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不过一瞬，阮墨低喃道:“成衣铺的话，前边那条街就有，现在可能还开着门。”
宋简懒倦地转着手里的玉笛，狭长锐利的双眸中看不清到底是什么情绪:“我俩就不跟着你去了，等会儿你忙完直接来城西就行，隔离处挺显眼的。对了，记得蒙好面，身上抹点雄黄。”
也许是怕谢卿年一脸平静地说出什么惊天大瓜，也许是不想承认方修允跟谢卿年在一起的事实。
总之，两人默契地都没有询问那个孩子是哪来的。
等谢卿年应下，宋简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径直向西边走去。
给方修允回过讯息后，谢卿年朝着阮墨说的那个成衣铺走去。
其实到了城内才发现，这里比外面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街上的大多铺子都已关门歇业，其中尤以药铺为甚。
如今情况特殊，现有的药材都被城主府批量收购，用作烧烟消毒以及除秽。
目前鱼鳞疫主要存在于湖州城及其周边小镇，为了减少逢真道的疫病对其他地方的影响，防止鱼鳞疫扩散出去，湖州城通往其他地方的路上设了不少关卡。
可谓是进去容易出来难。
根据长生殿弟子发来的讯息来看，逢真道其他城的城主都抱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对湖州城发生的事充耳不闻。
只有部分与乌家交好的城主提供了些物资援助。赶来支援的太一宗弟子、长生殿弟子以及鬼界罗刹门弟子也带了不少物资。
除此之外再无他方援助。
如今湖州城的各种补给主要依靠城府调度，可谁也不知道这场疫病会持续多久，因此只能尽量节省着消耗物资。
成衣铺门口，掌柜的见有客人来，而且来人气度不凡，便赶忙收起脸上的忧愁，堆着笑迎上去:“不知小公子是想定衣服还是买现有的？”
“现有的就可，给两岁小孩穿的衣服，麻烦掌柜了。”谢卿年言简意赅。
成衣铺老板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估计还未至而立之年。
听了谢卿年的话后点头应下，一边领着人去后堂看衣服，一边喃喃道:“世道艰难啊，小店许久未曾开张，半月前，还没有疫病的时候，我家夫人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省亲，如今也没个音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
说着，老板又长叹了口气。
想了想，谢卿年问道:“恕我冒昧，不知令阃母家在何处？”
掌柜取出口木箱，在里边找着适合两岁小孩穿的衣服，闻言头也不回:“在百里外的天宝城。”
天宝城也在逢真道所属范围内，不过长生殿弟子记录的有疫病出现的城池名单中，并没有天宝城。
于是谢卿年让掌柜放宽心:“如此便无事了，我与道侣一路走来，只见湖州城附近有疫病，天宝城目前一切安好，掌柜的大可放心。”
先前几日，掌柜的没少看到有染上鱼鳞疫的患者被拉走，搞得他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或者远在天宝城的妻儿也染上这种怪病。
现下乍一听到这个好消息，登时激动不已，从柜子里取出六套小衣服交至谢卿年手上:“多谢客人告诉我这一消息，这几套衣服质感最好，客人收着吧。”
谢卿年仔细掂量过衣服，轻柔软绵，确实是上好的布料。
将衣服收到芥子空间里后，谢卿年付过几锭银两，掌柜的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去城西的路上，到处可见家家户户在门前还有院子里烧着些艾蒿，时不时会有乌家的弟子快速走过，给民众送去药草和生活物资。
从其中一队乌家弟子身边经过时，领头的少年拦下了谢卿年，行过一礼后少年朗声道:“烦请公子留步，前边就是隔离处，城里患上鱼鳞疫的患者都在那里，公子莫要再往前了。”
回过礼后谢卿年客气道:“在下玄清宗弟子谢卿年，与道侣路经此地，特来支援，如今我的两位同门都在城西帮忙，所以……”
乌饮冰恍然大悟:“原来是谢道友。”
前些日子修仙世家谢家跟玄清宗议亲的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只是没想到话题的两位中心人物都来了这里。
乌饮冰是个性子直率的，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在下乌家弟子乌饮冰，目前主要负责城中补给分发一事。谢道友跟道侣能来助湖州城处理疫病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我得提醒道友，此次疫病着实蹊跷，更别说最近城外还有疫鬼作祟。”
乌饮冰面上浮现纠结之色:“恕我直言，谢道友应该是刚跟道侣定下亲事，现下实在不适合来这里。”
谢卿年的眸底浮现一抹柔和之色，纵然过了两百年，乌家的家风依旧清正优良，于是失笑道:“无妨，我家道侣想来这里，我陪着他便是。”
见他坚持，再加上现在城内城外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乌饮冰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临走前递给谢卿年几瓶雄黄磨成的药粉，嘱托道:“谢道友记得把雄黄涂抹在身上。”
顿了下，他怕谢卿年不明白，便解释道:“如今已入秋，可还是有些蚊虫，为了防止疫病传染，大家都会在身上抹些雄黄驱虫。”
“多谢。”谢卿年也不推脱，爽快地收下。
朝着谢卿年略一拱手后，乌饮冰带着身后的弟子们往前走去，继续挨家挨户分发物资。
谢卿年并未在原地过多停留，转过几个街角后，入眼的就是大片的白色帐篷。
他记得湖州城的城西处原本是居民住地，青砖黛瓦，多住些普通人家。
平日里无事的时候，石凳上、树桩处，到处都坐着些喝酒吹牛的汉子，还有老头老太。
现在只能看到四处燃烧着的避瘟香，还有忙着运走什么东西的小弟子们，二轮车上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其上盖着大片白布。
从谢卿年身边经过时，隐约可从白布上窥见其人形轮廓，似乎是累在一起的尸体，怕是要运到某个地方集中处理掉。
避瘟香持续不停地烧，白色的烟雾缭绕，刺鼻的味道熏的人直睁不开眼。
在额上、鼻子、人中、耳门抹过雄黄粉后，谢卿年蒙好面罩，朝着正在吃力地搬着一大袋草药的林昭月走去。
手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林昭月以为草药要掉，忙回头看去，待看清来人后杏眸一亮:“谢师弟！”
“小师姐。”谢卿年毫不费力地将麻袋扛在身上，温声回应。
见是熟人，林昭月笑的眉眼弯弯，探着头来回看了两看，疑惑道:“咦？方师兄没跟你一起？”
“他在芥子空间里带孩子。”说完，谢卿年看向一旁杏眼圆睁的小姑娘:“师姐，这些东西是要送到哪里？”
林昭月回神，顾不上惊讶，给谢卿年指了个方向:“那里，不过那边是感染鱼鳞疫的患者聚集的地方，师弟可要小心些，送到地方就行，之后会有人负责处理这些草药。”
似乎是还忙着去其他地方支援，林昭月未作过多停留，朝他挥了挥手:“多谢师弟！等你把草药送到了，记得来西城门那里签名登记一下，那些负责接待的乌家弟子会给你分具体的任务。”
谢卿年点头应下，步子一转，朝着林昭月指的方向走去，可还没走近，他便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浓烈的死气，甚至还有散发着不详气息的黑色雾气，血腥味没有其他地方强烈，貌似是被什么阵法阻挡了。
按理来说，这里应该会有很多小弟子把守才是，毕竟这片区域内的院子里安置着已经确认染上鱼鳞疫的患者。
眉心微蹙，谢卿年召出揽山雪，抬步向前走去。
一脚踹开院门后，入眼便是被打倒在地上正在呲牙咧嘴的乌家弟子，谢卿年大致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注意力落在院子中心。
烧着草药的火盆被踢翻在地，院子中心处立着三名长生殿弟子，正在吃力地结阵困住某个东西。
阵法中心处是一个五官与四肢野蛮生长的人形物质。
注意到门口又来了人，那只人形物质失了耐心，身上有白色灵光闪过，下一瞬三名长生殿弟子皆被震开。
谢卿年反应很快，手腕翻转，法印结成，把那三名弟子接住后，他放下肩上的草药，提起揽山雪直冲人形物质杀去。
雷光破空而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想要逃跑的人形物质绞碎。
长生殿弟子见是谢卿年，彼此之间眼观鼻鼻观心，知道这是他们的殿主大人。
在殿主面前丢脸，弟子们都有些羞愧，其中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主动解释道:“这是疫鬼化身，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混进城中，很棘手，碰到它就会感染上鱼鳞疫，很难施展开拳脚。”
谢卿年点头表示理解，四下看过后颇为不解地询问:“院中的其他患者呢？”
长生殿呈给他的公文中有提到关于疫鬼的记录，可惜疫鬼干完坏事后跑的很快，因此记录并不多，只知道那东西确实邪乎，已有两名弟子折在它手里。
地上躺着的某位乌家弟子艰难地直起身来，语气不好:“被疫鬼吞噬掉了。”
眸色微凝，谢卿年倒是没想到这玩意竟然还能吞噬患者。
“我好像碰到那玩意儿了。”缩在墙角里的某个小弟子呜呜咽咽地哭着。
闻言，其他弟子也迅速检查自己有没有碰到疫鬼。
“被疫鬼染上的人先在这里等着，未感染的弟子，留下几人在外面守着，剩下的都随我一起去找负责此处的乌十九。”那名胆子大的长生殿弟子是这群弟子的领头人，很快就把事情吩咐下去。
出乎谢卿年意料的是，院子里的这群弟子倒还挺听话。
他原以为那些乌家小弟子会哭着闹着不愿意接受自己被感染的事实。
没想到这群小弟子看起来年龄不大，倒是懂得为大局着想，尽管哭丧着一张脸，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打坐休整，平息方才被疫鬼弄出的创伤。
自己不在的这些年里，乌家倒是教出来了一些不错的后辈。
谢卿年指了指放在门口的麻袋，嘱咐留下的弟子:“里面是苍术之类的草药，稍后把它们烧了吧。”
弟子们应下后开始往火盆里倒草药，谢卿年没再管那么多，跟着未被感染的弟子们一同往外走去。
“不知道友怎么称呼？”谢卿年看向领头的那名长生殿弟子。
那弟子年纪并不大，听到殿主发问，脊背挺直，连走路都差点同手同脚。
老实回答:“伍慎。”
进入长生殿之后会抛弃凡世姓名，以代号相称，代号的第一个字会作为“姓氏”，名则是由长生殿弟子自己取的。
而且代号并不固定，随修为变化而变化。
比如壹xx，意思就是修为练气期的xx。
伍慎，代表他已是化神期修为，而“慎”则是他的自己取的名。
“原来是长生殿的伍慎伍道友，幸会。在下谢卿年，是玄清宗太华峰长老李路遥座下六弟子。”
听到殿主谦虚的发言，伍慎藏在面具下的脸神色紧绷，到底是年纪还小，平日里又不常见到殿主，现下碰到这样平易近人的谢卿年，顿时紧张的找不到北。
拐过两个街口，便到了乌家在西城门这里设立的隔离处总部。
乌十九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听过伍慎的话后面色难看:“此事事关重大，我会即刻禀报城主，封锁城门。”
说着，对着一行人拱手道谢:“多谢各位及时绞杀疫鬼！不然这里定是要出大乱子。”
伍慎羞愧难当，慌忙摆手:“我们也没出太多力，还搭进去了几位同道……要不是我们……”
“殿主”两个字在脑子里转了个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伍慎憋的脸通红，磕磕绊绊地续上未尽之言:“多亏了我们身边的这位谢卿年、谢道友，不然大家还不知道要被那只疫鬼怎么样呢。”
乌十九这才仔细打量起谢卿年来，他虽为乌家分家之人，却也进过宗祠祭拜先祖，因此看过谢卿年的样貌后心下震惊。
这位怎么跟乌家第八百八十八位家主乌之陵长得如此相像？
而且在乌之陵的那个时代，逢真道也爆发过鱼鳞疫。
乌十九不禁感慨，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