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那只魔物的样貌后方修允有一瞬间的恍惚。
时间过的太久。
如今回首过往，他迟钝地发现自己的记忆跟筛子一般满是孔洞，若不是见到某些特定的事物，他根本想不起来曾经发生过哪些事。
衣服破旧不堪的红衣心魔……
他似乎能够想起一些东西。
作为从众生欲望——“魇”中诞生的神灵，江与眠深受圣莲道体的负面影响。
这种体质会将人心欲望放大到他们自身所不能忽视的地步。
只怪十方宗的人表现的太过正常，让当时还抱有一丝天真期待的江与眠放松了警惕。
后来的结果无非是他为自己轻信于人的行为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原本自在潇洒的宗主接班人被他的好师尊、好师兄们囚禁在暗无天日的禁地里生不如死。
那些人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总会给他换上各种半透明的红纱薄衫以供亵渎。
禁地里透不进一丝光亮。
所以很快江与眠就失去了对时间的概念。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逃出来的。
只知道自戕时真的很痛很痛。
所幸本体不灭，神灵便不会死亡。
他的真身莲子放在归墟深处。
重生归来后他就疯了。
不仅自甘堕落为邪神，还亲手将那些折磨过自己的人一一绞杀。
那时的江与眠处在混乱期，神智根本就是一片混沌，期间具体发生过什么已经无从得知。
方修允努力回想关于那段时间的记忆片段。
奈何时间隔的太久，再加上他在那段时间里遭受过巨大的精神创伤。
潜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将那段狼狈不堪的记忆全部封存在了记忆深处。
他只知道一件事，在遇到谢少禹之前，江与眠每天都处在无休止的屠戮生活中。
也许这只心魔就是在那个时期诞生的。
不过方修允倒是没想到。
心魔离体之后竟还能独自存活这么长时间。
要知道，心魔就跟病菌一样，离开宿主的身体以后很快就会湮灭。
除非有什么类似于“培养皿”的东西一直在供着它。
否则这只心魔根本不会存在这么长时间。
注意到方修允一脸困惑，徐奉行沉着脸开口：“璇玑界早在数百万年前便已经独立于三千世之外了。”
“某些人不死心，仍旧试图掌控璇玑界，于是他们便盯上了天道。”
“你们都知道，五十万年前天道生出了第二面，天堑也随之出现。”
方修允蹙了蹙眉：“可这和那只形状诡异的心魔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徐奉行垂下眼，淡淡道：“恶念天道就如同心魔一般，最开始时祂与善念天道共存于一体。”
“不过他们是两种独立的人格，一方苏醒，另一方便会陷入沉眠。”
“善念沉睡的时候，恶念被方舟系统的人说服了。”
“他同意解开璇玑界的世界壁垒，让方舟系统的人去掌控璇玑界。”
说着，徐奉行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只巴掌大小的乌黑的石块，他用灵力拖着呈到方修允和谢卿年两人面前。
谢卿年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物是神只残骨，不过却是堕落为魔的神灵的残骨。
他看向垂着眼睫的徐奉行：“恶念天道也如同修允的心魔那般能够脱离宿主而存在？”
徐奉行沉吟道：“不错。”
“但祂与殿主夫人的情况不同。”
“天道恶念强行剥离了一部分天道法则出来，成了第二个天道，因此具有实体。”
“五十万年前战神萧情将祂的形体湮灭，但恶念天道终归也是天道。”
“璇玑界存在一日，祂便一日不会彻底灭亡。”
徐奉行隔空点了下那只乌黑的残骨，道：“万年前殿主夫人生出心魔，而且那时的你已经渐渐脱离方舟系统的掌控。”
“于是他们的人就找到了恶念天道的残躯，趁你神智不清醒的时候将心魔从你体内剥离。”
“他们让你的心魔附在了恶念天道的残躯上，以此使其苟延残喘，待到时机成熟便能将你取而代之。”
话说到这里，方修允也能大致明白方舟系统的人打的是什么算盘了。
无非就是找一个能够更好操控的傀儡出来。
为了他们的造神计划……诺亚方舟系统的人可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你一直都知道我的心魔被人抽走了的事。”方修允的眸底泛上狐疑。
世界重置前徐奉行总是毫无缘由地针对他，根本不在乎他的感受。
如果当时他们能够解释清楚事情的缘由经过，或许他和徐奉行就不是敌人了，而是共同对抗诺亚方舟系统的伙伴。
考虑到现在的谢卿年还不知道世界重置的事情，方修允只好含糊不清道：“以前你怎么不跟我解释清楚这些事？”
“如果你把事情说清楚，中间也不会有那么多分歧。”
徐奉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冷冽：“我是天道半身，自然也会受到天道恶念的些许影响。”
“先前种种大多身不由己。”
方修允一顿，垂在身侧的双拳缓缓攥紧。
仔细想来，上一世的徐奉行确实很奇怪。
虽说徐奉行代表元老会在四界发布了针对方修允的通缉令，但当两人真正交手时却多次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徐奉行声音低沉，没有一丝起伏：“我话尽于此，不知少禹殿主的答复如何？”
“你若帮我修补空间壁垒破碎的源头，我便将殿主夫人的心魔除去。”
见谢卿年蹙眉思索，徐奉行补充道：“那只心魔融合了天道恶念的残骨，普通的法术伤不到他。”
“若想让他完全消失，不仅需要我引动一部分天道法则来压制他，还需要动用一些密宗禁术。”
谢卿年压低眉毛，直接道：“我要如何信你？”
“若是你再次被天道恶念所染那要怎么办？”
此话一出，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僵。
徐奉行长叹一声，抬袖撤掉了殿中水镜，转过身来直视谢卿年：
“你放心，天道恶念只剩下一副残躯，而祂的残躯已被方舟系统的人融合进了殿主夫人的心魔里。”
“所以目前祂根本影响不到我。”
“此外，昆仑山是最接近九重天的地方，也就是说，这里距离神界最近。”
“少禹殿主不会不知道。”徐奉行走近谢卿年，灰色的瞳孔里看不出什么情绪，“最接近神的地方，天道法则便愈发的多。”
“换言之，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能被天道观测到。”
“殿主若不信我，我们可以在此立下谶誓。”
谢卿年刚要有所动作便被方修允拉住了。
看着身旁人不无担忧地望向自己，谢卿年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让他安心，随即看向徐奉行，一口答应了下来。
徐奉行的神色稍稍缓和，郑重道：“天道为证，浮屠境之主徐奉行在此立誓。”
“我愿帮方修允除去心魔。如若违誓，则神魂俱焚，堕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待谢卿年也立过誓以后，徐奉行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传授少禹殿主修补世界壁垒之法。”
语毕，他招来一名浮屠境的小弟子，吩咐道：“我与谢修士还有事要商议，你先带方修士下去休息。”
小弟子拱手应下，对方修允做了个“请”的动作。
临走前方修允回头看向眉目肃然的谢卿年，眸光一动：“你早些回来。”
谢卿年微微启唇，还不待他有所回应，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已经毫不留情地转身走远了。
他蜷了蜷手指，眼睛看向方修允离开的方向，话却是对着徐奉行说的：“天道恶念并不只是剩了副残躯。”
“不久前沈淮之还见过祂。”
徐奉行并没有否认：“方才殿主夫人还在，不得已之下我便对你有所隐瞒。”
谢卿年抬眼看过来：“你也顾虑修允体内的那个系统？”
徐奉行闭了闭眼，叹道：“算是吧。”
谢卿年眉心轻拢，徐奉行却没有再多解释的意思了。
他引着谢卿年向玉虚宫里的密室走去，路上还不忘继续回答谢卿年对于天道恶念的疑惑。
“五十万年前天道生出两面，天堑随之出现，人们只道天堑中出现了位恶神，却不知那是天道的第二面。”
“后来战神萧情将恶神诛灭，天堑中的不可名状之物也被当时的修士一一除去，再之后天堑就成了个空壳。”
“如今几十万年过去了，恶念天道存在过的唯一痕迹便是深埋于天堑中的残躯，以及附着在残躯之上的怨念。”
“昆仑山是最接近神的地方，离地狱也仅有一步之遥。”
谢卿年表情不变：“你的意思是托梦给沈淮之的是恶念天道的怨念？”
徐奉行略一沉吟：“不错，不出意外的话那是最后一抹残念，其余的都被殿主夫人的心魔当作养分吸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