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教堂阴冷潮湿,乌鸦落在十字架上用刺耳难听的声音鸣叫不停。
从灰色破败的建筑背后拨开杂草树枝跑出来,唐霓的那漂亮的裙子破了一个大洞,蕾丝眼罩滑落到脖子上像挂着一块破絮。
这就是薇因命宫链接现世的出入口,还好她摸清了这条道路,成功带着她的男伴逃出来。
她还有些担心她的姐妹,想回头找寻她们又想找寻借口糊弄过去刚才的那副景象。
“摘下来吧!没事了。”唐霓的手指扣住对面青年苍白的面具,往上一翻,浓颜的大眼,俊朗的鼻梁,勾着笑的嘴唇,无一不让人迷醉。
这条黑暗的大路完全没有行人,阴郁又暧昧的气氛间吹进呼呼刮来的风声,美丽的男女来到了唯一稳定光源的路灯下。
“穿上吧,起风了。”脱下来的黑白棋格外套披在了微缩着的肩膀上,绅士的男伴为她撩出后背的头发。
唐霓差点憋不住笑,尽力表情管理:“谢谢,孟先生。”
对方点了点头:“叫我帝元就好了。”他试图找找话题:“这场舞会,结束得很匆忙啊。你要去和朋友们汇合吗?”
“她们都会安全到家的…”酒水味道糟糕,和姐妹分散,还差点遭遇追杀,这么糟糕的舞会压根不想回去。唐霓只是跟着笑着点头。
“那,我帮你叫车,送你回去吧。”孟帝元看着路灯下的唐霓,她浑身金灿灿的,像生于光辉的女神。
“…好。”唐霓有些遗憾,太快和他分别了。
拿出手机一看,完全没信号。孟帝元撇撇嘴,可看眼神似乎又是意料之中:“我们先走去有人声的街道吧。”
“好的。我的脚有点疼,我们走慢一点。”“我扶着你。”
唐霓一阵偷笑,刚从薇因命宫和现世的交接处逃出来,还得有段时间才能恢复信号,正好在漫步中可以交流感情。
“下周我们去工作之前,一起喝杯咖啡吗?”
“好啊。”唐霓受到了邀请一不小心就答应地太快,她试图掩盖她的小心思,“…如果我那天的行程能挤出时间的话。”
“嗯,那我会等你,等到你有合适的时间。”
唐霓已经得到了相当明显的暗示,她思索一会,问道:“为什么你在走秀的后台,会和其他模特…打招呼,但从没有那样理我?”
“我没有吗?”他恍然大悟道,“那应该是我太慌张了。”
“是说你忙于准备上场,所以忘记和我打招呼、或者笑一下?”唐霓这样一问又觉得不对,那为什么他有心思对其他模特点头示意?
“我不太敢和你对视。”孟帝元直说。
唐霓在心中偷笑,这个男人已经百分之九十九被她拿下了:“为什么?”
“原因嘛…其实我是喜欢设计量裁衣服,所以才混迹时尚圈的。
偶然成为模特,设计制作服装就变得很少了。可我还是改不了我的习惯,目测维度,脑构设计,我总是知道什么样的衣服最配美丽的人,所以我会刻意保持谨慎。”
唐霓听后挑起眉:“我不知道你还会做衣服啊,那你可以开自己的秀场,大轴展示。到时候我也会去捧场的,台下或是台上。”
“嗯,我也期望这样。”孟帝元说着这话时似乎若有所思,藏着心事。
“你以前做过什么样的衣服,能给我看看你的得意之作吗?”唐霓好奇地问道。
“我的得意之作…”孟帝元陷入思索的深邃眼神转了回来:“被偷走了。”
“哎?”唐霓张大眼睛。
“我曾经为十分尊贵的一对新人做了一套灰色的礼服,但是在他们婚礼前一天,被一个大摇大摆的家伙偷走了。”孟帝元勾了勾嘴角:
“有意思的是,我在这里,又看到了我做的衣服。”
唐霓在品味面前的人神情间顿住了,她心中的疑惑渐渐升起迷住她的双眼般让她不由得小退一步皱起眉头:“…在这里?”
她没等得到答案,手机的信息提示音传来,现世的信号已经覆盖过她的手机,让她在迟疑和打结的思绪中习惯性地解锁了屏幕查看了信息。
瞬间,唐霓只觉大脑一阵嗡鸣。
这是来自遥远的家乡,梅克伍德监狱。
“你怎么了?”孟帝元看到唐霓的脸刹那间的惨白,眼神摇摇欲坠般渐生的痛苦。
而唐霓在不可思议中,后退了一步:“我、只剩我一个人了吗…”她自问出这个问题,想起了那个在火场中的火红的身影。
突然她扭头看向了已经相隔两个街区之外的废弃教堂的位置,她那看向黑暗的双眼里一片阴影。她猛然想起,在她和帝元一起逃离舞会时,曾看到一个一身白色礼服红发的背影。
那个人,很像莘纶。
但她没有底气和时间确认。
十多年没见的亲哥哥,再次相见不久就目睹他疯狂到自毁的模样,而父母,也在一天内双双死在监狱内…
我应该怎么去消化这样的现状…
唐霓狠狠咬着牙齿,强忍哽咽之声,回头看向孟帝元:“我应该、应该去找我姐妹了。”
“你遗忘了什么东西吗?”孟帝元想拉回她一时间犹疑不定的眼神。
唐霓却有意避开了他的靠近,双目间的情绪是“生人勿近”,还有“不关你事”。
“抱歉,你确定还要回舞会吗?”帝元急忙又问,“我们下周还能见吗?”
唐霓在混乱间摇了摇头,黑白棋格外套被重新塞进了他怀里:“等我知道你是谁之后,看情况。”
女孩甩着飘扬的发丝重新钻入了黑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像是熄灭的金色烛光。
孟帝元低下头去,穿上了他的外套,有些轻松且愉悦地跳着后退两步,抬起的脸挂着盎然的笑意落入了惨白的路灯光芒中。
“她很聪明呢。”他这样说着,继续后退,离开了光照范围的瞬间,高大的身躯瞬间腾起化作一只渡鸦,羽翅一展,在黑暗里留下扑扇的晃影,也消失于死寂无人的落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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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薇因命宫内,莘纶和卡乐莱斯都震惊无比地看着身穿唯美礼服的黎罗体型改变,黑发缩短,下颌更尖,撑住礼服的胸口空空如也。
六翼一手扯断了后背紧勒的束腰,就在两个男人面前毫无避讳的衣衫不整。
宠物室前一道仅魔女及魔宠可进的门禁让三个鬼怪都在外干站着等待。
卡乐莱斯手握着镰刀却惊愕地不敢将刀刃架在那与他面对面站着的六翼脖子上。
“我猜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但你八成不信…”
六翼一边说着转头把走廊上一个死相惨烈的人身上的破烂礼服扒下来,换在自己身上。
“…什么意思?”卡乐莱斯眼前的画面全是和朽魔近身死斗的场面,那倾覆天地、无人能敌的战力能让世上最勇猛的战士颤巍巍地跪下。
拿起衬衫的六翼背对卡乐莱斯,背脊上大片的纹身分明是属于朽魔的图腾,而他肩胛处发黑的伤痕已经有化淡褪去的模样。
“你们大可放心,我和现在时代的所有人都无冤无仇。”六翼披上了那浸透血腥味的外套,把黑珍珠一般水润清澈的小鹿眼对准卡乐莱斯:
“我是个没有任何成员势力的黑帮头头,被杀后又被复活,现住在黎罗的集会里,跟她同吃同住的男巫而已…具体情况,你可以听黎罗的解释。”
能看见卡乐莱斯额头上的青筋,还有因为他打心底的不服而鼓动的咬肌:“你不是朽魔?”
莘纶问:“你不是代宁修?”
六翼回答:“不是,我是无辜的好人。”他竖起三根手指,另一只手放在心口,眼神真诚。
毕竟看过黎罗的反应,卡乐莱斯便迟疑地退却一步:“…我姑且相信你。”
而莘纶眼神复杂,片刻沉默后他看着地上那条被视作褴褛破布的礼服欲言又止。
“这是黎罗的主意,我拗不过她。”六翼倒全无尴尬的面色,这平淡的解释却是一石激起心中千层的嫉妒。
眼看莘纶和卡乐莱斯的神情越来越沉重,前者开始情绪焦躁,强压脾气,转过脸靠着墙开始低声诅咒;后者谨慎再谨慎地观察着他,眉心拧得皱成一团。
“魔女姐姐,找到猫了吗,我们该走了!”六翼朝着宠物室内呼喊时,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一些聚集而来的响动。
“你乱叫什么呢?”莘纶快忍不住了,一个身高压制,阴影快速接近六翼。
镰刀抬起,间隔开他们,卡乐莱斯不多言语,双眼不敢眨动地望着走廊一端。
魔女和男巫们浴血走来,华丽的衣服沉重又腥臭,身上的所有珠宝皆被污浊遮掩了璀璨的光,他们带着凄怆、无趣和饥渴行尸走肉一般寻觅着猎物。
五指扶住了回廊转折处的出口门框,尖利的指甲刻划而下,她们僵直地弯折过头颅,尖笑声顿时刺入人耳,病态且昂扬地大喊:“红点!”
六翼和卡乐莱斯被可怕的魔女直指头顶,随即转角处发出更多急促而来的脚步声。
走廊里几人听声不妙,回神相互对视:“跑!”
“哎哟,重死啦!”黎罗费了半天劲,爬了半个通天的猫爬架,把顶上一直窝着的罗铭掏了下来,把圆滚滚的大猫抱在怀里,安抚地轻拍着它。
“我们都不能分散,待会还要找到礼礼和半野一起离开呢。”黎罗加快速度,跑向宠物室出口,却看到一群跑过她眼前的魔女和男巫。
“姐妹,追啊,前面两个红点啊!”有个魔女顺手摸了摸黎罗怀里的罗铭,反应极快的黑猫抬手就是一爪,可追赶猎物的魔女转眼就冲向了前排。
黎罗惊恐地顿在了原地,看着跑走的一群人留下了一地滴落的血迹,踩掉的衣带,遗失的首饰,莘纶那三人也早跑没影儿了。
黎罗自知找他们汇合已难上加难,于是调整了一下抱猫的姿势,转去了相反的方向,走时嘟囔一句:“谁是你姐妹…”
而趴在黎罗肩头的罗铭闻了闻已经远去的那几股讨厌的气味,露出了半颗尖牙,像是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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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都是诡异的怪声,从风中传递,从一侧墙背后发出摩挲唏嗦,猛然间一只手从床底拖出嗷嗷惊叫的人类,冰凉的手掌穿胸一探,掐住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拽住一扯。
又是一颗漂亮的舞会彩蛋到手了。
魔女们享受着这场游戏打开宫内一间又一间房间搜寻。
“在哪呢?”“哪呢?”“都躲哪去了?”“这儿!”只听门外一声咆哮。
房间的双扇门整个破防垮下,硬生生砸倒在两位魔女身旁。
“哦…玩得开心哟~”眼睛扫视一遍房间后,无礼闯入的魔女迷醉地笑着,提着裙子欢快地离开。
而坐在房间地毯上躲避血腥游戏的杨隐礼和付半野两位“男巫”都一脸凌乱。
她们眼角挂泪,已经被这场猎杀吓得大脑一片空白,两人在陌生的杀戮古城中找不到庇护之地,且失去了与姐妹的联系,举目无亲。
“也许我们该加入那群疯子去找脑袋上有红点的人,先她们一步救人!”杨隐礼激动地说出她的计划时,立即被付半野的手捂住了嘴,示意她慎言。
“救不了…如果我们这样做了,自己也没能逃走,会被她们以女巫之刑钉在木柱上、水淹、火烧、尘烬…”“什么!不是口口声声互称姐妹的吗?!”
付半野避目不想去看外面一出一幕的死亡歌剧,痛心地摇头:
“看外来人的数量,薇因命宫一定早在给我们魔女发邀请函的时候,就在现世暗中发放舞会的举办时间地点了。
那些在现世报案,人间蒸发的人们其实都是在这里尘烬的。
还说这场舞会全程假面、隐瞒身份,可她们作为万年岁数的魔女,应该早就识破了大家的伪装…”
“我们都只是想来玩的,哪知道啊…”杨隐礼的安慰无法消减半野的激动情绪。
付半野气得面颊通红:“原来这千百年来内斗争夺、强占杀戮的风气,就始于薇因命宫。
早就有苗头,可我什么都没做,没有深究,我们这才也走进这个鬼地方…”
“这也不是你的错呀…”
“主为王室服务的歌斐方舟看似友好,可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内情,她们,是帮手吧…
天呐,我怎么会信了她们,我们每次登上方舟,说不定都被她们衡量着价值,是除掉,还是收纳…这里太疯狂了…”
杨隐礼见她完全没在听自己说话,便用自己柔软的掌心搓揉着半野捏成硬石般的拳头,跪坐下来,好好把姐妹抱在怀中:
“不气不气,等我们回去就把门窗封死,扛起城堡就搬家。”
“我们要怎么做…”付半野似乎有些无法呼吸,她离开了姐妹的拥抱,手肘撑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她的头,身体的剧烈颤抖让杨隐礼都不敢接近。
“是受祭都的讨伐而死,还是加入这个混蛋的大集会以求苟活…这都不是我想要的…”
听到半野痛苦崩溃的声音,杨隐礼也止不住哭泣,她一遍遍劝说着:“我们先回去吧,回到玻璃娃屋再想办法,我们还有时间,也能安全离开的。”
“可是,有个声音,叫我不能走…”半野突然受到刺激一般瞳孔放大,直挺挺地倒下。
杨隐礼更是吓坏了:“你怎么了…半野…小野?”
被脑中声音控制的半野无法回答,她将双手放在自己的头顶想安抚内部承受剧痛的挣扎,她的双目也要炸裂一般一时间看不见外界,扭曲着身体渐渐无力、瘫软,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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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扇房门被踹倒,尖叫声与求饶声都在被破坏的巨响后戛然而止。
“这是我的!”“我的!”几个魔女围着人类尸体争抢着,刹那间她们敏感地听见,房间的衣柜里发出细小的响动。
魔女们一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打断了争执,无声地接近飘来。
衣袖一舞,衣柜门被拽开一半,她们凶恶兴奋的目光聚焦而去的瞬间,恍然意识到,衣柜里藏着的这个红头发白礼服,无比精致俊美的男人十分眼熟。
“莘纶!”“莘纶呐!”“莘纶哥哥,我是你的粉丝!”
魔女们一拥而上:“您也来参加舞会了吗?”“哥哥是堕天使,所以头上也出红点了,害怕被我们伤害吗?”“我们绝对不会伤害哥哥的!哥哥快出来!”
当莘纶被眼前的魔女们热情地拉起双手,颇受敬重地引领出柜时,他这才松懈一直屏住的呼吸:“哦,原来我不用逃。”
“不用担心,樱柩魔女也是您的粉丝,一直想邀请您给她画肖像呢,谁知您消失了好久。”
“哦,如果全薇因命宫都是我的后援团,那我也能加入猎杀…加入游戏吗?”莘纶自信又美好的目光散发着狡黠又危险的气息,一瞬让魔女们神魂颠倒。
她们擦着脸上那一片让她们花了妆的血液,害羞间疯狂点头应允,紧接着就看到莘纶把衣柜的另一块门板拉开。
藏在一群杀手眼皮底下的死神使者刀锋般的视线射来,有些仓皇也依旧谨慎锐利。
莘纶回头对视卡乐莱斯,笑着对魔女们说:“那,你们抢到这份大奖,我就附赠你们签名。”
魔女们嗜血的笑容和手里的利器都一瞬狰狞,包括莘纶那张极致漂亮的脸。
卡乐莱斯的长镰猛然从掌中伸展,弧形刀锋和柄部当即撑开了衣柜,打开一条四分五裂的道路,让他踩着柜板,飞速逃走。
魔女们兴奋而尖利的欢呼声袭来,呼喊起更多同伴的注意,宫殿上下数以半计的魔女们都被吸引了注意,从各个寻觅中的角落里抬起头。原来混沌怪物们都至恨的天敌,正落单呢。
莘纶两手插在兜里,看到和自己纠缠不清的家伙被围追堵截,心情大好。
不过他也没兴趣加入追逐,反而回头来到了大厅里,此时这里空无一人,只有残骸,遗失的饰品、鞋子。莘纶从地上捡起了他的荆棘王冠,重新戴回自己的头顶。
“Lavennitin beyeanyaiza…”莘纶口中念动着咒语,脚下的黑潭渐渐积聚,浸湿了地毯,甚至朝地板下渗透,浓稠的黑浆从台前蔓延向大厅后方。
接着,他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拿出几个玻璃瓶,那是他从浮世地狱战役里辛苦带出来的宝贝。
打开木塞,倾倒其中金色的流沙,几分残烬,还有几滴炼化的绿色液体,让它们统统融进他脚下的深潭。
呼!仿佛滴落的液体擦出了火星,让整片深潭都燃烧了起来,名为业火的危险能量席卷了这片空地,将桌椅烧化,酒水冒烟,窗帘和穹顶都被吞噬。
“喂!”这声呼喊从大门处传来。
不受业火影响的莘纶透过他眼前的火光望过去,神情严肃:“代宁修。”
“你点燃了什么?”六翼不知从哪方而来,逃过了所有追击他的魔女和男巫,此时站在门口,双手扇着面前被吹过来的烟尘,难受地眯眼,“不是要找黎罗吗!”
“魔女在这里畅通无阻,她会及时离开这的。但是我们,不会全部离开这。”莘纶转过身来,“我还得完成我契约的最后一步。”
六翼面对火势不由得退后,随之火焰烧灼那神秘玻璃瓶中的气味让他熟悉不已:“上级天使和恶魔的残骸、千年魇树的汁水、还有碾磨成粉的龙骨树根基。”
最重要的,是莘纶从他的深潭中缓缓托起的黑色陶罐。
“那是…”六翼的双眼一瞬出现狰狞的恨意,后背的伤疤再度隐隐作痛。
罐子里盛放的是被斩断为四截的白骨化魔角,如今竟然被莘纶拿在手中,化作了他邪恶仪式的材料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