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请看。”
西堂内,中书令李丰拿来一卷书册呈给了曹芳。
天子一边翻看,一边听着席间的李丰言道:
“张缉,字敬仲,冯翊高陵人也,其父乃前凉州刺史肃侯张既。”
“先帝一朝,曾任温县令,骑都尉,后以中书郎出任东莞太守。”
李丰向曹芳提到这位老乡确有拉拢之意,但对方官阶太低且是外臣,现阶段根本指望不上。
事实上这算是一种“政审”,因为张缉之女近来被选入宫中,曹芳欲封其为贵人。
李丰继续言道:“朝廷举行册封贵人之时,陛下与群臣都会到场。”
曹芳稍稍一愣,猜到了李丰之意,低声道:“李卿莫非是想在仪式上除掉夏侯献?”
上次被夏侯献公开威胁,曹芳对其的称呼也变了。
身在权力的旋涡之中,敌友关系就是这么微妙,君臣之间八年的“蜜月期”就此结束。
“陛下啊。”李丰言辞恳切道,“夏侯献今日敢带兵入宫,明日就敢更加肆无忌惮地欺凌陛下!臣怕他伤着陛下啊。”
曹芳仍是有些犹豫:“可那日,卿也看到了....禁军根本不听朕的,完全是他夏侯献的私兵。”
“正因为如此。”李丰道,“趁着他把宫禁之人全换成他的心腹之前,这是唯一的机会。”
“容朕再想想。”
“陛下。”李丰见曹芳优柔寡断,焦急道:
“臣恳请陛下切莫犹豫,黄门监苏铄、永宁宫署令乐敦和冗从仆射刘贤,这三人都是忠于陛下,匡扶社稷之人。”
曹芳眼中露出一抹惊喜:“他们....愿为朕效力?”
“千真万确。”李丰点头。
曹芳犹豫了一阵,也是点了点头。
如今他这个天子能接触到的就是这么几个人,思路也逐渐被对方带着走,觉得或许这真是一个机会....唯一的机会。
...........
永宁宫。
“太后,永宁宫署令乐敦求见。”
郭太后正在吃早点,闻言优雅地把糕点放回盘中,问道:“他来作甚?”
平日里因为要避嫌,永宁宫诸事都是有宫女阿青与之对接,今日为何主动来了?
“他说有要事向太后禀报。”
“那为何不通过你?”郭太后看向阿青问道。
“奴婢不知。”
郭太后想了想,道:“传他入内。”
说完,宫女们拉起纱帘,等待着乐敦觐见。
不多时,乐敦来到殿内,拜礼道:“臣乐敦拜见太后。”
“乐署令免礼。”
乐敦随即开口道:“臣有绝密之事报于太后,还望太后屏退左右。”
“放肆!”阿青厉声道,她虽然身份低微,但很明显她是充当着太后的嘴替。
“都先退下。”郭太后竟是从了,随即挥退左右。
自从上次钟会之事,郭太后对这样的事多了几分重视,想必对方并不完全信任宫女,哪怕是自己的亲信。
“现在可以说了吧。”
太后的声音从纱帘内传来,带着庄重和几分威严。
乐敦道:“臣举报,中书令李丰勾结宫人,欲加害丞相。”
“什么?”郭太后差点没坐稳,声音变得急促,“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李丰威胁臣欲在明日天子封贵人仪式上动手。”
郭太后心中思忖一阵,道:“先不提别的,本宫想知道李丰如何威胁你,能相信你能为他所用,莫非你有把柄在他手上?”
乐敦坦言道:“臣在宫中曾私自遣宫女出宫,丞相向来执法严苛,李丰故而以此为要挟。”
“竟有此等事?”郭太后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但心中仍有几分疑虑,问道:
“你既然知道丞相执法严苛,眼里揉不得沙,难道不怕丞相杀你?”
“丞相对臣有恩。”乐敦道,“臣乃襄州刺史乐綝从弟,当年早在淮南时,丞相荐臣为吏,对臣有知遇之恩。”
乐敦继续道:“臣忠于丞相,望太后能替臣美言几句,恕臣之罪。”
“那你又如何知道,本宫会帮丞相?”
“丞相曾言,太后可以信任。”
乐敦这话算是彻底坦白了。
郭太后突然明白了什么,此人难不成是奉明安插在永宁宫的线人?
顿了顿,她道:“此事不难,只要你所言属实,本宫会赦免你的罪过。”
“谢太后。”乐敦拱手称谢,又道:“臣如今不便随意出宫,恐引起李丰怀疑,望太后能遣人告知丞相此事。”
“嗯...”郭太后点点头,其实近来奉明都不来永宁宫了,不知是巧合还是他早有预见。
到了最后,她又问道:“李丰要如何加害丞相?”
“臣暂且不知,许是到了起事之前才会告知具体细节。”
“本宫知道了。”
........
“什么?”
西堂门外,李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小宦官:“你说丞相动身去荆州了?”
“是啊,丞相府的人说,丞相此番只是奉太后诏令回京述职,述职完毕后自然要奉皇帝命,南镇荆州。”
“去吧。”李丰挥了挥手,随后转身进了西堂。
他把这事汇报给了曹芳,皇帝一脸愕然。
席间的何晏分析道:“夏侯献之前一再强调,他是奉太后诏令返京,显然他并不敢公开违抗皇命....他啊,还是要些脸面,不愿被人定义成乱臣贼子。”
“那封贵人之事......”曹芳想着,既然对方都避免正面冲突了,不如就算了。
然而李丰却道:“此事还是要照常进行,否则夏侯献一走,就不办了,岂不显得很奇怪吗?”
“安国所言有理。”何晏认同道。
曹芳也点了点头。
....
第二日,封贵人仪式照常进行。
除了张贵人肤白貌美之外,其他没什么值得曹芳高兴的。
紧紧张张密谋了这么久,忽然被放了鸽子,让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同时又感到莫名的不安。
曹芳一行人回到太极殿,李丰又在西堂跟天子聊了一些事。
待出来时,已是日落时分。
李丰看了一眼西边的余晖,心里感到一阵失落,这种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感觉让他始终不能安定心神。
整个太极殿颇为寂静,但这种寂静却更让人不安。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
一驾车辇缓缓驶来,木轮在青石板上发出“咯咯”的声响,配合着甲士们铁甲的声音,如同壮丽的乐章,充斥在他的脑海。
他从未上过战场,此刻却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道闭塞的峡谷,身边骤然出现敌军的伏兵!
终于,他看到了车辇上的那个男人....直到车辇开到他的脸前,他还在愣神。
夏侯献手肘靠在车辇的扶手,手背托腮,冷酷地盯着他,悠悠开口,那声音如噩梦一般在耳边萦绕。“李公何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