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得好看,好看到,他出现在哪,哪里就是旁人眼中的盛世美景。
薏崽听人说过这样的话,可她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那样的人吧,直到此刻。
耳边嘈杂的音乐离她远去,眼中闪烁不明的霓虹灯光也在她眼中褪色,世界仿佛变成了黑白二色。
黑白二色之中,唯一的色彩,便是眼前的盛世美景。
……
江随早已养成习惯,哪怕是在玩或者被拉过去一疯玩,注意力仍旧留一部分给薏崽。
无他,薏崽那张脸,放哪儿都挺能惹事的。
处于平和安稳的环境之中还好,像是眼前这种鱼龙混杂的复杂地方,一个错眼,薏崽就得出事。
这不,一个错眼的功夫,薏崽身边多了个人。
江随扯了扯唇角,呵了一声,时至今日,只要不是个聋子,瞎子,就该知道薏崽是他江随罩着的。
江随已经很久没看到这么无知的人了。
身上穿着价值不菲的女生,在众星捧月般的簇拥之下进入场中。
本想脱身过去教训教训那个无知之人的江随顿住,眼中浮现出厌烦之色。
有人说,烈女怕郎缠,反过来同理而言,作为被缠的那一个,江随只觉得,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透着的厌烦。
有时候江随都觉得自己说得有够清楚,够决绝了,可她好像从来不知道放弃。
爱情?
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好脸色的回应,也能称之为爱情吗?
薏崽从眼前的盛世美景之中回神,随后就看到了夏倚云。
啊,好烦啊。
薏崽起身,看了眼目光追随着自己的盛世美景,问他:“你要走了吗?”
美景点头。
薏崽被影响到的心情顿时变好起来。
薏崽想着,难怪那些女生明知道江随这个人不近人情,也不会讲究怜香惜玉那一套,并且摆明不近女色,却还是如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他。
有时候,好看的人,的确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特权的。
除了薏崽,薏崽只感觉到了麻烦,无穷无尽的麻烦。
从儿时出现的令人厌恶的奇怪大人,到现在开口闭口就是让她做他们女朋友的年轻混混,以及上了年龄,但是手里有点小钱,于是张口就直接开价的中年男人。
希望以后的世界会变得更好吧。
在世界变得更好,在她越来越讨厌这个世界之前,也应该来点诸如眼前的盛世美景的美好才行呀。
薏崽走在前面,眉眼弯弯。
她偏头,旁边的盛世美景正好也在侧头看她。
见她眉眼弯弯,他也勾唇,笑弯了眼睛,然后,薏崽就从中品出了令她怦然心动的甜。
薏崽移开视线,心情变得雀跃,于是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走了一段路,薏崽没话找话,用出被她认为俗烂至极的搭讪话术。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
好俗的搭讪。
薏崽心里唾弃,想着假如他不回答,那她就先走好了。
“是我呀。”
他说着,眼里仍旧带着笑,路灯下,他眼中如同有星光落入其中。
也许可能大概,曾经薏崽的确见到过这么一个人?
薏崽不长的人生回忆飞速闪过,有些已经褪色,有些仍旧鲜活,有些却覆盖着一层阴郁的,令人见了便不觉得愉快的色泽。
而在这些色泽之中,为数不多的美好,悄然浮现。
“星星?”
薏崽脱口而出。
他眼里的笑越发纯粹起来,薏崽也因此而再次感觉到了怦然心动的美好感觉。
很难说清楚,但她觉得,这种感觉很美好,美好到她一点都不想失去。
薏崽回归现实,和他肩并肩,走了一段路后,想到自己童年时期,曾经如同发泄一般真的欺负过眼前的人,于是,她真诚道歉。
“对不起。”
“没关系。”
这是什么小孩子之间的幼稚对话?
薏崽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幼稚的对话了。
小太妹们,以自己是个小太妹,混社会而为荣,认大哥,认姐妹,出行之间,烟酒不离身,人多势众,眼神挑衅,仿佛人上人。
说话不带点儿脏,仿佛就玷污了她们的身份。
平时以身上的草莓印记为荣,最初,薏崽还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奇怪地多看了一眼,因此而迎来不屑的嘲讽和挖苦。
至今薏崽也不明白,为什么身上没有她们眼中的草莓印记,她们就要嘲笑自己。
在她进一步明白这东西指什么之前,薏崽想起来,她还问过江随在哪儿买这样的贴纸。
薏崽唯一觉得还不错的人,就是江随,可江随身处的环境,身边的人,薏崽一个都不认可。
她们试图带她一起进入她们的世界,给她递烟,带她喝酒,然后在她喝醉后,把她丢在原地,等着看她笑话,看她怎么坠入她们眼中的污泥之中。
是江随把她带走的,那也是她第一次在江随家过夜,薏崽还以为江随家里肯定特别有钱,结果他住着比自己家还破的房子。
在一个男人家里过夜,意味着什么,薏崽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知道得没有那么详细罢了。
总有人孜孜不倦地告诉她相关事情,也有人带她去自己和男友的合租房子,然后在她面前炫耀其男友对其如何如何好。
薏崽的过夜,却是非常单纯的过夜。
她只是喝醉,不是喝得人事不知,第二天直接断片。
毕竟薏崽酒量不好。
想到以前的事,薏崽脸上的笑逐渐淡了下去。
她现在是江随女朋友呢,所有人眼中公认的,很多时候,江随也不会反驳。
但薏崽觉得,江随从来就没有接受过自己。
高考之前,薏崽听得最多的,是江随阴阳怪气的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她这种乖乖女,不该和他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每次见面,一句好话都没有,不会对她搂搂抱抱,动手动脚,也从来不会说喜欢她,或者在她面前口无遮拦。
所有人都说,江随喜欢她。
所有人都说,她倒追江随。
所有人还都说,江随只是拿她当个消遣的玩意,谁让她别的没有,但那张脸却让人没法昧着良心说半句不好呢?
有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混久了,原来什么都不懂的薏崽,渐渐的,也就变得什么都懂了。
有眼熟的面孔出没,视线始终放在薏崽身上。
薏崽越发烦躁。
她还是没怎么学会喝酒,但是学会了抽烟。
只是,薏崽不喜欢烟味。
薏崽停下脚步,靠着路边的路灯,在昏暗的灯光下,熟练地摸出烟盒,抽出一根烟点燃。
她没给刚刚认出来的儿时旧友递烟,好孩子大抵是不会学人抽烟的。
尤其是儿时看起来又高又壮,应该很能打,却意外的弱小的眼前人。
她当年就觉得,他超可爱的,和自己一样可爱,果然,你看,长大了,不像儿时那样胖后,那张在她眼中超可爱的又白又圆的脸,就变成了如今的盛世美景。
薏崽微微眯了眯眼,眼神不由往他身上多瞥了几眼。
真好看。
薏崽心情又一次变得愉悦起来。
心情愉悦的薏崽,突然起了坏心思,她把自己点燃,抽了几口的女士香烟递给他。
等一下就说他,乖宝宝不该来这种地方。
一如当年江随对她阴阳怪气说的话一样。
嗯,她肯定不会像江随那样阴阳怪气的,她会更温柔一些。
乖宝宝没有不知所措,他表情淡然地,握住她的手,然后把她递过去的烟,送入自己口中,随后吐出烟圈。
烟雾缭绕之中,薏崽头一次觉得,这烟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了。
“啊,你会抽烟啊。”
“会。”
薏崽只有女士香烟,但是没有了,这是最后一根。
她把手里的烟给他,他没接,仍旧就着她的手,慢腾腾地抽着,烟雾之中,他的脸变得越发柔和起来,仿佛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温柔。
薏崽似乎生出了一种错觉,那错觉让她觉得,他喜欢自己,她对他而言,是特别的。。
如果没有上一个他喜欢我的错觉,薏崽该骄傲开心起来了。
错觉最不可靠,别人说的也都是假的,尤其是关于喜欢和不喜欢的事。
就像是江随压根就不喜欢她一样。
薏崽抽回手,把烟扔到地上,上脚碾了一下,让它彻底熄灭最后一丝火光。
做完这一切,薏崽觉得,他应该生气了。
男生,把脸面看得比谁都重,上一次不由分说,从她手里把烟抢去,抽了一口又还给她的人,便是因为她这样的动作而生气发火,骂她婊子,并试图揍她一顿的。
薏崽刚打算警觉地退后一步,却见她眼里的盛世美景弯腰蹲下身,把被碾灭的烟捡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老师是说过,不可以乱丢垃圾呢。
好,好乖,可爱,想rua……
薏崽再次怦然心动。
而做完这一切的人,抬头,问她:“你生气了吗?”
女生之间,会说谁的声音好听,激进一点,如薏崽所处的环境,她身边的女生,说话更放肆露骨,比如,谁的声音平时听着就很好听,要是床上喘起来,岂不是更好听?
薏崽平时不怎么掺和这类话题,反正她被孤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薏崽也不愿意凑过去。
但此时,她却莫名想起了这样的话,视线也不由得放到了他的身上。
薏崽在良知和心动之间左右徘徊,直到被人打断。
江随只穿了一件单衣,他手里的外套被他动作娴熟亲昵地披到了薏崽身上,同时,薏崽也被他揽着肩膀,靠向了他的方向。
“你朋友?”
江随问道,语气平静,眼神却一点不温和,反而透着敌意和警告。
“嗯。”
薏崽嗯了一声,眼神有些复杂地瞥了一眼她眼中的盛世美景。
突然有点明白江随当年的阴阳怪气了。
是啊,何必把本来不属于泥潭的人,活活拖入其中呢?
这是污泥,又不是什么仙露,干嘛拖人家下水。
薏崽叹气,没什么精神地和他挥手:“我要回去了,再见。”
“再见。”
美景温和出声,声音落入薏崽耳中,该死的好听。
薏崽更想叹气了,走了一段路,她回头,他似乎是在目送她离开,见她回头看来,眼里涌上笑意。
薏崽再次被甜到,心情顿时重新变好起来,于是,她也笑了起来。
江随不这么觉得,江随没有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一样,买了车,出门开车,他买的机车。
薏崽超级不喜欢坐他的车,开得很快,总觉得下一刻小命就没了。
薏崽是讨厌这个世界,有点子厌世情节,但这不代表,她已经厌恶到不想再看到这个世界了。
世界虽然讨厌,黑暗,没有色彩,但是也有美好的人。
比如爸爸妈妈,比如盛世美景。
江随把头盔扔给薏崽,薏崽磨磨蹭蹭。
他带了怒气,没好气地帮她戴好,刚打算动手把她抱到车上,却看她警觉地瞪了过来:“我自己能上去。”
“呵,就你磨磨蹭蹭,要知道,爷可从来没让任何人坐过爷的爱车。”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坐,不是因为担心和你一起翻车当场死亡,去见阎王爷呢?”
江随咬牙,在她头盔上,恶狠狠地敲了一记:“我一个人的时候速度更快。”
“你没死还真是一个奇迹呢。”
在他更生气之前,薏崽已经乖乖坐好,并且催他:“快点快点,有点冷。”
“活该。”
他说归说,却还是帮薏崽把外套拉链拉好。
在启动车子之前,江随回头。
路灯下,身高傲立众人,修长的长腿被顺滑的布料包裹其内,气场看起来并不弱小,尤其那张脸,哪怕对他有敌意,江随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很帅的情敌,仍旧在目送他。
是的,情敌。
江随给出定义,回头,发动车子,在轰鸣声中扬长而去。
猝不及防的速度让薏崽撞在他后背上,声音被风吹散,惜命的薏崽不得不抱住他,免得自己不小心掉出去,真的玩完了。
江随唇角勾起。
情敌吗?
抱歉,你来得太晚了。
哪怕她不爱我,也不可能爱你。
车子停下,薏崽下车,抱着树不放。
“我再也不要坐你的车了。”
“知足吧,别人想坐还没机会呢。”
“我不想知足,反正下次不坐你的车子了,你不觉得这个声音,太吵了吗?而且,你骑那么快。”
假如是夏倚云当面,她会说,车子轰鸣的声音,悦耳动听,宛如天籁,更会对江随露出爱慕崇敬的神色。
可惜,眼前人是薏崽。
薏崽只觉得,今天也艰难地保住一条小命,让自己继续在这个讨厌的世界苟活了呢。
“唔,是你家啊。”
“不然送你回去?”
“不了,妈妈要骂我的,我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我会和她吵架,吵完架后我好难受,我不想回去。”
薏崽继续抱着树。
江随上前,帮她把头盔取下来,将杂乱的发丝捋顺,露出那张清丽绝伦的小脸。
薏崽脸色煞白。
江随:……
他顿了一下:“你更喜欢四个轮子的车?喜欢哪个牌子?什么颜色?”
“我都不知道有什么牌子,而且,你有钱吗?”
“你猜我有没有?”
“你猜我猜不猜?”
房子仍旧是江随记忆当中又破又小,后来还被其他人摧残过的破房子。
虽然破,但还是有着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的。
江隧的母亲,连这片地界都不愿意踏入,这儿,是她人生中的黑暗时光,是她曾经历过的地狱,是她再也不想回首更遑提重新踏入其中的禁忌过去。
原本江随觉得住哪儿都是住,对这地方也并不看重,有个能将就一夜的破床就行。
直到他第一次带女孩子回家,喝醉酒的人,迷迷糊糊,却仍旧戒备十足,他才靠近,就迎来拳打脚踢。
好不容易折腾着把人哄睡了,第二天就看到因为床不舒服,各种不舒服,然后难受得偷偷摸摸掉眼泪的娇气包。
江随眼中,薏崽就是一个娇气包。
讨厌听混社会的混混口无遮拦地开黄腔,还认为那样很有格调,自己很幽默风趣。
讨厌有人对她动手动脚,即便对方说这有什么,何必这么老封建巴拉巴拉。
讨厌有人在她面前吞云吐雾,喝酒摇色子,吵闹得让人觉得头疼。
她讨厌的东西太多了,而她讨厌的这些,却恰恰是他习以为常的全部。
薏崽已经在这里拥有了自己的固定小窝,薏崽也不是完全没有上班,她还是有打零工的。
零工的钱,就给江随,算是房租和生活费吧。
不然她也不好继续混吃混喝。
江随家里可没有后世家家户户必备的电器设施。
他其实还算有钱,毕竟也混出名堂了,但他的钱,买他心爱的车子了。
今天过完再考虑明天的事,所以,也没有存款这种概念。
后来倒是有了,可是有人凡事都和他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副只是拿他当合租室友的架势,江随气了个半死,也没那个心思去存。
明知道她根本不喜欢自己,明知道……
薏崽洗漱完,对着湿透的头发叹气:“早晚把这破头发剪了。”
“你早就剪过了。”
“收头发的肯定少算钱了,我明明可以卖更多钱。”
江随呵了一声,把吹风机丢给她。
帮她吹头发?
显然,他还没有侵入更多属于她的空间,所以,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
薏崽可不是什么勤快到要让家里一尘不染的性子,她这个人呢,间隙性勤快,间隙性洁癖,偶尔突然开始大扫除,其余时候视而不见。
自从江随某次顺手帮她洗了外套,薏崽就变得勤快起来了,仅限于客厅和厨房,她自己的卧室,还是间隙性才会保持整洁。
薏崽最快乐的事,是蹭江随的游戏机打游戏。
在别人眼中,两人都同居了,难道还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
不是,因为江随说过薏崽不是他女朋友。
那为什么两人会住一起?
情人呗。
薏崽呢,无所谓,你们说你们的,我过我的。
自从遇见了盛世美景,薏崽就发现,她好像和他经常偶遇。
下楼丢个垃圾,都能正好看到他路过。
“薏薏,你住这边吗?”
“嗯呢。”
薏崽心情还不错,头发长长,可以卖了。
“和男朋友一起?”
“他不算我男朋友,我告白他没答应。”
“你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啊。”
她没有看到,她眼里乖得让她眼里出现小星星的盛世美景,被垂下的睫毛挡住的眼中的冷厉。
“这么说,是他骗你和他住在一起的吗?”
“不是。”
薏崽有些奇怪他干嘛问这些,但还是认真答复:“因为,反正和谁在一起都是在一起,与其被人逼着当人女朋友,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
“对不起……”
“和你有什么关系?”
薏崽看他的眼神越发奇怪,但他真的好好看。
“那你其实还是喜欢他的是吗?”
“我也喜欢你啊。”
薏崽带点天然渣地出声说道,随即就看到他脸上露出笑意,如冰雪消融百花齐放,不愧薏崽给出的盛世美景的称号。
薏崽呆了一下,心脏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个不停。
有点奇怪,但是有点开心。
不对,她不是那个意思,薏崽回神, 解释:“我是说,你很可爱……唔,不是,是你不讨厌,就是我觉得,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他大抵是看出了什么,眼中笑意更浓,以至于,他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
薏崽生气:“不要拍我的脸,下次我要生气了。”
“好。”
薏崽感觉自己多了个朋友。
朋友说他没什么事,薏崽就和他一起去卖头发。
“你要卖头发?”
“我想吃海鲜。”
儿时小伙伴笑了起来:“我带你去吃。”
“很贵的。”
朋友眨巴了一下眼睛,露出了几分委屈:“薏薏是不是其实根本不喜欢我,不想和我做朋友呢?”
“没有。”
“那我们去吃饭吧。”
等坐在了座位上,薏崽才反应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星星的态度太过自然,自然到薏崽觉得应该没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就乖乖等着吃好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