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万庆思忖一下,便向前迈步。
刘秀娟心里一紧:“你要干什么?”
“你别紧张,我不会动你的,而是要按照你的意思,把那艘船驱离走。”
杨万庆继续向前迈步,但不是冲刘秀娟去的,而是了望台的另一侧,那里散落着两面信号旗。
杨万庆弯腰拾起那对信号旗,再挺立在了望台上,对视那艘抵近的货轮。
那艘货轮距离小岛不足百米,不需要用望远镜,就可以清晰看清它的一切轮廓包括躲在驾驶舱里的每个人的面孔。
杨万庆脑海里又闪现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的形象,不由湿润了双眼,但在一旁刘秀娟的注目下,开始挥动那对信号旗——
刘秀娟看得有些瞠目结舌,人家的动作非常专业,别说是自己,就连自己的丈夫也比不上人家。他所表示的旗语就连自己都无法分辨清楚。
不过,在他挥动一番后,那艘货轮开始慢慢转身了。很显然,杨万庆挥动的旗语是驱离对方。
刘秀娟眼看那艘货轮慢慢掉头后,再快速向公海方向驶去,这才相信对方真的不走了,于是心里憋的那口气一泄,身体不由自主地慢慢从护栏上翻下来,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当她清醒过来时,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变了,自己躺在了熟悉的那张床上,屋里的一切摆设都是那么熟悉。抬手轻轻一触额头上的痛处,就连包扎都换了细软的纱布。她清楚这细软的白纱布是自家的急救箱里的备用品,专门为了不时之需。
“你醒了?”
她顺着声音一歪头,杨万庆正坐在床沿关切地望着她。
刘秀娟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由感动道:“又是你救了我。”
杨万庆满脸歉意:“你千万别这样说,你的伤还不是我造成的吗?”
刘秀娟摇摇脑袋:“不怪你,是我不小心摔倒弄的。”
杨万庆鼻子一酸:“你就别为我开脱了···我···我真是罪孽深重呀···”
“你千万不要这想,在我的心目中,你还是那位维护国家利益的大英雄。”
“唉,可我是一个有罪之人呀。”
刘秀娟这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并阻止了对方的帮忙。
“你要干什么?”
刘秀娟轻轻坐好身子:“我只是想坐起来跟你好好聊聊。”
“妹子,难道你就不嫌弃我是一个杀人犯?”
刘秀娟一副诚恳:“杨大哥,我怎么也联想不到像你这样一身正气的男人会滥杀无辜。你到底为了什么?”
杨万庆眉宇之间透露一丝决然:“我杀人不假,但不等于是滥杀无辜呀。那个人该死!”
刘秀娟眼前一亮:“如果你杀的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坏蛋,不但没罪,而且还有功呢。你就更不用跑路了。”
杨万庆苦笑一声:“他在社会上是人人尊重的企业家,即便是该死,但我动了他,就等于把天捅了一个大窟窿。”
刘秀娟一脸惊疑:“你是咋惹到这种人的?”
“不是我惹了他,而是他欺负我姐···”
“他欺负你姐?”刘秀娟立即想到他对姐姐的感情,“你为啥不去告他?”
“告他?能告倒他的话,我早就上告了。”
“难道他的势力大?”
“不仅仅如此,他还有一个令我感到耻辱的身份。”
“啥身份?”
“他···是我的姐夫。”
刘秀娟惊愕地张大了嘴巴:“难道你杀了自己的姐夫?”
杨万庆黯然点点头。
刘秀娟感到无比困惑:“杨大哥,到底是咋回事,能跟我讲一讲吗?”
杨万庆在她的追问下,勾起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杨万庆生活在一个普通的渔民家庭,但不幸的是他早年丧母,幸亏有一个比他大七八岁的阿姐就像阿妈一样把他拉扯大。所以,他对阿姐的感情非比寻常。
杨父是一个老实巴交的渔民,因为身体一直不好,在生产队的工分拿得不多,勉强维持姐弟俩的生活。
阿姐是一个天生丽质的美人,也比较聪慧,但因为家庭原因,不得不很早就担负起家庭主妇的任务,所以并没有读多几天书,识字不多。
杨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儿子,不仅省吃俭用供他读书,家里有一点好吃的东西都填在了他的口中。阿姐对此毫无怨言。
由于阿姐是渔村里的一枝花,自然不乏追求者,十里八乡的媒婆都快踏破了他家的门槛。阿姐因为家里离不开她,尤其要照顾体弱多病的阿爸和年幼的弟弟,自然不会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其实,她早已经有了意中人,就是同村的阿顺哥。
阿顺哥生性敦厚,比阿姐大两岁,两家离得又不远,算是跟阿姐一起玩大的青梅竹马关系。可是,阿顺哥家境也不好,从小失去了阿爸,只能过早地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来养活自己和阿妈。他和阿姐的关系只能无限拖着。因为阿姐一定要等阿弟长大成人之后再出嫁。
小万庆的学习成绩虽然不错,但由于乡下的学校师资水平太差,还是影响了他的高考。他最终名落孙山。
高考落榜的杨万庆的情绪很低落,觉得自己辜负了阿爸和阿姐的期望,尤其阿姐为这个家付出了宝贵的青春。
他决定加入生产队,承担起家庭的重担。
阿姐不忍心他的前途就这样毁了,便约他一次长谈——
她鼓励阿弟:“万庆,你不能当渔民,应该闯出一条新路。”
阿弟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家里为我付出这么多,可我自己不争气,让你和阿爸失望了。我的年龄不小了,是该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万庆,可你还不到二十岁呀,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千万不能自暴自弃呀。”
杨万庆一愣:“我要加入生产队去挣工分,怎么算自暴自弃呢?”
“可咱阿爸不希望你走他的路。你一旦去生产队了,他会很伤心的。”
“难道你劝我复读?我可没那个信心。再说,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允许呀。”
阿姐转了转眼眸:“除了高考,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路可走吗?”
阿弟心里一动:“除了去生产队里挣工分,我还能做啥呢?”
阿姐牙缝里坚定吐出两个字——参军!
“参军?”
阿姐点点头:“嗯,目前武装部正在秋季征兵。咱们的表舅正好在武装部看大门,能帮你说上话呀。”
阿弟有些为难:“这能行吗?”
“我看行。你起码有高中文化,如果在部队干好了,说不定可以提干呢。就算不提干,等将来复员了,也可以安排到城里工作。这是多好的事请呀。”
阿弟怦然心动,但有些放不开:“我走了,家里咋办?阿爸的身子骨又不好。”
阿姐显得自信满满:“家里不是还有我吗?我可以照顾阿爸。”
阿弟有些不忍:“阿姐,你的年龄也不小了。阿顺哥家里也需要你。你还是早点过门吧。咱家不能再拖累你了。”
阿姐一咬牙:“不,在你没有独立之前,我是不会嫁人的。你就踏实去当兵,家里的事情不用你管。”
阿弟一怔:“不能因为我而把你给耽误了呀?我不去!”
“万庆,你咋不听话?”
阿弟很犟:“我已经长大了可以为自己做主了!
姐弟俩一时僵持起来了,谁都不肯让步。
最后,还是阿姐打破了僵持的局面:“万庆,其实义务兵役期只不过三年而已,一晃就到。你只要能在部队里坚持三年,咱们杨家就有盼头了。”
阿弟有些心烦气乱,嘴里嘟哝一句:“等当上兵时再说吧。”
原来,他对自己能够当上兵并没有自信。当时当兵的名额很紧张,竞争程度几乎不亚于刚刚恢复的高考。虽然他有一个表舅在武装部,但人家就是一个看大门的,而且跟他家的交情也一般。自从他的阿妈病逝后,几乎没咋来往过。要想指望人家帮上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奇迹真的出现了,在他的阿姐周旋下,他竟然意外通过了一切征兵手续,就要成为人民海军中的一员了。
“万庆,恭喜你了。”
阿姐这一天拿着入伍通知难掩内心的喜悦之情。
杨万庆简直难以置信,就好像做了一个不醒的梦:“这···这怎么可能?我居然当上兵了??”
阿姐一声嗔怪:“你这么优秀,怎么就不能当兵了?以后就吃公粮了。”
他一声苦笑:“阿姐,我不是在做梦吧?”
“呵呵,我才像做梦一样呢。其实你能出人头地就是咱们一家人的梦!”
阿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阿姐···我一旦走了,可就苦了你了···”
“看你说的?我可是你的阿姐呀!”
“可是···耽误了你的青春···我于心不忍呀。”
杨万庆说这番话是有道理的。阿姐当时已经二十八了,跟她同龄的女人的孩子都可要打酱油了。可她却为了这个家,无怨无悔地坚守着。
阿姐的眼框有些湿润道:“万庆,你千万不要有啥不安,咱们阿妈走得早,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辜负阿妈的嘱托呀。”
杨万庆回想这些年阿姐给予自己母爱一样的呵护,心里不禁百感交集,就像一个孩子一样扎在了阿姐的怀里。
杨万庆在临入伍的头一天晚上,同阿姐聊了很久。
“阿姐,你干脆嫁给阿顺哥算了,还可以多一个帮你的人。”
阿姐轻轻摇头:“不行呀,阿顺哥家里是啥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他的阿妈比咱们阿爸身体还不好,几乎需要人照顾。我一旦过门了,恐怕就栓住了身子,还哪有精力照顾咱们阿爸呢?”
杨万庆一脸凝重:“可阿顺哥确实需要你呀。”
“万庆,我心里非常清楚他渴望娶我过门,来承担他家的压力。我也不是不愿意做一个孝敬的儿媳妇帮他伺候他的阿妈,但我必须先孝敬咱们的阿爸呀。他老人家这辈子很不容易。为了这个家,拖着一身病体在生产队干活。我必须要承担责任呀。”
“阿姐···这个责任本应该由我承担···”
“你又来了!”阿姐嗔怪道,“你现在要一门心思去部队好好发展,我和阿爸将来都指望你了。”
杨万庆最终怀着一副感激之情走上了军旅生涯,并成为了人民海军一员。他清楚自己当这个兵不容易,于是在部队刻苦训练,很快就练就了一身本事,而且还在演习中立功。
可是,他心里依旧放不下自己那个家,经常给阿姐写信。
阿姐每次回信都说家里很好,频频鼓励他在部队里好好干,争取立功受奖。
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杨万庆并没有像阿姐期望那样在部队提干,已经到了复员的时候了。他并没有气馁,能够返回家乡去担负家庭重任是他一直孜孜以求的。再说,他一旦回到地方,还是有不错的发展前途的。毕竟,他可以在城里拥有一份好工作,甚至可以娶到城里的女人呢。
他办理完退伍手续以后,怀着一颗憧憬的心乘火车奔向了自己的家乡——
他自从入伍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这三年并不是没有机会,但阿姐却坚持不让他回来,找任何理由让他坚守在部队里。结果,他把探亲假的名额都给了自己的战友。
光阴似箭,他这次终于可以回家团聚了。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阿姐一个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嫁出去。由于家乡当时经济比较落后,他就在部队当地为阿姐购买了一些陪嫁物品,脑海里一直想象着阿姐身穿一身漂亮的衣服做一个幸福的新娘。
当火车到站后,他没有盼望阿姐和阿顺哥一同来接站,而是一个村里的发小来接他了。
他很是惊讶:“我阿姐咋没来?”
发小回答很干脆:“你阿姐今天有事走不开,就委托我来接你回家了。”
杨万庆心头一震:“怎么会这样?难道我阿爸他···”
发小抽了一下鼻子:“阿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老根叔已经走一年多了。”
杨万庆顿时惊呆了:“祥子,你说我的阿爸他···”
“唉,他患了肺癌,已经没一年多了。”
杨万庆感觉就像晴天霹雳,差一点没背过气。
发小赶紧扶住他的高大身躯:“阿庆,你要节哀呀。”
“阿爸!”
他不顾场合,悲痛的感情就像开闸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拾。对于他来说,阿妈当时走的时候,他才三岁,虽然是遭受幼年丧母的不幸,但还是一个懵懂的年龄,并没有表现太沉重的悲伤,如今一个陪护自己长大的阿爸也撒手人寰,无法不让他悲痛万分。而且,他还没在阿爸的病榻前尽一点孝心,这是他一生难以弥补的人生缺憾。
发小早有思想准备,不停地劝他想开一点,人生不能复生之类的话。
经过长时间的抽泣,他才逐渐恢复理智,又不禁想到了阿姐,于是冲发小质问道:“我阿姐到底有啥事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