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先又不解了:“这个小岛就这么大点地方,也容纳不了多少人,谁来到这里消费呢?”
“当然是游客了。”
“游客?”
“是的。由于您们长期生活在这个闭塞的地方,还搞不清楚外面世界发展的趋势。如今已经到了二十一世纪了。国家的GDP已经一跃进入世界前八,人们的腰包可是越来越鼓了,并且兴起了旅游热。其中海上游玩也是方兴未艾。当游客们搭载豪华游艇在海上游玩的时候,向往的目标自然是海岛了。这里距离大陆不远也不近,肯定会吸引那些游客们登岛的兴趣。假如这里餐饮住一条龙的话,游客们简直会把这里看做是仙岛,就会乐不思蜀的,哈哈哈。”
王伟先紧皱眉头:“这样做不违法国家政策吗?”
“怎么会?当我们把一个荒芜的小岛改造成为一个海洋乐园,反而应该受到国家表彰才对。”
王伟先一哼鼻子:“可蔚山岛是象征国家的主权的地方,岂能沾染一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谭老板脸色一变:“王先生此言差矣。我们在这里搞商业用途,就是很好开发了国家资源,也等于宣扬国家的领土主权,怎么可以形容为乌七八糟呢?”
已经沉默一会的刘秀娟突然插嘴:“您们既然想在小岛上大搞餐饮住一条龙,想必会拿出一些吸引人流连忘返的东西吧?”
老李不由脱口而出:“当然!谭老板要把这里改造成娱乐场所,让那些有钱人迷上这里。我就算不想发财都不行,还愁没有女人主动送上门吗?”
“让有钱人迷上这里?难道您们要搞赌博那些破烂东西?”
谭老板和老李被她这番话给镇住了,不由相顾失色,并用迷茫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看似朴实的岛上女主人。
刘秀娟又冷笑道:“您们以为我们真的不懂现在社会形势吗?虽然我家老王回去的机会不多,但我却经常回对岸的,就算道听途说,也了解一些岸上的情况。我上次还听我的朋友说岸上江口市正在搞‘严打’呢,让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无处容身。可您们却想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搬到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
王伟先豁然醒悟,顿时愤然道:“老李,您们真是打错算盘了!”
老李的表情一囧,赶紧辩解:“我和谭老板只想开一个娱乐场所,并不像您们想的那样呀。”
谭老板也嘿嘿赔笑道:“您们真是想多了。我和老李压根没有往那个方面想。我是一个守法的生意人,凡是违法的,坚决不会去做。”
老李则誓旦旦表示:“老王咱们哥俩可是多年的关系了,我曾经是您的兵,难道您还不相信我吗?”
王伟先像是看透了这位老乡,当年陈阿六的教训还记忆犹新,于是恢复一副平静的表情:“老李,不论您们想在岛上搞啥玩意,也不管国家是否允许,我都不可能把岛交给您。实话告诉您们吧,我们夫妻守岛是受当年一位老革命的临终托付。他老人家只信任我们。我又怎么辜负他老人家的嘱托,把岛交给不让他老人家放心的人看守呢?”
谭老板显得很淡定:“王先生,难道事情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王伟先一副毅然决然:“假如您们非要打这个小岛的主意,不妨直接去找我的上级组织申请。假如上级领导要求我们两口子撤,我们决无二话!”
老李一副愁眉苦脸:“我说老王,您和弟妹已经在这里熬了十多年了,到底图个啥呀?”
王伟先淡然一笑:“我图的是您们很不屑的东西,那就是一个好名声!”
“唉,难道好名声能当饭吃吗?现在可不像当年了,人人都在贪图实惠的东西,那就是金钱呀。”
“您错了,就连我都没有向钱看呢,您怎么能说人人都贪图金钱呢?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金钱买不来的。”
“哈哈哈,王先生不会是守岛模范,还真有一股高风亮节。但是,当您不向‘钱’看的时候,就往往会因为缺钱而抱憾。请您不要忘记了,钱有时候能救人命!”
王伟先愕然道:“您这话是啥意思?”
谭老板冲老李撇了一下嘴:“请老李跟王先生好好讲一讲吧?”
老李觉得刚才被王伟先奚落得够呛,这回轮到他反齿相讥的时候了,于是嘿嘿冷笑:“老王,难道您图于一时的名声,就连自己的老娘都不要了吗?”
王伟先与妻子对视一眼,彼此茫然不知所措。
刘秀娟这次先做出反应:“老李,请您把话说清楚一点。我们是跟阿妈分隔两地,但并不等于不管她老人家呀。”
老李鼻孔一哼:“请问您们怎么管的?她现在跟您们的阿爸一样,正病得死去活来呢。”
“您胡说!”刘秀娟不禁失声道,“我上个月回去一趟,她老人家还是好好的呢。”
“唉,我跟她住一个村,难道不清楚她的真实情况吗?”
王伟先心头一震,失声质问:“她老人家到底是啥情况?你快说!”
“她已经被检查出患了绝症了!”
老李的这一句话不亚于一声惊天霹雳,令夫妻俩都浑身一震,都有一种万箭穿心般阵痛。
刘秀娟首先做出反应:“请您不要胡说八道!我阿妈怎么会患绝症?”
老李赶紧抬起右手:“老王,弟妹,我老李敢向天发誓,如果刚才讲一句谎话,就让我一回去就落海淹死!”
刘秀娟面对他发如此毒誓,便意识到对方没有撒谎的必要,不由呆若木鸡。
王伟先作为男人,尽量保持一份平静:“她老人家啥时去医院检查身体了?我们咋不知道?”
老李坦然地解释:“就在前一段时间乡里给各村老年人做体检,从抽血情况,就发现她的生理指标异常,再经过深入检测,结果就···”
刘秀娟不解:“我清楚那次体检情况,可阿妈说她身体没事呀,咋会这么严重?”
“唉,您家的老太太是啥样人,难道您们自己不清楚吗?她把自己的病情对您们隐瞒得死死的。您们如果不信,回去稍加打听就全清楚了。”
王伟先彻底震惊了,非常恼怒对方给自己带来这样一个噩耗,不由厉声质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李微微苦笑:“何止是我知道?咱们那个村都议论开了。都纷纷说王老阿婆身患绝症,可儿子和儿媳妇却在外面守岛,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等死···”
“够了!”王伟先愤然打断了对方,同时双眼流出莫名的泪水。
刘秀娟作为女人,自从听说婆婆患病开始,就再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此刻为了弄清对方的目的,只能故作平静:“老李,您们把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到底是居何心?”
老李的表情顿时尴尬起来了,不知如何回答。
那位谭老板却是很坦然:“两位请节哀息怒。我是一个商人,会把利益视为高于一切。我们告诉您们这个真相,就是为了劝说您们放弃守岛,立即回去尽孝。”
“哼,难道我们为了尽孝就会放弃为国守岛吗?”
“您们二位对国家的忠诚让我格外感动。但是,假如您们为国尽忠的同时却不能尽孝,会让外人怎么看您们?您们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为了名声吗?如果您们真的错过了为家里老人尽孝的机会,恐怕会被世人所不容呀。他们会说您们为了一己私利而对家里老人不管不顾。自古有一句名言,忠臣孝子人人敬。如果只图做忠臣,却做不了孝子。别说在您们的父老乡亲面前交待不过去,对您们本身,也注定是千古遗恨呀!”
谭老板的一席话真可谓针针见血,足以让夫妻俩精神崩溃、他们完全处于绝望的边缘,已经没有勇气反驳对方了。
老李又有了出言的机会了,于是趁机劝道:“老王,您就听我一句劝吧,立即向上级打报告回家尽孝。这是上级不能不批准的理由。再说,您又为上级找到了合适的接替者。上级领导就更不能为难您们了。”
谭老板立即附和道:“就是。现在说一千道一万,您们都没有理由不回家尽孝。您们守岛这么多年,向来是任劳任怨。如果趁机回去,也算是功成身退了。我想,国家念您们辛苦守岛这么多年,肯定会为您们安置一个理想的岗位。”
老李接着煽风点火:“您们现在申请离岛,不但不会受到那些上级领导的怪罪,反而会夸您们有孝心呢。到时候颁发您们的荣誉恐怕比‘守岛模范’更令人羡慕呢。”
王伟先低头苦苦思索了很久,终于迫使自己从痛苦的深渊拔出来,对眼前这两位唾沫星子满天飞的家伙下了逐客令:“你们有完没完了?如果还没有说够,就请回到你们的船上去说。我们已经够了!”
谭老板不由一怔:“王先生,难道您真要一意孤行吗?”
王伟先深吸一口气:“就算我们回家尽孝,也不会像组织上推荐您们接替的。请您们都死了这份心吧。”
不料,谭老板又仰头大笑:“王先生做事真是迂腐至极,甚至不惜为您的上级出难题!”
王伟先一愣:“我咋给上级出难题了?”
“请您想想看,如果不让老李和我接管这个小岛。还会有人接替吗?您们虽然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忍耐十多年,但别人未必做到这一点。”
“这···”王伟先无语了。他心里明白,假如有合适的接替者,上级组织早就派过来接替他俩了。如今的老李肯接盘,似乎正是他们夫妻急流勇退的好机会。
谭老板不失时机地表示:“我们接管这个岛,无论在岛上做什么,对您们、对国家都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能促进本地区的经济增长。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王伟先迟疑一会,才鲜明自己的态度:“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许你们在这个岛上胡来。就算老李主动请缨,我们的上级部门也不会擅自批准的。由于这个岛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我们的上级是不会放心把岛托付给不放心的人!”
谭老板坦然一笑:“我正是清楚这个道理,才请您帮推荐。这对您来说,只有百利而无一害。”
“哦,你说的‘百利’就是我可以趁机甩掉这个守岛的包袱?”
谭老板眉毛一动,突然压低了声音:“假如王先生识时务的话,我可以为您出一笔为老娘治病的费用。”
“哦,我怎么算是‘识时务’呢?”
老李插话道:“那还用说吗?只要您辞去守岛的工作,并向上面推荐我来接替。”
王伟先断然发出冷怒吼:“白日做梦!你们想让我老王拿原则交换利益?简直就是侮辱我!”
谭老板脸上再也挂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王先生,您真是不一般的迂腐。我刚才讲得一番道理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王伟先鼻孔一哼:“你们要是知趣的话就赶紧离开这个岛。如果还喜欢‘弹琴’的话,就对海里那些鱼儿去弹吧!”
“您?”谭老板几乎恼羞成怒,但鉴于自己的身份,勉强忍耐住了,冲不知所措的老李一努嘴:“咱们走!”
老李很是尴尬,想谴责王伟先几句,但却理屈词穷,只是用手指点了点这位老乡,便疾步出去追谭老板了。
王伟先冷冷地冲他们的背影道一句:“不送!”
房间里就剩下夫妻俩四目相对,在光线不强的煤油灯下,刘秀娟的脸色有些煞白,显然还为刚才的噩耗心痛着。
王伟先何尝不是如此?
夫妻俩就这样熬着,不知道谁该去安慰谁。
最后,还是王伟先做出了反应,抄起桌上的手电筒,立即冲入了门外的夜幕里。来客还没有离开他们的地盘,他作为主人之一,必须要监送对方离岛。
丈夫一走出去,妻子再也坚持不住了,迈着细碎的步伐挪到床边,便一头扎下去,很快泪水打湿了床单。
丈夫在外面何尝不想发泄一下,他在夜幕中目送那艘船离开,便挺立在码头上,肆无忌惮地仰天大吼一声,也不怕尚未驶远的船上人听到,随即又无力地弯下身躯,最终跪倒在坚硬的码头石板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从最悲痛的黑暗中抬起头来,想着家里还有一个无助的妻子,便挣扎着站立起来,踉踉跄跄的步履踱回生活区的自己房间。
微弱的煤油灯下,妻子已经恢复了平静,并坐了起来,当看到丈夫从门外走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原来,她同样担心屋外的丈夫,才没有资本继续发泄着自己。
夫妻俩又是一番沉默的对峙。
妻子深知丈夫与婆婆之间的母子情深,在这个时刻如果自己不站起来谁替自己坚强?
于是,她率先打破僵局:“时间不早了,我出去打洗脚水。”
丈夫缓缓摇头:“我不想洗,你自个洗吧。”
妻子又何尝有洗脚的心思?
但她必须规劝丈夫:“伟先,无论发生啥事,你必须振作起来。就算天塌下来···我们必须得挺住,也得扛住,因为我们不止为自己坚强,还有彼此需要打气。”
妻子一番话,令丈夫再也矜持不住,伸手把妻子紧紧抱在了怀里。
夫妻俩终于可以心贴心地释放着浑身的痛苦、忧伤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