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担心马车颠簸,不敢走得太快。
路上不停地问顾桃感觉好不好。
如有不适,就立刻停下来休息。
顾桃只说不难受,让他继续赶车。
一弯娥眉月,浅挂夜空中,淡淡的月光朦朦胧胧的,像是撒下一层薄薄的轻纱,将整个大地笼罩。四下里静悄悄的,嘚嘚的马蹄声和骨碌碌的车轮声显得特别清脆。
一口气行了一个多时辰,听起来马儿有点累了,小隐意识到应该歇一歇了,见前面路边有块空地,便把车赶过去停了下来。
顾桃说扶她下来透透气,小隐抱了踏脚搁在一棵树边,扶顾桃过去坐下,取了水袋和一些吃的慢慢喂她吃。
休息了一会,忽听不远处有人在有气无力地喊“救命呀”,而且喊的人不止一人。
接着一个清朗的声音道:“非也,非也!古今常存,总持静念,从兹解悟,道力资扶,法药相助,乃节饮食,驱遣鬼尸,安寂六根,静照八识,空其五蕴。证妙三元,得道成真,自然升度。
尔时,诸天仙众,上禀天尊言,自从无始以来,至于今日,未闻如是,大乘经典,我等缘兹幸会,广及一切,道果圆明,而说偈曰:杳杳冥冥清静道,昏昏默默太虚空。体性湛然无所住,色心都寂一真宗。”
小隐和顾桃对视一眼,面露喜色,几乎同时叫道:“小羽!”
小隐大笑道:“夜深人静,荒郊野外,小羽竟然在给人讲经说法!”
顾桃道:“《元始天尊说升天得道真经》。只怕听者像你当年听讲一样不胜其烦,一个个快要崩溃啦。扶我过去看看。”
两人循声而去,只见前面的树林边,一身道装的小羽背对着他们正在高谈阔论,他前面的地上有七八人,或跪着或趴着或躺着,一个个无精打采,哭丧着脸,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忽见有外人靠近,仿佛溺水者看见了稻草,也不管来人是什么人,纷纷叫喊:“救命呀救命!”
小隐不觉奇怪,小羽只是在动嘴谈道法而已,这帮信徒何以像上了刑场似的要死要活。
小羽转过身来,看见小隐和顾桃,又惊又喜,作揖道:“白居士,顾居士,久违了。”
小隐忙回礼道:“久违久违,小羽道长,您这是在开野外道场……”
自从碧流山庄一别,三人已近一年未见。若非有外人在,小隐早冲上去把他抱起来转圈子了,当下强忍住了冲动,摆出一副文绉绉的样子与他寒暄。
小羽道:“非也非也。贫道赶路,途经此地,巧遇几位居士为生活所迫在道上久候苦等,想做点没本钱的生意,奈何天不作美,鲜有人过,偏生贫道身无长物,惹得他们心生恶念,杀人取财,倾人取位,罪莫大也。所谓祸福无门,惟人自召。……”
“又来啦!”地上的信徒哭喊不已,一个个抱着头扭动身体仿佛被人念了紧箍咒般痛不欲生。
小羽继续道:“夫心起于善,善虽未为,而吉神已随之。或心起于恶,恶虽未为,而凶神已随之。其有曾行恶事,后自改悔,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久久必获吉庆,所谓转祸为福也。故吉人语善、视善、行善,一日有三善,三年天必降之福。凶人语恶、视恶、行恶,一日有三恶,三年天必降之祸。胡不勉而行之?”
“两个多时辰啦,受不了啦,实在受不了啦!”一个稍年轻的抱头在地上一边滚来滚去一边哭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
他忽然抢过地上的一把刀便往脖子上抹去,可是他左抹右抹,不论怎么抹,那刀偏偏就是够不到脖子!
他抹了一阵,丢了刀,崩溃大哭,坐在地上双腿乱蹬乱踢犹如一个熊孩子。
小羽念念有词道:“长生者道也,死坏者非道也。死亡乃不如生鼠。故圣人教化,使民慈心于众生,生可贵也。”
小隐和顾桃忍俊不禁,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伙盗匪在这里打家截道,结果碰见了小羽。小羽试图宣教感化他们,随口一讲便是两个多时辰,盗匪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走,连想死都不成,只能乖乖听讲。
小羽的认真劲上来,那是一丝不苟,绝不容半点马虎。
盗匪们听到后面坚持不住了,感觉比坐牢还难受,想死的心都有了。
碰见了小隐,活该他们倒霉!
小隐实在忍不住了,笑道:“才两个多时辰,各位就受不了啦?早着呢,这位小羽道长讲太上感应篇、中极三百大戒,三天三夜不算长……”
盗匪当中一位年纪稍长的连连向小隐伏拜叩头道:“这位爷,求求你让道长神仙放过我们吧。我们都是当地的穷苦百姓,斗大的字不识几个,道长说的我们听不懂,我们听得比死还难受,我们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干打家劫舍的营生了,再也不敢了,我们一定重新做人。求您了!”
他身边的几个人也跟着他伏拜叩头,连声哀求。“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小隐问道:“你们在哪里落草?老大是谁?”
那人道:“小人叫杜大龙,我们原是青龙寨的,有两百号人,大寨主叫宋豪。前不久受一个叫宫千里的人蛊惑攻打白云寺败了,六个寨主都死了,弟兄们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也没几个了。
我们八人原是这一带人,商量着回老家过日子,可手里一个子儿没有,哪好意思回家见人呀,所以想干一票再散伙回家。没想到碰见了法力无边的道长神仙,我们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小隐听见宫千里的名字,立刻产生了兴趣,问道:“宫千里?你们后来见过他吗?”
杜大龙道:“见过。他也受了伤,还是我们带他下山的。”
这个宫千里表面上冠冕堂皇,正正气气,实则口是心非,满肚子坏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这些年发生那么多事,尤其天一盟与恨天宫之间的大战,都是他在背地里使坏,害了恨天宫,害了天君,也害苦了天一盟和白不尘。
唐玄微对他恨之入骨,小隐对他也是深恶痛绝。白云寺一战,孙宣失利失势,宫千里也跟着倒霉。
小隐接着问:“宫千里现在在哪?”
杜大龙道:“他受了伤,行动不便,身上揣着不少银钱,下山后一直让我们几个照顾他,让我们护送他出境回大鹰,一路上的花销都是他出。我们栖身在离此地十里的一座关帝庙里。”
小隐问道:“他的伤好了吗?”
杜大龙道:“应该差不多了吧,至少行走是可以了。”
小隐很想过去捉了他为爹娘报仇,只是担心顾桃的伤势,心中纠结,一时拿不定主意。
顾桃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想去拿他就去吧,有小羽在,你无须担心我。”
小羽忽然插话道:“你若是想过去捉拿宫千里报仇,贫道以为大可不必啦。”
小隐不禁惊奇,看着小羽微笑道:“道长是要劝我放下执念宽恕敌人吗?”
小羽道:“且听贫道说个故事。前不久,大约半个月前,贫道途经一个叫花田坞的地方,那里有一户姓孙的大户人家,孙家夫人样貌不俗,待人接物甚为妥帖。什么都好,就是每逢八月中旬,人便会恍恍惚惚出现癫狂之症。”
杜大龙插话道:“这事小人知道。小人就是花田坞人,与孙小旺一起在贝岭江畔长大。那时候家里穷,大家都在贝岭江替人撑船赚几个铜子勉强度日。
小人后来受不了穷日子,约了几个朋友外出闯荡,最后走投无路入了青龙寨。孙小旺结发之后交了狗屎运,在门前捡到一个无家可归的疯婆娘,除了知道自己叫小晶外,啥都不知道。
他心眼好,收留了她,还将仅剩的一点钱拿出来给她治病,病治好了,疯婆娘变成了一个俏姑娘,人家手里有不少钱物,还是个旺夫的命。孙小旺娶了她以后便买了船自家经营,日子越过越红火,变成现在的大户人家了,呵呵。
只是他老婆小晶的疯病每年都要发作一两次,逢八月中旬必发作。孙小旺为此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到处求医问药,后来又有人说是邪祟附身,他又请了不少和尚、道士开设法场驱邪避祟,好像都没什么用。道长法力无边,定是帮她收了邪灵,治好了吧?”
小羽刚起了个头,倒是这个叫杜大龙的滔滔不绝说了一大通,不过他口齿清晰,表达流畅,将小羽要讲的故事背景交待的一清二楚,在场众人听得认真,对小羽的故事更激起了好奇之心,一个个目注小羽,等待着听他讲述如何用法力收服邪灵的故事。
小羽转换了口气,不再使用道家艰深晦涩的说辞,脸色平和,娓娓而谈,不紧不慢地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故事来。
原来不久前小羽在十里外的青云观挂单,应了道观主持玄诚道长之邀为孙夫人驱邪治病。小羽诊断为情志不遂,心气郁结,正气不足,邪祟缠身。
于是,在孙夫人住的院子里筑了道坛礼斗驱邪。同时每日为孙夫人讲经说法两个时辰,费时五天五夜,终于帮助她打破枷锁,解开心结,道出了一段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