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董素素!你再走一步试试!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宋蹇没料到她真走,气得捶地,大声威胁。
董素素出于对大反派的恐惧,身体本能地一顿。
宋蹇一喜,面上冷漠道:“素素,回来!只要你回来,我可以当做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
董素素弯腰。
宋蹇疑惑她从地上要捡起什么东西,就见她脱下一只鞋,回身狠狠朝他一掷,直直砸到他的脸上。
“宋蹇,你得寸进尺了哈!现在你是个废人,浑身是伤,还敢威胁我!信不信,你再威胁我,我扔过去的就不是鞋子,而是刀子?我董素素是没杀过鸡,更没杀过人,但把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弄死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就走,就走,我瞧你能拿我怎么地!”
她用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说完,朝宋蹇扮鬼脸、吐舌头,不止走了,还蹦蹦跳跳唱着歌走了。
宋蹇目瞪口呆,嘴唇哆嗦:“董素素,董素素……我杀了你……”
他撸起袖子,抬起绑在臂膀上的袖箭,只要轻轻按动开关,便会触发机关,射出毒箭。
他自幼开始习武,虽因腿伤的缘故,不如宋驰,但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准头还是有的,定能一击即中。
但宋蹇瞄准了半天,硬生生望着月光下,董素素的身影越来越远,却迟迟无法按下机关。
他攥紧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董素素,你最好逃走,逃得远远的,别让我遇见你,否则,我定会打断你的双腿,让你这辈子,除了我的身边,哪儿也去不了!”
宋蹇靠在冰凉的石头上,夜里蚊子闻着味儿寻来,叮咬他露在外面的脸、手和脖子。
他一动不动坐着,紧闭双目,倾听蚊子的嗡嗡声,和血液滴入草丛的滴答声。
在这样的时刻,宋蹇记起了幼时的那件事。
那年,他才七岁。
卫极尚且不是太子。
父亲从小教导他,将来卫极会成为晁国公府再次名垂青史的契机和荣耀,他要与卫极交好,忠诚恭顺于他。
他虽有些不服气,有些别扭,倒也没有旁的想法。
从小在京城勋贵圈里长大的孩子,一出生便被当做下一代世子培养,虽有继母和继母生的弟弟,但继母不讨父亲喜欢,继母生的儿子不受父亲和祖父重视,他是当之无愧的宋家继承人,自小见识不凡。
七岁大的宋家大公子,已懂一些权力圈的规则。
他知道,只要卫极当上太子,再顺利熬死当今的皇帝,顺利登基,宋家将会进入一个崭新的领域,从此后,世世代代的皇帝,身上都将流着宋家人的血。
那一年,父亲带兵剿匪。
他和卫极向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教的玩伴,两人淘气,藏在军粮里,离开京城十个时辰,因饿得受不了,才现身。
父亲大吃一惊,好生训斥了他们一顿。
正当准备把他们送回去时,太子离京的消息泄露,原因是皇帝关闭城门,四处搜寻一个孩子。
有人猜出,失踪的孩子是四皇子卫极。
而恰好宋岳庭刚刚离京,带兵剿匪,太子很可能藏在他这里。
不管是不是,风声泄露。
半路上,他们遇到刺杀,进而是追杀。
他们被逼到一个山村里,匪徒在山下喊叫,若不交出卫极,他们便会放火烧山,烧死他们,以及所有的村民。
宋岳庭用尽一切办法传递消息、拖延时间。
当匪徒真的点火时,宋岳庭不敢赌,只能让自己的儿子穿上皇子的衣服,伪装成卫极,交给匪徒。
宋岳庭从不小看宋蹇,一直拿他当个成年人看待和培养,扣着他的双肩,直言不讳道:
“宋蹇,你是宋家人,你知道的,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交出你,卫极不能有一点闪失,爹不可以交出他,否则,便是宋家满门抄斩,我们都得死!宋蹇,你听着,你可以哭,可以怨恨爹,不管遭遇什么,相信爹爹,爹爹一定会想办法救你,所以你一定要活着,知道吗?”
宋蹇恐惧,不愿意去,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畏惧和眼泪,嘴唇颤抖:“爹……”
卫极一个五岁的小娃,也知道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扯住他的袖子,小小的脑袋费劲地扬起,仰望高大的宋岳庭,口齿清晰道:
“舅舅,他们要的是我,该我去。大表哥不能去,他们会欺负他的。舅舅,你放开大表哥,让我去,好不好?”
宋蹇心里一松,虽觉得对不起卫极,可匪徒本来想要的就是卫极呀,本来就不关他的事。
他也怕死。
没想到,宋岳庭哄骗卫极喝了一碗汤,药晕了他,蹲下来,再次扣着宋蹇的肩膀,郑重地说道:“宋蹇,听话。不管为家国大义,还是为了你的表弟,你都该勇敢地走过去,你忘了爹教你的了吗?我们宋家,是臣。卫极,是君。”
宋蹇很绝望,他被父亲命令着,被家国大义绑架着,被君臣之别束缚着,只能一步步走向山下,每一脚都像走往地狱。
他一次也没回头。
因为他知道,回头也没用。
父亲是不会准许他回去的,更不会准许卫极自己下山,回头了,他的命运也不会改变,只不过是从一个为家国大义的忠孝臣子,变成一个胆小怕死、危急时刻对皇子落井下石的小人。
因此,他没有看到,他的父亲一直望着他小小的身影,望到眼眶红了,望到这个戎马半生的铁血汉子,生平第一回落了泪。
后来,他落到了匪徒的手里。
经受了整整四个时辰的折磨。
那四个时辰,宋蹇至今都不知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被殴打过,被逼着喝过尿,被人扔进粪坑,每次想爬上去,头上都会挨一脚,被踹回去,他的两条腿都被折断,只有一条恢复了,另外一条永久性瘸了……
那些人,极尽手段去折辱一国皇子。
期间,只要他开口说自己不是卫极,或许这些暴行就能停止。
但他始终一言不发。
他谨记着父亲的教诲。
宋家每一个子弟,都是忠臣,保护大景皇子是他们的义务和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