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一年,冬。
陆期安远远的看着那个,在雪地里打滚的小孩子,明明穿的衣服破破烂烂的,笑得却比他这个锦衣玉食里养出来的贵公子还要开心。
茶馆里,暖炉烧的很旺,即便在靠近街道的地方,也没冷到哪里去。
陆期安看着那个小孩子玩了一会,好像是累了,就蹲在一条小巷子外,从身上掏出一块冷冰冰的烧饼,然后往嘴里送。
那烧饼是着硬邦邦,小孩子的牙齿咬不动,一次只能咬掉一小块,放在嘴里嚼很久。
吃了一会儿,许是觉得口干,又从腰上拔出一个小水壶,咕咚咕咚的喝了两口,把烧饼咽下去。
陆期安看他被冻红的双颊,以及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云香。”十多岁的少年,声音还带了些稚气。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旁的女子欠了欠身,声音婉转道:“公子,云香在。”
陆期安转过头问她,“父亲前些时日是不是说过要给我找书童?”
云香说:“是的,公子,大人说公子的书童要找些清白人家的孩子,不能让那些纨绔坏了公子的学业。”
当朝宰相之子陆期安,从小天赋异禀,性子沉稳,是块读书的好料子,自然被很多人惦记着。
陆宰相不希望自家儿子染上陋习,因此,从来禁止他和那些达官贵人家的孩子玩耍,更希望他接触那些有才有德的寒门子弟。
陆期安看着楼下,伸手指了指那个啃烧饼的小孩,说,“我瞧他挺顺眼的,把他带回陆家吧。”
“这……”云香不敢做主。
陆期安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便说,“这件事我会和父亲商量,你不必管。”
“是,公子。”云香行了礼,就下去传令了。
过了一会儿,陆期安就透过茶馆的窗台看到,小孩儿被家丁一把抱了起来一下,两只眼睛圆溜溜的像猫瞳,身体僵硬,不敢挣扎。
陆期安觉得他太乖了,还有点呆,留在外面可能会被人骗走,所以还是跟他回府更安全些。
他为自己的想法找了一个正当的理由。
“回府。”陆小公子起身,脸上带着几分笑意。
茶馆下的马车一直严阵以待,家丁们把小孩子放了进去,就守在外面等陆期安下来。
纪宁栎在里面滚了一圈,看着眼前装饰富丽的马车,感受着四周传来的暖意,忍不住想躺在里面睡一觉。
从昨天起,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破屋四处漏风,外面还下着大雪,他睡的地方只有薄薄的一层稻草,连个被子都没有。
没被冻死都算好的。
那些人抓了他,管他要怎么样,只要别叫他饿死,冻死,其他的也不是不能忍。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紧跟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张白皙俊秀的脸向他凑了过来。
纪宁栎下意识往后躲了躲,这时候,少年已经坐在了他旁边,车子已经动了起来。
小孩子被带的往前扑,然后被一只手揽住抱了起来,整个人落进少年的怀里。
陆期安只觉得他骨头很瘦,肩膀上一点肉都没有,抱起来也不觉得重,不知道受过多少苦。
见小孩子眼神慌乱的看着他,陆期安放轻的声音道:“是我让他们带你来的,我叫陆期安,你愿意和我走吗?”
面前的少年尚且稚嫩,五官却已初见凌然之势,天生贵气,狭长的乌眉勾勒有形,薄唇隐有红梅之色,称得上翩翩少年郎。
纪宁栎从来是个意志不坚的,见到好看的,就忙不迭点头,“那你能保证我有东西吃,有地方睡觉吗?如果你能保证,那我就跟你走。”
陆期安指腹捻着他的耳垂,从冻僵的感觉里逐渐回温,他点头,顺势一笑道:“我保证。”
半月后,陆府要过春节。
下人们都忙了起来,给府邸做大扫除,亦或是将旧的东西换新,添些新气象,还有便是准备年货过节。
唯有陆府长子陆期安的院子里安静如初,他这些日子要温书,以待明年开春参加会试。
木窗冷寒,屋中炭火很足,也受不到冷。
忽然两扇梨木门被大力推开,陆期安非但没有感到不悦,反而抿着唇,笑了笑,将书卷放到案上,用笔盒压着。
“怎么,又无聊了?”少年着笑意开口道。
抬眸望去,就见屋中已然多了个圆滚滚的可爱团子,和他半月前的样子判若两人。
小孩子又白又圆的脸蛋上,被冷风吹得有些红,鼻头也粉粉的,看起来可爱的紧。
陆期安只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又出去玩了。
纪宁栎熟练的在他旁边坐下,举着自己两只冻的发红的手,瘪着嘴说:“我才没有去完,是给你做新年贺礼去了。”
“不信你和我到院子里去看?”
陆期安眉心一皱,颇有些大人似的呵责他,“外面这么冷,你做什么不好好待着?这手弄成这样,平白惹我心疼。”
纪宁栎也知晓自己有错,立马换了张神态,笑意盈盈的讨好道:“陆哥哥,宁宁错了嘛!”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生气的样子都没有笑起来好看。”
陆期安勾了下他的鼻尖,见小孩子眨了眨眼,连睫毛上都挂着雪花,又忍不住笑,“你可真是个机灵鬼!”
他转头看了看外面,雪已经停了,反正今日已经温书了许久,出去松弛片刻也无妨。
“罢了,你领我去看看吧,我倒要看看你做了什么贺礼给我。”陆期安牵起他的手往外走。
纪宁栎开心的蹦蹦跳跳,“保证你喜欢!”
院子里种了几棵红梅,在白雪皑皑的地里,平添了几分好颜色。
陆期安一眼就看到了地上堆好的雪人,树枝做的头发,两颗果子做了眼睛,头顶还有一枝红梅簪着。
“看像不像你?”纪宁栎指着那个雪人。
陆期安揉了揉他的头,笑着问他,“哪里像?”
纪宁栎指了指那枝开的娇艳的红梅,然后松开陆期安的手,把红梅从雪人头顶取下来,再跑回来在陆期安头边举着。
他长得矮,就踮起脚努力往上够,然后说,“你看这样是不是很像?”
陆期安刻意低了低头,目光透过那束红梅看着地上使劲踮脚的小孩子,少年笑得宠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