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桃桃有些脱力地扶着石壁，身子缓缓下滑。
见方修允伸手要扶她，林桃桃强撑着从嘴角挤出抹泛着苦涩的笑：“道友不必如此，我只是……有些喘不过气。”
方修允抿唇，收回手，沉默地点头。
随后在珊瑚琉璃珠里取出两方矮凳，一只递给林桃桃，一只留着自己坐。
想了想觉得不好，又给一旁警惕地留神四周情况的惊鸿也拿了一个。
惊鸿受宠若惊，瞪大双眼，红着脸偷偷瞥他，小声说了谢谢。
方修允失笑，外貌像谢卿年就算了，性格和声音也那么像。
秋水跟方修允心念相连，见惊鸿敢这样偷看他的亲亲主人，登时不爽地飞了出来，给了那不知死活的玩意一大嘴巴子。
秋水此时也是少年相貌，正气呼呼地搂着方修允不撒手。
秋水偶然间瞥了眼脸上红意越发肆虐的惊鸿，烦躁皱眉。
而此时惊鸿一脸“卧槽他打我，打是亲骂是爱，他绝对爱我！”的表情。
把秋水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在心里骂了几句以后。
秋水不再看那个糟心玩意儿，转而向主人撒娇。
他非常不满地趴在方修允肩头：“怎么不叫我出来？这小不正经的能顶什么用？”
方修允算是无奈了。
谢卿年闭关那四年，他算是近距离围观了惊鸿跟秋水的爱恨情仇。
本命仙剑天生亲近主人，也会亲近主人喜欢的一切。
比如秋水，谢卿年不在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半夜偷偷爬方修允的床，简直就是对主人亲昵过头。
惊鸿就更不用说了，喜欢秋水，也亲近自家主人的心上人方修允。
所以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方修允每天早上都是被挤在他俩中间热醒的。
后来他忍无可忍，冷着脸把这两柄极不正经的剑揍了几顿，此后惊鸿跟秋水才老实下来。
方修允才算勉强维持住了谢卿年头顶不发绿。
说来好笑。
惊鸿生得像谢卿年，秋水长得像他。
围观这两柄仙剑纠缠不休的方修允总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拍拍肩上的狗头，方修允示意秋水别这样黏着他。
秋水不满，但老实服从了主人的安排。
因着这两把剑一搅和，林桃桃的心中郁气消散些许，生出些轻快笑意。
她坐在矮凳上，缓了缓后终于有了几分精神。
此时甚至还能掩唇调侃方修允：“道友这两柄剑着实有趣。”
方修允无奈摇头，看着伺候秋水坐下后，被凶狠瞪了眼，只能蔫哒哒站在一旁的惊鸿，觉得这画面有趣极了。
“城主的那把剑也不错。”方修允状似无意间提起。
林桃桃眸光微闪。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片刻的凝滞。
最终还是林桃桃率先败下阵来，继续解释：“乌家还是有很多好人的，辞京……之前他只是前城主膝下最不受宠的庶子。”
这次林桃桃是真的下定了某种决心。
反正那些事总归是瞒不住的。
现在湖州城的疫病就是最好的佐证。
神思恍惚地放空目光，盯了会儿祭台那边乌辞京的背影后，林桃桃任由泪水从眼角流下。
那段不堪的往事就在她微微发颤的声音中被说了出来。
她说。
很久之前，乌家弟子在林家岗附近除完邪祟，将要走的时候，弟子们应当地居民的请求，顺手帮他们把庄稼收掉。
那时的林桃桃还只是个都什么不知道的农家孤女，一眼看到乌辞京那般容貌俊俏又心地善良的小郎君，轻易便动了心。
乌辞京也很喜欢这个跟在他身后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可惜二人并没有足够时间去了解彼此。
乌辞京和那批乌家弟子帮村民收完庄稼后就走了。
乌家对弟子的管教十分严格，并不允许族中弟子随意外出。
偶尔出任务的时候，乌辞京总会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去林家岗，见上林桃桃一面。
一来二去，两人就确定了关系。
只是当乌辞京鼓起勇气带着林桃桃回家的时候，依然受到了他的父亲，也就是前任乌家家主的严厉斥责。
毕竟两人身份有别，门不当户不对。
就算乌辞京在自己那群兄弟姐妹中再不受宠，他好歹也是传承近万年的修仙世家子嗣。
而林桃桃不过是个稍微有那么三分姿色的农家孤女。
可乌辞京在宗祠前长跪不起，执意要娶林桃桃。
乌家家主一时气恼，便给林桃桃测了资质，说是如果她资质可以，适合孕育乌家子嗣再考虑。
结果竟然测出林桃桃竟然是百年不遇的天生药体，身上流淌的鲜血可解百毒。
而且她是单属性木灵根。
极好的修炼资质。
乌家家主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当下同意乌辞京与林桃桃的婚事。
只是林桃桃得去他的一位医修朋友手下修行，入道之后方才有资格跟乌辞京在一起。
乌辞京心中刚升起的欢喜就那么被父亲冷冰冰的话语打了回去。
乌家家主的那位医修朋友常年居于深山，避世不出，平时谢绝一切人来访。
在林桃桃修行的那两年里，乌辞京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后来，鱼鳞疫时隔两百余年，再次在林家岗爆发。
乌家一阵手忙脚乱方才控制住了情况。
可家主最为重视的嫡子，以及家中的一些小辈，竟然都在处理林家岗鱼鳞疫事件的时候不幸染上了鱼鳞疫。
在家主焦头烂额之际，一位神秘的黑袍人告诉他。
鱼鳞疫无解，却可以用天生药体的人的精血来延缓鱼鳞疫彻底蔓延至全身的速度。
而且天生药体的人，诞下的子嗣也会是天生药体。
说到这里，林桃桃眨眼，坚强地咽下了喉中涩意。
方修允倚在石壁上，长睫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与主人心念相连的秋水知道他心情特别糟糕。
秋水来回看了看林桃桃二人，最终还是选择按兵不动，没拦着主人继续获求关键信息。
缓过来后，林桃桃重新抬起头来，声线是细微的颤抖：“前任家主对辞京谎称我已在回乡探望乡亲的时候不幸染上鱼鳞疫，病死在了林家岗，辞京自然是不信的，那段时间……他跟疯了似的寻我。”
“他不知道，我就被关在这个密道里，日复一日地忍受来自不同人的折磨。”
“后来，辞京发觉他的几个兄长频繁进出密道，便匿了身形跟着下来，这才发现已经诞下一子的我。”
“那之后……”
“那之后乌城主一人一剑，屠尽城主府，还把那些跟此事有关的人都抓到了密道里，让他们染上鱼鳞疫，看着他们生不如死，最后被炼为疫鬼，对吗？”
方修允摩挲着腕上的珊瑚琉璃珠，补上林桃桃的话，声音里分辨不出喜怒。
哪儿有那么多疫鬼。
能吞噬别人的那些疫鬼是怀济造出的傀儡分身。
至于由人变成的疫鬼……
比如方才几人下来之前，谢卿年在前院大堂那边炸掉的疫鬼，是经由人为炼制而成。
第二类疫鬼并不会通过吞噬患者来壮大自身，但依然具有传染性。
那个黑袍人也好，乌辞京也罢。
都是疯子。
仅仅为了一己私欲，就要搭上整座城。
林桃桃听到他替自己补上未尽之言，一时有些恍惚。
知道这些事情的人应该都已被乌辞京处理掉了。
唯一留下的就是乌辞京那几个叔伯。
这位从玄清宗而来的小仙君又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秘闻的？
还不待她往深处想，就听到方修允复又开口：
“我现在只有一件事想问。”
“邬天镇下面的阵法，你们完成多少了？”
林桃桃心中大骇，面色苍白地摇头：“那不是我们做的！”
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一瞬的失控，林桃桃嗫嚅着，微微翕动的嘴唇显得苍白无血。
片刻后才艰难道：“是五年前，鱼鳞疫刚爆发时出现在乌家的黑袍人干的。”
“他在祸儿坎抓了只恶鬼，那只鬼极为凶煞，他们想要炼化它，让它成神。”
方修允陷入沉思。
他能肯定，造神一事跟浮屠境脱不开干系。
可黑袍人并不是浮屠境的尊主徐奉行。
因为一周目的时候，方修允跟那个人交过手。
那人身上的气息和徐奉行身上的天道法则不同。
作为天道半身，徐奉行执掌世间因果报应，是天道肃正万象的利剑，生而具有不可违背的天道法则。
那个黑袍人的实力比之徐奉行也毫不逊色，可他身上没有天道法则。
说实话，在方修允心里。
这个怪人反而跟没有植入人性化模块前的系统很像。
冰冷、不近人情。
关键是出招时的动作特别机械化，不似活人那般流畅。
方修允拨弄着珠子，大脑飞速运转。
黑袍人的目的很清晰——
造神。
恐怕跟乌之陵那时，教给怀济造神阵法的黑袍人是同一位。
方修允嘴角扯出抹毫无温度的笑。
心中已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真好，新的对手增加了。
主系统啊。
怎么人人都想逼他一把。
穿书局那边真是疯了。
竟然想把宿主创造成一个神明。
而且竟然要把这样一个定时炸弹般的宿主带回现世。
真是……
方修允颓然地仰头靠在石壁上，没管一脸纠结的林桃桃，在脑海里敲起系统的聊天框。
“统儿，你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对吗？”
罕见的是，面对这个问题，系统竟然过了许久都未回复他。
要知道，不论如何，系统从来都是秒回。
可现在……
抬起一只手抚上眼睛，方修允没再自讨没趣地继续追问，只是自嘲地笑出了声。
——
与此同时，现世。
雪白的实验室，收拾整洁的桌面前。
方修意正在键盘前敲敲打打，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舞动。
额前垂落一缕刘海，被她烦躁地别到耳后。
金属框眼镜里冰冷地反射出电脑上密密麻麻的程序。
打开的程序文件夹名称赫然是System0。
输入自己新编写进去的一段流氓代码，中规中矩地测试运行，发现成功了以后，方修意不屑地回头。
凌厉的剑眉压低，神色危险地瞧着实验室里不知何时已经全部转到她身上的摄像头。
摄像头中心处散发出令人不安的红色光芒。
下一刻整个实验基地响起警报。
雪白的实验室被红色的报警器染成一片血红。
那抹红光落在眸光阴翳偏执的方修意眼底，十足的刺眼。
门外响起慌乱的脚步声。
赶在人进来前，方修意不紧不慢地合上电脑，拔出只有高级管理人员才能拥有的最高权限端网数据卡。
轻叹出声后她直起身来，垂眸靠在桌边，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
几个同样身穿研究人员白色大褂的青年破门而入。
领头的那位看上去四十来岁，高鼻深目，金发微卷，典型的西方人长相。
他指着方修意怒道：“方修意！你又在干涉那个世界！”
“哦。”
方修意摘下金属框眼镜，别在胸口，表情淡淡：“说完了？”
“你……你……你不要仗着自己有那么几分天赋就作威作福！”男人气的浑身发抖，开始一条条罗列方修意的过错。
“更改世界设定、更改系统配置、调整系统商城、插手人物剧情……你……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闻言，方修意勾起抹冷笑，满不在乎地推开这群堵她的人，向外走去。
惊奇的是，谁也不敢拦她。
随着她的动作，那些挂在墙上的摄像头也纷纷转动，她走到哪里，摄像头就跟着转到哪里。
那个跳脚的男人见自己被忽视，气的完全失掉学者风度：“方！修！意！你凭什么？”
被指名道姓的人脚步一顿，转过身，眼中闪着暗色光芒：“就凭我已经全权负责那个世界。”
“既然是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处理。”
“您说，对吗？”
警报声还在持续响着。
红色的警报器为逆着光的方修意增添几抹冷厉肃杀之感。
说完，她也不顾中年男人是什么反应，径直往外走去。
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时。
这才发现一行人竟然有备而来，甚至还带来了研究所的卫队。
可是那群人见了方修意朝他们靠近。
即使手中拿有武器，竟然还是吓得不由自主地后退。
脸上闪过讥笑，方修意按压下心中那抹烦躁感，朝一直盯着她的摄像头抬眼看过去。
“吵死了。”
她的话音刚落。
警报声顿消。
至于其他人，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一群来势汹汹的人，竟然就这么滑稽地愣在原地。
直到方修意走远。
众人才如释重负般继续行动起来。
有位新来的研究人员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如此畏惧这位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姑娘。
这般想着，他问出了声。
身边的某位同事听清他的话后神色一凛，看了眼又恢复平静的摄像头，才小声说道：“那可不是什么小姑娘，那位年纪怕是能当咱们祖奶奶了！”
新来的菜鸟心中疑惑。
这是人类能做到的事？
还想继续问，却发现身边人一脸讳莫如深地指了指摄像头，抿唇摇头，虚虚做了个把嘴巴缝上的动作。
见状，那个菜鸟也不好多问。
进了这个方舟系统后，他也明白了一件事。
有些东西并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讲。
尤其是那些突破人类现有常识和伦理道德的东西……
——
方修允并没有太过沉溺于这种消极情绪，脑海里很快传来系统活泼灵动的声音：[叮——系统升级成功！呜呜呜哇宿主！人家好想你！]
[噫？宿主你给我留言啦？]
再次听到系统的声音，方修允微微发愣。
刚刚系统不是有意不回答的？
而是去升级了？
看到方修允问题的系统瞬间变得严肃起来：[宿主！系统愿以自己的全部作为担保，系统0，永远忠于宿主‘方修允’，我永远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先前我没有说，但这不仅是系统的意愿。]
[更是我的‘造物主’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