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夫人脊背绷直的扫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眼垂着眼眸的秦文茵,淡然问:“你们待如何?”
“这份休书我们秦家不认。”何子佩将休书捡出来往前一挪,嘴角含笑道:“我秦家书香门第,从未有过被休弃之女,而我小姑幼承庭训,嫁入你们顾家后也是尽心服侍二老,友善妯娌,并未有错。至于休书上写的无所出更是无稽之谈,我小姑出你顾家门时可已怀孕近两个月。”
“她怀孕连自己都不知,我们顾家又如何得知?何况她嫁入顾家后的确是一直未曾有孕……”
“老夫人怎么就知道是我小姑的问题?”何子佩打断她的话道:“顾家真要拿这个做理由休妻,那也应该请来御医为我小姑把脉,确定我小姑不孕后再说。放眼整个京城,谁家和你们顾家一样如此草率的就扔下休书?”
“何况,我小姑嫁入你们顾家还没满三年呢。”
顾老夫人抖了抖嘴唇,是没满三年,但还差几个月?
不过顾怀瑾休妻的确不是因为无所出,这不过是个理由罢了。
但顾老夫人不愿如他们的愿,真的听侯爷的改休书为和离,老三以后还怎么在世间立足?
何子佩已道:“不过你们顾家已经重新娶了媳妇,我们两家的婚约的确不宜再继续下去,故我今日上门来是讨要和离书的。”
“我若是不愿呢?”顾老夫人沉声问她。
何子佩微微一笑,“顾家若不愿,我们也只能请求圣裁,让圣上来主持公道了。”
顾老夫人面皮抖了抖,只觉脑袋一晕,眼前的人与物都摇晃起来。
圣裁?
皇帝是秦信芳的学生,又受秦家恩惠颇多,他会这么裁决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公判和私了,两个结果一样,造成的后果却大大的不同。
顾老夫人闭了闭眼,咬牙道:“好!好!和离!”
用丈夫的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顾家未必就没有起复的可能,顾老夫人怨恨的看向秦文茵,只等顾家缓过劲儿来……
秦文茵视若无睹,她不是顾怀瑾,自然不会给顾家这个希望。
和离的文书不仅需要顾怀瑾签字,还需要顾侯爷盖章。
顾侯爷早就备好了和离文书,只等顾怀瑾和秦文茵签字就行,但前去找顾怀瑾的下人很快回来,躬身道:“老夫人,三老爷想见见秦夫人。说和离文书要在见过秦夫人后他才签。”
何子佩脸色一冷,正要发火,秦文茵就按住她的手对下人笑道:“那就去把顾三老爷请来吧,我在这儿恭候大驾。”
下人犹豫着道:“还请秦夫人随我去后花园,顾三老爷在凉亭处等您。”
顾老夫人微闭着眼睛坐着不动。
秦文茵含笑道:“既然顾三老爷不愿移动贵脚那就算了,我今日拿不到和离文书,明日便回进宫恭请圣裁,到时候在御前相见也是一样的。”
下人被噎住,不安的看向老夫人,老夫人面皮更紧,却依然微闭着眼睛不说话。下人只能退下和顾怀瑾汇报。
姜氏一直提着一颗心,见秦文茵竟一点不念夫妻情分,一颗心便不断的下沉,对顾怀瑾她尚且如此无情,对他们她又怎会宽容?
顾怀瑾正背对着花园,面对着荷塘而站,听到脚步声便微微侧头,见只有下人前来便微微皱眉,问道:“她不愿见我吗?”
下人有些尴尬,“秦夫人说请三老爷去花厅,还说今日她若拿不到和离文书,明日便会进宫请求圣裁,到时候在御前相见也是一样的。”
顾怀瑾握紧了拳头,看了眼手中已盖好章的和离文书,惨笑道:“她还是那样强势,我以为十五年她改了些。”
下人低头沉默不语。
“罢了,我去见一见她便是。”说罢抬步就往花厅去,身后的下人偷偷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急忙跟上。
看到儿子真的来花厅,顾老夫人心里忍不住的失望,此时她对儿子已不抱希望,只希望孙子们能够争气一些。
她扶着姜氏的手起身,对何子佩道:“何夫人,请到偏厅用些茶点吧,我们也好商议一下和离事宜。”
直接替顾怀瑾做主,何子佩也不将顾怀瑾放在眼里,这男人若真有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她看了秦文茵一眼,秦文茵微微点头,何子佩这才起身与顾老夫人离开,她还特温和的对顾老夫人笑道:“听闻顾府有上好的大红袍,我久居琼州,却是很久没喝过那样的好茶了,不知这次可有幸品尝。”
扶着顾老夫人的姜氏手一僵,惊疑不定的看向何子佩。
顾老夫人却面色如常的转头吩咐魏嬷嬷,“去泡壶茶来。”
“是。”魏嬷嬷躬身而下。
姜氏紧张得手都在发抖,顾家能每年都有上等的大红袍供应是因为秦文茵的嫁妆中有一个茶园,正在武夷,那是她嫁妆不动产中价值最高的产业之一,现就在姜氏手里,当时她能争过唐氏还因为她是老夫人的侄女。
可现在她宁愿茶园不在她手上。
花厅里的下人也慢慢退下,只有红桃不动如山的站在秦文茵身后,顾怀瑾进来时忍不住看了她两眼,但红桃很没有眼色的当没看见。
顾怀瑾无奈,只能忽视她,然后看向他的前妻,他这十五年来的噩梦——秦文茵。
秦文茵不仅是京城第一才女,她的容貌同样绝色,不然当初顾怀瑾也不会那样如痴如醉的追她。
而今,秦文茵的手虽粗糙了些,但容颜却没改变多少。
没办法,到琼州十五年,除了近三年来她要照顾怀孕的大嫂和妞妞外,她几乎都呆在屋里养病,吃得好,不劳累,又有黎宝璐这个开心果在,自然不显老。
反而是养尊处优的顾怀瑾因为这段时间来的非议苍老了不少。
他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在秦信芳回到京城后。
以前翰林院的同僚只敢背着他说些闲话,而今当着他的面就敢有人嘲讽他,不论他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而且上官也更加刁难他。
以前翰林院待不下去他还能去状元楼,去别的酒楼轻快一二,可现在京城的人都在议论他,议论顾家,都在嘲讽的等待看他如何被秦家报复。
他根本无处可去。
这样的日子他不愿意再过下去,所以他想见一见秦文茵,寻求其中的解决之道。
现在见到了人,顾怀瑾心中却复杂无比,他没想到秦文茵变化这么小,粗粗看去和十五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秦文茵端坐在椅子上同样注视着她前夫,静等他开口。
顾怀瑾站在秦文茵面前,慢慢撩起袍子缓缓跪下,红桃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嘴巴才没叫出来。
秦文茵也吃了一惊。
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天地君父母,男子是不会轻易跪别人的,何况还是一向骄傲自持的顾怀瑾?
秦文茵心中复杂,紧紧地咬住嘴唇看着他。
顾怀瑾跪在地上,微微仰头看向秦文茵,低声道:“文茵,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十五年前不该处事不甚着了方氏的道,当年我惊慌失措,又怕此事被人得知,加上方氏以身怀有孕相逼,当时我们……”
“够了!”秦文茵心中才升起的点点复杂思绪荡然无存,她脸色铁青的道:“顾怀瑾,你比之十五年前更为懦弱不堪,你是忘了十五年前你给我休书时说的话了?你忘了我却没忘!”
顾怀瑾愕然的抬头看她,尘封在脑海深处的记忆猝不及防的浮现,他面色一变,摇头道:“那是噩梦,并不是真的……”他是因为方氏才休了秦文茵的,因为方氏怀孕了不是吗?
不然他怎么会短短的两个月不到便娶新妇?
秦文茵没料到顾怀瑾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她冷笑一声道:“真是懦夫!”
她目光中又悲又伤,忍不住哈哈笑道:“我当年到底是看上了你什么?这就是我秦文茵千挑万选出来的丈夫?实在是……”眼瘸了!
顾怀瑾脸色变了又变,显然脑海中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他忍不住抓住秦文茵的裤脚道:“文茵,我们不能和离,那,那会毁了我的!”
秦文茵低头看他,将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也一字一顿的道:“我不过是讨回属于我的公道罢了,你若是不服大可以上衙门告我,顾怀瑾,我现在不想与你说话,也不想见到你,你滚出去!”
“文茵!”
“当年你是因避祸才忘恩负义,抛弃妻子的,与方氏并没有什么关系,在灭族之祸前你选择自保我并不恨你,”秦文茵盯着他的眼睛道:“当年如此选择的人太多了,十五年前抛弃妻子,叛兄卖弟的人不知有多少,我虽怨你,却并不恨你,但你们顾家做得太绝,竟跟着兰贵妃一系封锁琼州,不许我和景云踏出一步,让我们母子在琼州内也过得战战兢兢,若不是我大师兄联合诸位师兄又将琼州封锁一遍,蒙蔽你们的眼睛及耳朵,只怕景云一辈子就要蹉跎在琼州了。这个仇我却不能不认!”
“还有我的侄女囡囡,”秦文茵忍不住落泪道:“要不是为了躲避你们顾家的追杀,我何至于夙夜逃走,何至于让兄嫂挂心以至于疏忽了她,让她那么难受的死去,这个仇不能不报。顾怀瑾,你今日若认下这些罪,我或许还有些不忍,但我没料到你比十五年前更加不堪,竟是要把错归咎到方氏身上?”
“方氏,”秦文茵嗤笑道:“她还不足以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