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夫妻俩彼此依托,沉湎于无比的悲伤之中。关于阿妈的噩耗还能不动摇他俩的守岛决心吗?此刻,他俩进退维谷,面临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次抉择。
他俩不得不坐下来,去面对这样的残酷抉择——
“媳妇,我明天向组织打报告吧?”
“你考虑好了?”
“没有。但我现在别无选择。”
妻子保持一份理智:“你这样做考虑过阿妈的感受吗?”
丈夫一怔:“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就是为了她老人家呀。”
妻子发出一声苦笑:“我上次回去时,村里组织的体检已经结束了,可咱们阿妈却说她没事。她为啥要选择隐瞒咱俩,难道你还不明白她老人家的良苦用心吗?”
丈夫不由悲从心中起:“她···她选择跟阿爸当年一样呀···”
“是呀。假如我们选择回去陪伴,会让她老人家心安理得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吗?”
丈夫思来想去,但始终心乱如麻:“你说该咋办?”
妻子思忖片刻,才发出建议:“我们忍耐几天,先请上级帮助证实一下。虽然我最恨对我说谎的人,但我现在最渴望听到的是谎言。”
丈夫一愣:“媳妇,难道你想把这个‘球’踢给上级组织?”
妻子一副悲哀:“伟先···咱俩都是普通人···并没有足够坚强的心···难道在这个时刻···不求组织为我们分担一下吗?”
丈夫思考了良久,终于同意了妻子的建议:“那好,我明天早上就联系上级。”
夫妻俩终于结束了讨论,就寝时都没有脱衣服。其实,他俩谁都睡不着了,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等待天明的那一刻。
天亮了,丈夫首先躺不住了,一跃翻下床,拿起预备好的国旗,转身就要往外走——
妻子赶紧坐起来,失声质问:“难道你不带上我吗?”
已经走到门口的丈夫愕然回首:“我以为你睡着了。所以···”
妻子叹了一口气:“也许咱们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请不要让我错过任何一次了。”
丈夫鼻子一酸:“好吧,我等你。”
夫妻俩一身戎装,再次出现在旗杆下。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下,他们暂时摆脱了满怀悲怆,用一副坚毅的表情,庄严地升起了国旗。
妻子再次行礼时,泪水不禁模糊了双眼。尽管在守岛的这十多年的漫长岁月里,她和丈夫不止一次产生不得不离岛的念头,但这一次在面对国旗时,却已经禁不住自己的伤感的情绪,也许是岁月消磨了她的坚强心理,也许是这一次跟以往不同,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夫妻俩随即满腹心事完成了巡岛的任务。这一次跟以往又有所不同,已经不在把注意力放在可能发生的新情况上,而是关注那些熟悉的角落以及一草一木。在他俩看来,这样的经历因为随时会恰然而止,显得弥足珍贵。
等他俩完成了例行工作,丈夫才在房间里开启了步话机上的开关。
此时,江口市的海洋局(前海岸警备处的前身)已经到了上班的时间。杨清河局长刚刚走入自己的办公室,便接到下面电讯处的汇报——守卫蔚山岛的王伟先夫妇请求组织调查母亲的真实病情。
他的表情顿时凝重起来,立即招来他的年轻助理:“小温,我给你派一个任务,立即去陆山村了解一下守岛模范王伟先的母亲的情况。”
年轻的助理一愣:“难道我以组织名义去探望吗?”
杨局长摇摇头:“你应该听清楚我说话的字眼,是让你去了解,而不是探望。”
助理一看顶头上司的表情异常严峻,自己还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严肃而紧张的表情,不由吐了一下舌头:“杨局,那位王阿婆到底怎么了?”
杨清河做一下简单的说明:“王伟先同志从一个老乡嘴里获悉他的母亲患了绝症,由于他身居海岛,所以请求组织帮助证实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你要暗访,千万不要惊动那位老人家。”
“好的,我知道了。请您放心吧。”
杨清河目睹助理离开,不由陷入了沉思。他自从上任这个位置,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长年守岛的下属,但关于他的守岛事迹却在整栋大楼里流传。他的心情有些忐忑不安,几乎跟守岛的夫妻俩感同身受。
快到中午下班时间,助理开车回到了局里,并径直奔向局长办公室。
正在等候消息的杨清河一看助理敲门进来,立即从座位上拔起来:“小温,快说是什么情况?”
助理一看局长如此殷切的表情,顾不上喝口水,便一副凝重地回答:“我都打听清楚了,那位老太太确实患癌症了。”
杨清河虽然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助理给予他的坏消息,还是呆若木鸡。
助理一看上司如此失态,不由好奇道:“杨局,难道那位老太太跟您有什么关系吗?”
杨清河的语气很坚定:“当然有关系!她是我们下面守岛同志的母亲。”
助理闻听,不由一脸茫然。
杨清河看了一下时间,马上吩咐助理:“你立即准备一条能立即出海的船。”
助理一愣:“您要干什么?”
“我要去蔚山岛去接人。”
“接谁?”
“那对守岛模范夫妻。”
“您亲自去?”
“是的。”
“可是现在快下班了,而且马上到了吃饭的时间了。”
杨清河不满的眼神瞥了下属一眼:“这些重要吗?快按照我的意思去办!”
助理觉得这位上级有一点感情用事了,不得不提醒道:“杨局,您今天下午要去市里开会的,如果迟到了不好吧?”
杨清河迟疑一下,还是做出决断:“既然不能迟到,就干脆推了。”
助理惊愕道:“难道为了那对夫妻,您连上级的会议都不参加了?”
“你不要再啰嗦了,快按照我的意思去办!”杨局长已经对这位下属表现不满了。
助理再也不敢有任何异议,立即转身往外走——
杨清河突然想到一件事,赶紧叫住助理:“等一下!”
助理立即收住脚步,一副殷切的眼神:“您改变主意了?”
杨清河思忖道:“他俩一旦离开那个岛,岛上就空了。咱们必须要在岛上留人。”
助理因为刚才招致上级不满,现在赶紧补救:“如果没有合适人,就把我留在那里吧。”
杨清河摇摇头:“不行,局里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助理一皱眉头:“时间这么紧,咱们上哪找人替换他们?”
杨清河灵机一动:“局里不是新来两名大学生吗?赶紧通知他们准备出海!”
助理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啊···您让小孙和小黄去呀?”
“是的。听说在岛上生活挺锻炼人的,正好让这两个年轻人去岛上历练一番。”
助理只好点点头:“好的,我立即通知他们。”
杨清河沉吟道:“还是等吃过午饭再动身吧,也给他俩一个准备的时间。”
当天下午,一艘公务船驶出港口,乘风破浪驶向蔚山岛。
在公务船上除了杨清河和助理之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他俩就是负责接替守岛夫妻的大学生。此刻,他俩还无法想象得到去一个孤岛上生活会是什么滋味,都站在甲板一侧,眼神里还流露一丝殷切。
杨清河也在船舱里呆不住,便信步走到他俩身边。
他俩赶紧毕恭毕敬打着招呼:“杨局长!”
杨清河冲他俩点点头:“你俩准备好了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立即发出洪亮的声音:“报告局长,我和小黄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
杨清河思忖道:“我早就听说那个岛上的生活很艰苦,你们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呀。”
两位年轻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都纷纷表达出不惧怕任何困难的决心。
这时候,公务船的速度起来了,令站在甲板护栏上的他们的头发也撩了起来。
助理连忙走过去劝道:“杨局,这里风大,您要当心!”
杨清河确实很久没有乘船了,真的有点不适应,只好跟随助理回到船舱。
助理看出上级的脸色很苍白,便知道他已经晕船了,赶紧为他倒了一杯水。
杨清河苦笑摆摆手:“我现在不往外吐啥东西就万事大吉了,嘴里哪里还能进东西呀。”
助理放下水杯,一副不解:“杨局,您的年龄不小了,又是晕船,干嘛非要亲自跑一趟呢?”
杨清河沉吟片刻,便反问助理:“小温,你调到局里多久了?”
助理伸出两个指头:“刚满两年!”
“嗯,你对守护蔚山岛的那对夫妻有过接触吗?”
助理摇摇头:“不,我只有耳闻,因为他们在这两年里从来没到访过局里。”
杨清河不禁感叹:“他们守岛十多年了,恐怕来到咱们这个单位的次数也就是寥寥几回而已。就连我上任到现在,还没有见过他们呢。”
助理不解:“既然您想见一见他俩,就坐在办公室里也能办得到呀。”
“不,我不仅要见到他俩,也想亲眼看一看那个被他们守了十多年的小岛。”
“哦,原来是这样。”
杨清河凝视着外面的景色,又陷入了沉思。
助理看出倪端,不由好奇道:“杨局,您好像对他们守岛人有一种特殊的心结呀。”
杨清河坦然点点头:“你说得没错。当我一听说他们的母亲身患绝症,需要他们回去尽孝的时候,突然联想起我的前任老韩跟我交接时的一番话。”
“哦,他跟您说的,难道跟守岛夫妻有关?”
“嗯,老韩说他在这个岗位工作三年,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满足一对守岛夫妻回家尽孝的愿望。他为此一直深深自责。”
助理一脸迷茫:“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局长于是讲起了王老爹在临终前无法见到儿子一面而抱憾去世的故事。
助理听着听着,眼眶不禁噙满了泪花。
杨清河重温往事,内心不禁感慨万千:“小温,当年王大爷在病危时没能见到唯一的儿子。我们决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在王大娘身上重演呀!”
“所以,您一旦听说王大娘病重的消息,就立即行动起来了。”
杨清河缓缓点点头:“我们更不能让那对守岛夫妻再为他们的母亲而抱憾终生呀。”
助理赶紧劝慰道:“不会的。其实上次是因为台风,才隔绝了守岛夫妻回家的路。这一次绝对不会发生那种事了。再说,现在也不是台风季节。”
杨清河不禁感叹:“他们夫妻俩守岛十多年,不仅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就连主管单位也换了好几拨。但无论他们归谁的领导,为国守岛的初衷从来没有改变。我从他们的身上读出某种精神。”
助理眼前一亮:“他们身上到底有一种什么精神?”
杨清河思忖一下,才意味深长地回答:“那不仅仅是坚韧不拔,而且还有一种守岛如守家,且家国天下的精神。”
助理听得肃然起敬,不仅流露出仰慕的眼神。
杨清河望着外面甲板上那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不由喃喃道:“现在的年轻人的身上多么希望那种精神呀。他们应该体验一下守岛的艰苦和不易。”
再说岛上的夫妻俩自从向上级发出请求后,就一直呆呆地等待消息。在他俩的心中都渴望阿妈的病情只是虚惊一场,那些家伙因为遭到拒绝而刻意报复。可是,当他俩稍微梳理一下逻辑,又觉得不可能是故意造假。他俩的心就一直郁闷着,无从发泄,偶尔也把忧伤的目光瞥向大海深处,多么希望退潮的海水把内心所有的惆怅和忧郁统统带走。
妻子在生活区不经意间瞥到了一艘快艇踩着浪花驶过来,赶紧大喊尚在屋里的丈夫:“伟先!快出来!”
丈夫正独自坐在床头默默发呆,听到妻子在屋外的一声响雷,顿时精神一振,立即站起来往外冲——
他一置身户外,就迫不及待询问妻子:“媳妇,什么情况?”
妻子抬手向远方的海面一指:“你看!”
丈夫第一眼看到那艘公务船时,它已经距离海岛很近了,可以看清船上的所有标志。
“是局里的船!”丈夫一语道破对方的身份,率先跑向了码头。
妻子稍微一愣,也步丈夫的后尘。在她看来,正在等待局里消息的紧张时刻,局里居然派船过来了,那种心情无异于见到亲人一样激动万分。
王伟先率先到达码头,那艘公务船也距离码头只有咫尺之遥,可以近距离与公务船上的人相对。
杨清河已经走出了船舱,当他挺立船头发现码头站着一个身穿迷彩服的中年汉子时,不由鼻子一酸。由于眼前的中年汉子长期受到强烈的紫外线照射,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古铜色,并且充满了沧桑感。由于受到母亲病危的打击,更让他的表情凸显憔悴。
杨清河就在船头贴向码头的一刹那,举起了右手冲这位可敬的守岛人用力的挥了挥。
王伟先一看船上露出的几个人都不认识,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同样陌生,虽然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但依旧难掩彼此之间的生疏。他心里不由划了一个问号——这位器宇不凡的男人是谁?
刘秀娟几乎跟那艘公务船同时到达码头,当一看到这艘排水量不大的公务船上站着四个陌生男子,心里难免有一丝小紧张。虽然船上的标志是江口市海洋局的公务船。但来人咋如此陌生?虽然对方的表情个个显得友善,但也不能打消她心头的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