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小的回答让他很意外:“你阿姐照顾她的生病儿子呢,无法走开。”
杨万庆瞪大了惊愕的眼神:“她的儿子···她结婚了?”
“嗯,她在老根叔走后不久就嫁人了。”
杨万庆一算时间,阿姐顶多出嫁才一年,如果有了孩子,肯定非常小,既然患病了,阿姐无法抽身来接站也是情有可原的。不过,他心里有些埋怨阿顺哥了,既然阿姐来不了,他这个当姐夫的为啥也来不了呢?难道新出生的小外甥病得很重?
他的心又悬起来,很关切询问:“我的那个小外甥是不是病得很重?”
“你的小外甥?他不是你的小外甥!”
杨万庆顿时满头雾水,不由嗔怪道:“祥子,你是不是糊涂了?那孩子既然是我阿姐的儿子,不就是我的小外甥!”
发小一声苦笑:“阿庆,我没有糊涂,那个孩子并不是你阿姐亲生的儿子呀。她只是后妈。”
杨万庆又瞪大了惊愕的眼神:“难道阿顺哥之前又娶过媳妇?”
“唉,你阿姐并没有嫁给阿顺哥,而是公社的李副社长。她照顾的是李副社长六岁大的儿子。”
杨万庆浑身一震,不禁失声道:“这···这到底是咋回事···阿姐跟阿顺哥可是私定终身的呀···”
发小拍了拍他的肩膀:“唉,说来话长呀,咱们找一个地方好好聊聊吧。”
杨万庆满腹疑问,只能接受发小的建议。
已经到饭时了,发小把他领进一家小饭馆,算是为他接风洗尘。
杨万庆哪有心情吃饭?
“祥子,你快点说,这到底是咋回事?”
祥子刚刚点过菜,一看还要等一会才能吃到嘴,只好先满足一下对方好奇心。
“你阿爸在你入伍不久就检查出肺癌,需要大量的钱来治病,可阿顺哥家里是啥情况,想必你比我清楚。他根本帮不是你家。你让你阿姐该咋办?她当时真是求救无门呀!”
杨万庆鼻子一酸:“她为啥不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呢?”
“唉,告诉你有啥用?你在部队不得干着急呀。你阿姐真是好样的,为了不影响你在部队发展,宁愿把一切不幸都自己扛。”
杨万庆又不禁抽泣起来:“她扛得了吗?”
“她一个女人是扛不了,所以要找人帮她扛。”
“难道她就找了李副社长?”
“唉,她也是没法子呀,为了救你们的阿爸,不惜卖自己。”
“你···你说啥?”
“唉,你的阿姐救父心切,对外宣称,谁要帮助她救阿爸,就嫁给谁。她···这不是变卖自己吗?”
杨万庆浑身一震,可以想象到阿姐当初是多么无助,而自己这个男子汉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甚至根本不知情。也许阿姐每天痛苦无助的时候,自己正跟战友们谈笑风生呢。唉,自己还算一个男人吗?
杨万庆此时懊悔和自责的心理难以言表,只能含泪问下去:“后来呢?”
“后来,李副社长就来找你阿姐了。”
杨万庆一皱眉头:“李副社长到底是啥样的人?”
“他今年三十多岁,算是一个年富力强的干部,比你的阿姐大了几岁,并有一个六七岁大的儿子。”
“他的老婆呢?”
“死了,在三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不幸被撞死了,留下了一个还不懂事的儿子。唉,那个孩子也够可怜的。”
杨万庆脑袋嗡的一下,阿姐不仅牺牲了自己的爱情,还居然做了人家的后妈。
他内心的伤痛难以排遣,狠狠砸了一下桌角。结果引来了众多惊疑的目光。
发小赶紧提醒他:“你不要激动,这里可不是在家里。”
杨万庆勉强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毕竟,在他的身上还穿着没有领章的军服。
他迟疑一会,实在难以排遣内心膨胀起来的郁闷,腾地站了起来:“那个男人的家在哪?”
发小惊愕道:“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他家把阿姐领回来!”
发小气得起身狠狠一按他的肩膀:“犯啥浑呀?你快给我坐下来吧!”
杨万庆的身躯显得很无力,在对方的压制之下,又重重地跌回座位上,鼻子不禁一酸:“我···我不能眼看她掉进火坑而坐视不管呀···她···她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发小感动得湿润了双眼,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从小是被阿姐拉扯大的,也知道你对她的感情。但你要理解她,更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杨万庆禁不住双手掩面:“她···她都是为了我呀···”
“没错,她所做的一切确实都是因为你。当初为了你能安心在部队里发展,向你隐瞒了一切苦难,而她甘愿独自承受一切。就凭她为你付出的一切牺牲,你也要活出一个人样呀。”
杨万庆点点头:“我会活出一个人样的,现在可以承受一切了,不想让她做出任何牺牲了。”
“你觉得把她从老李家领走就是为她好吗?”
“是的,我不想让她做人家的后妈,更不想让她跟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在一起过日子。”
发小不由苦笑道:“你还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你的阿姐跟人家李副社长在一起生活一年了,难道还碰不出感情的火花吗?说不定人家夫妻俩现在谁都离不开谁了呢。”
“哦,真是这样吗?”
发小一扬眉头:“起码那个孩子离不开你的阿姐了。”
杨万庆的眉头却是紧皱:“你这话是啥意思?”
发小叹了一口气:“你也许还不太了解人家李副社长。他家的经济条件在这十里八乡自然是没的说,只是命不好,他的老婆意外身亡,给他留下一个小崽子。那个孩子一直体弱多病,非常难伺候。李副社长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拖油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唉,那些仰慕他的女人们就是因为不愿伺候那个很矫情的孩子。李副社长因为对前妻有感情,并不想甩了这个拖油瓶,宁可自己打光棍了,也不舍自己的儿子。就凭这一点,人家也算是一条汉子。他其实早就看上你的阿姐了,得知她开出这个条件后,就委托媒人撮合这件事了。当你的阿姐同意这门亲事后,他毫不含糊拿出自己的所有积蓄去救你的阿爸。唉,你的阿爸那种病可不是单单用钱就能救命的,经过治疗一年多,在遭了很多钱之后还是撒手人寰了。”
杨万庆听到这里,又为自己没能为阿爸尽孝而懊悔不已。他的头重重地垂下来:“唉,我真不该去当兵呀!”
发小赶紧劝慰道:“你就别后悔了。如果你不去当兵,在这样的家庭里只能受穷,现在恐怕要背负很多饥荒,到头来连个媳妇都说不上。现在是你的阿姐承担了家里的一切,而你现在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退伍兵,肯定能在城里分配一个好工作,风风光光做一把城里人不好吗?”
杨万庆狠狠捶打自己的额头:“不···我不希望自己现在的一切是通过牺牲阿姐换来的···”
发小又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事实已经成这样了,你就顺其自然吧。你阿姐就是担心你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才委托我做通你的工作。”
杨万庆心绪异常烦乱,恨不得立即见到阿姐,但这眼前的这顿饭不得不吃。
饭店的老板娘陆续端菜了,且显得非常热情:“两位的菜上齐了,还有啥需要,请尽管说,我们一定争取满足你们的要求。”
杨万庆显得很不耐烦:“这些菜还没吃呢,请不要烦我们好不好?”
老板娘歉意一笑:“对不起,我有点惹人烦了,请您多包涵。”
发小赶紧摆摆手:“我这个兄弟火气有点大,请您多包涵才对。”
杨万庆自知自己态度不好,一看对方非常包容,显得很意外。
“祥子,人家对咱们挺热情的,应该给人家一个好评。”
发小一边吃一边摇头:“用不着,只要咱们经常光顾这家饭店就行。人家可图个实在的。”
杨万庆一声苦笑:“经常光顾,咱可做不到。不过,人家的服务态度真是没的说。在咱们江口算是头一个吧。”
不料,发小连连摇头:“你错了,现在饭店服务态度都好了,因为顾客就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呀。”
杨万庆很是诧异:“你为啥这样说?”
“你还不知道吧?这是一家个体饭店,并不是国营的。店主为了招揽生意,不哄死人才怪呢。”
“啊···私人也可以开饭店吗?”
“是呀,现在国营饭店都承包给个人了,在这个城市起码有一大半饭店都归个人了。”
杨万庆离家三年,在外面也算见了一些世面,不由叹息:“现在的世道变了。”
发小点点头:“是呀,听说将来农村也要搞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呢。”
杨万庆摇摇头:“这些跟我没啥关系了,因为我也算走出来了。”
“是呀,你快成为城里人了,也算对得住你阿姐的一片苦心呀。”
杨万庆一听提及阿姐,内心不禁百感交集。他痛苦地思忖一下,又想到了阿姐曾经青梅竹马的男友,于是问道:“阿顺哥呢?”
发小赶紧回答:“你阿姐嫁给李副社长对他的打击很大。”
杨万庆回想起阿顺哥曾经对他的关照,不由失声道:“他···现在咋样?”
“他已经离开村里了。”
“啊···他去哪了?”
发小摇摇头:“谁都说不清楚。他临走时只是对邻居说要出去闯一闯。”
“那他的阿妈由谁照顾?”
“他的阿妈就在你的阿姐嫁给李副社长的第二个月就病逝了。”
杨万庆心里又是一沉,回想起那个老人家一直渴望阿姐能成为她家的儿媳妇。阿姐的出嫁对她和阿顺哥肯定打击不小。否则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他在扼腕叹息的同时,又不禁深深自责,如果自己不出去当兵,就不会让阿姐承受这么多,也不会活生生拆散一对有情人。他突然产生一种‘罪孽深重’的感觉。
发小一看他又陷入痛苦的沉思中,便敲了敲饭桌:“你还是吃一点东西吧。”
杨万庆黯然摇摇头:“我吃不下,只想见一见阿姐。”
“可今天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
“她照顾的孩子生病了,就没有时间招待你了。”
杨万庆心里一沉:“她现在住哪?”
“当然是李副社长的家。”
“李副社长的家又在哪?”
“就在公社,等到方便的时候我会领你过去的。你现在先把自己的事情安顿好。”
杨万庆默然无语,没有料到自己回来了,可见阿姐一面并不容易。
“祥子?”
“我要去拜祭一下阿爸。”
“哦,这是应该的。老根叔就在殡仪馆呢。”
杨万庆一愣:“殡仪馆?”
“是的,你阿爸最后火化了,骨灰盒目前正存放在城里的殡仪馆里。你的阿姐说等你回来再由你安排。”
杨万庆又皱起了眉头:“当时咋没有土葬?咋没有跟我阿妈葬在一起?”
“唉,上面不让呀。”
“上面?上面管得着吗?”
“当然管得着。如今国家提倡火葬。土葬现在是违法的。”
杨万庆在部队里也学习过一些现行政策,又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等发小吃好了饭,便由对方带着自己打车去了那家殡仪馆。
当他最终捧到阿爸的骨灰盒时,又不禁泪崩了——
“阿爸···儿子对不住您老人家呀···在您的最后日子没有尽孝···儿子罪该万死呀···”
他瞬间把所有压抑在内心的内疚和痛苦来一次畅快淋漓的释放,直到把嗓子哭哑了。
发小理解他的心情,并没有过多阻止,也陪着暗自抹眼泪。
最后,杨万庆又浑浑噩噩被发小带回来了村里那个家。
因为阿姐出嫁了,家里已经被尘封起来。
当房门被打开,他望着曾经熟悉的景物都蒙上了厚厚一层尘埃,那颗心都快碎了。这里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家,寄托着他从童年到青年的一切喜怒哀愁,也是他的梦开始的地方,可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他不顾灰尘,伸手触摸那些久违了家里物品,似乎要唤醒他那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敲开了他思想的闸门——
时光在岁月的长河里流淌,
思绪在尘封的记忆中滋长。
好把那些星零四散的往事,
写成一排多姿多彩的诗行。
诗中有对往事的苦涩回忆,
也有他对莫测未来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