护了他们信息的交换，让秘密无声地一分为二。
“听清楚了吗？”莘纶抖动翅膀，风力一刮，让卡乐莱斯后退两步与他重新拉远距离。
“如果你能到世界边境的薇因命宫参加舞会，我倒能认可你为黎罗付出的决心，不会找你不快，在魔女的地盘，我们都得收敛着。
你自下战书要和我进行的决斗，我拒绝。但与你争抢黎罗，我依然奉陪。就这样。”
卡乐莱斯心中似乎已有打算，可他还有其他出于谨慎的顾虑：
“你帮我从恶魔那问来的答案，会要我付出什么代价吗？”
莘纶逐渐后退，在隐于云层中的最后一刻回应道：
“你所选择的路，就是你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