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啥?”贺兰雪瓮声瓮气问。
“太子竟是因为,沈家敬献一支人参去暴薨,沈家人能逃得过干系吗?”家驹怔怔望着,尚在襁褓里煦江答道。
贺兰雪哽咽,狠狠捅了家驹一把,“死老头子,你不是说当今圣上,能分清给太子殿下敬献千年人参,与毒死太子殿下区别?!”
许是他望襁褓中婴儿久了,脖颈发梗,抬头望起屋檐下天空,
“可驸马这些年仗着有太子护着,犯下事太多了!这太子殿下一走,谁又敢肯定,当今圣上不会牵连到驸马身上!”
贺兰雪蹙眉,满脸都是皱纹,望着新降生生命,胸脯起伏不定,好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不甘心叹口气,
“可沈家与驸马有什么关系!”
他乐了,“沈家与驸马家是姻亲,沈家3位男丁,都娶了驸马家女眷,或者被驸马家赐婚。”
贺兰雪感到胸腔里有个生命在蠕动,用左手拼命压住,脸色蜡黄,怕家驹看到,故意低下头,头发垂下来,遮住面部,
“就算驸马谋逆,娶女眷进门也是沈家人,又不是他蓝玉家里人!”
家驹心里烦闷,“可不是还有沈家敬献千年人参,圣上把这两件事结合在一起,就是身上长千张嘴也说不清!”
贺兰雪胸脯蠕动更厉害,一股血腥泛上口腔,张口哇全吐出来……
家驹却想到要不是自己去压,劳什子女直人龙脉,太子殿下怎么暴薨?!
太子殿下没事,驸马蓝玉又怎会出事?!
驸马无事沈家自然不会有事。
可沈家也是多余,太子殿下正值壮年,送什么千年人参,给当今圣上送去,没准反而不会出此事!
当贺兰雪直起腰来,家驹目光落在她脸上,望着不知从何时如此变得蜡黄脸上,“贺兰雪,你身体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他扶着贺兰雪向家里走时,无意看到院子当中一大滩紫红色血,其中还夹杂着血块,这时家驹才注意到贺兰雪浑身哆嗦,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夫人,你先别担心这些事情了!有我在,别怕!”
把贺兰雪扶到床上躺好,急匆匆就去鹤年堂请名医,他泪眼婆娑,眼泡不知何时已哭肿,“鹤年堂,你们这里头牌名医还有吗?”
鹤年堂掌柜眼神上下打量一番,脸上写满看不起3个字,“嘶…你是布衣吧!?布衣只能找中等以下名医!”
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来,头低的不能再低,嘴唇嗫喏着,“求,派个有十几、二十年经验大夫,快点。”
掌柜坐在高高柜台后面,斜瞟着,上下打量半天,“看你这副样子,也请不起需要支付诊金大夫吧!”
家驹脸上涨的跟涂了公鸡血一样,左手伸进柜台,拎起掌柜衣领,把掌柜扔到满是泥地上,
掌柜浑身沾上一股腥臭,惹得路边1挑粮食来卖农民一阵哄笑,“哈哈哈哈,你不用和他计较,他从来都是捧贵踩贱!
到里面有挂在墙上木牌,看不懂旁边有问事先生!”
他从来没有想到,农民有胸襟这样豁达的,忙拱手相谢,“多谢兄弟们了!”
他进来匆匆请位姓郝大夫……
他在旁边伫立不知过了多久,只是望着窗外天空已染成茶褐色。
从大夫鼻中传来深深叹息,“她已病了有一段时间,你竟然没有感觉到?!”
望着与自己共同走过,这么多年岁月的贺兰雪,这张脸不知从什么从粉白,变得如今这样蜡黄,
“唉……这事都怨我,我不该到处揽活,早几年陪在她身边,也早不会造成今天这样结果!”
大夫把中指重重在关口上按按,摸到关口底部有一块硬邦邦东西,唉……随即开了付药方,“你随我来!”
家驹心提到嗓子眼上,轻手轻脚跟在大夫后面,大夫拿着药方手不知为何抖得厉害,连同这张宣纸也发出噼啪,
“我这里给你留下三副药,吃完药后,其他地方凉,光胸口窝处热,就还有救!不然,准备料理后事吧!最多撑到年根!”
他颤颤巍巍接过药方及大夫开的药,郝大夫叮嘱,“这三副药也不值个钱,如果能行就来找我!”
三日后,贺兰雪觉得全身燥热,家驹提着心,把手背放到胸口窝,感觉到一片冰冷,就像岩石一样,心倏然坠入冰窟窿中!
“和自己相濡以沫快30年结发妻子,一直没想到会有如此一天,总觉得来日方长,结果长了三十年还觉得来日方长,呵呵!”
他苦笑着向屋外走去,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转。
一个月后,正是天寒地冻时,家驹与儿子邦鑫把贺兰雪拉出来,多亏他们和沈家关系还没有断,蓝玉府上二管家,领着一些吹打乐手,在旁边吹吹打打,把棺材埋进龟背金地里。
据说,龟背金地能长久确保后代福寿康宁……
回去时,家驹摩挲着邦鑫后背,“孩子,先不要着急考试。”
邦鑫脸色倏然拉下来,“现在连媳妇都不理我!再说,我不考科举,又能干嘛!?”
家驹几乎哀求道:“跟我学风水秘术!”
邦鑫轻蔑瞥一眼,嘴唇向外努了努,没有吭声。
他知道儿子心里不痛快,可他还是冒着父子矛盾爆发危险,“孩子,我求你了!至少在明年会试不要参加。”
邦鑫扭头,“那得等到3年后,3年后我需要重新考,父亲你想过没有,考试成绩不是只有努力就可以的!”
“可……”他忍不住潸然泪下,“可眼见一场塌天大祸马上要下来……”
邦鑫猛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望向父亲脸,“这祸都是你惹出来的吧!要不然父亲怎么会这样清楚?!”
家驹猛的一怔,一丝苦笑慢慢泛上嘴唇,’是呵!要不是自己……
第二年七月,洪武朝以来最大案子爆发,年逾古稀李善长与正值盛年蓝玉,家族姻亲门生七万多人在秦淮河畔引颈就戮……
家驹被锦衣卫从和善坊拽出来,眼睁睁看着行刑!
排在后面张沈氏,觉得有目光盯着自己脖颈看,扭动着铐在头上木枷回头望,正好与家驹目光对上,“父亲,救救女儿啊!我是你女儿,早和沈家失去联系!”
从出生到现在没有跪过双膝,再也承受不起内心高傲,扑嗵向旁边站着锦衣卫跪下,哀求道:“这位大人,站在最边上是我女儿,请把她还给我吧!”
锦衣卫眯起眼睛,目光打量着跪在自己身前老人,他与这个时代同龄人比起来也还不算老,心底升起一丝厌恶,’这一定又是失势皇亲国戚!这些人整日只知享受,不知黎民百姓劳苦!’
他从鼻孔里轻哼出来,“圣上没有把你也一起处决,已经算是格外恩典,你竟然还在这里不知羞耻求!
再说最边上女子,怎么可能是你的女儿,最近半年时间一直都在沈家吃香喝辣,锦衣卫早就把这一切掌握!您难道不相信当今圣上?”
家驹整个人如遭雷劈,浑浑噩噩从地上起来,拍打着双膝上不曾沾染灰尘,木然望着一排排大刀落下,突然凄厉尖叫顺着风声传来,“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张家!”
监斩官急忙登上台阶,“圣上,今日斩首人,花名册在此。”
已显年迈圣上草草翻了几页,不耐烦挥挥手,现场围观百姓以及他们这些吧特殊恩典人员随着人潮回到家里。
刚回到家里,茶还没有喝上一口,就听见门外扣响拉环,砰砰砰……
心神不宁家驹,“邦鑫去开门,看看是谁?”
邦鑫打开门,见到一个身上衣服补丁打补丁老人,见面跪倒在门槛上,“老奴实在找不到,可托付的人。”
说罢把襁褓从身上解下来,递给还在一旁懵懂邦鑫,“这是李太师最后骨血了!是个女娃,将来反正是要随娘家姓的!请你们随便给两口吃的吧?!”
邦鑫想到李丞相还直接伸手帮他们家什么忙,眼眶顿时湿润,“我们家虽说被夺去功名,但家父早年还是积攒些家资!你也不要走,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讨生活吧!”
李善长老仆转过身,“老奴多亏穿这件,破到补丁打补丁衣服,才骗过奉旨查封老太师锦衣卫,把太师最后一个骨血偷出来!
老奴想,锦衣卫肯定会根据名单一一对照,迟早也会察觉到老奴身份,留在这里给你们徒添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