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忠嗣和齐南宇仍没有消息,左相张良擢升为右相,按察使魏青升为左相,钱净辰直升进入军机处。
华妃成了太后,皇后谭氏直接被打进了冷宫,因果循环,都是报应。
新朝来临,又因上回谭忠嗣和齐南宇谋反损失了不少良臣,又是一季,各方赋税征缴都一一来报,蒋顺熙忙得脚不沾地。
近来鲁月婷与钱掌柜和赵掌柜打了招呼就直接不出门了,每日都待在王府里变着花样儿地做好饭菜等着蒋顺熙回来,但是十次有八九次他都是不回来的。对此,鲁月婷也毫无怨言。
两情相悦,最重要的是懂得。
他想用朝事麻痹自己,用忙碌来减轻心上的疼痛,鲁月婷何尝不懂,可是就这样放纵他过了大半个月后,鲁月婷再也不能由着蒋顺熙任性了。她嘱咐李一德盯着他用饭,甚至亲自拿了牌子进宫给他送饭去。
“李公公。”鲁月婷点头示意,微微一笑,递了一个食盒塞进他手里,福了福身子道谢,“辛苦了。”
“这怎么使得!”李一德失声道,抬眼又见鲁月婷坚定的眼神也只得收下,扬了下巴往里示意,“摄政王在里面呢。”
她自然是知道的。蒋顺熙性子本来就极为冷淡,平日里待在王府除了不时去郊外骑马跑一圈以外也没别的什么消遣,后来还是她老是拉着他四处跑,现在仿佛又是回到了从前的样子,只不过除了王府之外,皇宫就是他另一个去处罢了。
鲁月婷提着食盒莲步轻移走了进去,李一德抬手悄悄地召了殿内的宫人出来,然后把宫门掩上,自己立在了门边候着。
这里思政殿,以往是先皇见大臣们的场所,现在多了个摄政王就挪用来当做他办公的区域了,朝臣觐见直接去齐南山的上书房。
鲁月婷拐过长帘便看见他,蒋顺熙坐在桌后,埋头沉案,似乎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鲁月婷就远远地立在那里,呆着头定定地看着他。
沉默又内敛。
蒋顺熙终于从高山般堆积的政务中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鲁月婷,急忙起身说道,“你来了。”
鲁月婷也赶紧上前,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放在他的桌上,仰头笑着问他,“你猜我今天都做了什么?”
她兴致勃勃的,拉着蒋顺熙的手就走到檀木金丝桌边,将一碟碟小菜摆出来,嘴里念叨着,“都是你爱吃的。李公公说你午膳都没用,别饿坏了身子。”
鲁月婷拿出筷子递到他手上,将米饭推至他面前,催促道,“快吃啊。”见他仍然不动,面上沉沉看着桌边,全没了以往的生气,鲁月婷再出口时已经带了哭腔,“你快吃啊,你还记得到你几天没吃饭了吗?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
蒋顺熙转眸看见她眼底全是泪花,心中一阵酸涩,勉强扯出了一丝笑容,顺着她的意就坐下,拿起筷子微顿了下,还是夹了菜拌着饭吃下。他的喉咙里像是堵着块尖锐的大石头,每一颗饭下去都是艰难,脸色也是越发的难看。
鲁月婷从来没发现蒋顺熙吃饭能难受到这个地步,他每一次吞咽于他是折磨,于她又何尝不是?她越看越是心碎,最后干脆一挥手将他的筷子打飞,更甚至直接将桌上的一碟碟菜肴直接拂到了地上。
触目皆是狼藉,鲁月婷一瞬间就大哭起来,也不理会蒋顺熙是何表情只自己蹲下身来,一片一片地就想把碎片捡起来,“我不想发脾气的,你吃的那么难受,一定是我做得不好吃。”
她喃喃地说着自己的不是,蒋顺熙只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他伤害了他最想保护的人。他同样也蹲下身来,伸手握住鲁月婷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轻声道,“让他们来收拾,好不好?我们说说话。”
闻言鲁月婷顿时抬起头来,脸上依稀挂着泪,抽噎道,“你愿意跟我说吗?”
先皇崩天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鲁月婷知道最伤心的其实莫不过蒋顺熙,所以一直小心翼翼地不敢提一个字,甚至努力避开任何可能关于他的人和事,就怕蒋顺熙触及伤情。但她也知道,憋在心里往往会更难过,她只是在等待,蒋顺熙自己能主动说出来,或许到那时,他就能真正的释然了。
“我三岁的时候皇兄十岁,那时候的皇后在那一年她的儿子死于疟疾,后来她向父皇请旨将皇兄养在她名下,最后又将皇兄推向了太子之位。”皇宫高墙内,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惊心动魄,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蒋顺熙轻声说着那些早已积满尘灰的往事,“皇兄还是会回来,我还是他的弟弟,母妃也还是他的母妃,只是这些事都不如以前那般理所当然了,他必须瞒着皇后,瞒着所有人。”
想到底,蒋顺熙粲然一笑,低声道,“其实,我们甚至不知道他在皇后那里过得是什么日子。我还是可以在他背上骑马马,还是可以把不吃的菜扔在他碗里,他进了母妃的宫里,就好像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只是个母亲的儿子,我的兄长。”
“这样的日子过了很久,即使母妃后来进了冷宫,他也在极力的保全。”他睁着亮如星辰的眼看着鲁月婷,那些往事曾经是沉重的伤,现在想来却是温馨的爱护,“我们在冷宫里其实和从前没什么分别,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而已,照样是锦衣玉食,只是后来……”他顿了顿,“后来不是了。”
后来,后来冷宫是森森的严寒,可是他有皇兄,有母妃,还是一样的快乐。
那个夜里,他们说了很久很久,也可以说是蒋顺熙说了很久很久,鲁月婷静静地听着,随着他一起开心,一起悲伤,然后一起把记忆埋葬,未来可期。
冷宫是深入骨髓的冷,鲁月婷抬步走在布满青苔的石板路上,周边杂草丛生,快要淹没了这唯一的通路。
从皇家狩猎场回来,皇帝昏迷不醒,蒋顺熙代帝执法,直接就把最有嫌疑的皇后娘娘直接禁足在正阳宫。她是丞相谭忠嗣的亲妹妹,又是大皇子齐南宇的生身母亲,虽然她大喊冤枉极力撇开关系,但是谁会信她?她说不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现如今丞相和大皇子不知所踪,派出去查探的人丝毫没有回音,鲁月婷甚至给酒楼和火锅店的人打招呼也加紧盯着,可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皇后身边的方嬷嬷前些日子托人带出话来,说是有丞相和大皇子的消息要和鲁月婷做交换,还特意警告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想耍什么手段鲁月婷不知道,不过这个鸿门宴她还是敢赴的。
上门拜客自是要带礼,鲁月婷慢悠悠地做上了几碟好菜装在食盒里,带着常九就入了宫。
宫里前前后后都是蒋顺熙和齐南山的人,她倒要看看这位皇后娘娘还想耍什么把戏。当时丞相和大皇子造反,鲁月婷虽然没给任何人说过,但是那么一场惊险多折的对峙,死伤惨重的精兵良将,她相信,皇后的作用在他们这一个计谋中也是举足轻重的。
狗尾巴草已经长得与门廊一般高了,常九在前面开路,挥剑砍断了乱杂丛生的荒草,门下有半圆形的带着泥土的印记,鲁月婷伸手推门,掌上便已经沾满了满满的灰尘。
推门进去,便看见方嬷嬷在檐下拿着扫帚扫着纷飞而来的落叶,听到人声,立刻抬起头来,双手在衣角处擦了两把,扬着谄媚的笑意迎面走来,“县主来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对宫里这些奴才也同样适用,往常方嬷嬷都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样子,今日倒是难得见她这模样。方嬷嬷是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了,想得她一声恭维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其实她也只不过是仗着皇后才狐假虎威罢了。
方嬷嬷一路陪着走一路讨好,从蒋顺熙坐上了摄政王的位置后,这些话鲁月婷也快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故而也并不往心里去,只惦记正事,“皇后在里面吗?”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嬷嬷脸上顿现出鄙夷,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皇后啊,都进了冷宫了,皇后二字也担不起了。”
鲁月婷闻言眼神如刀瞬间向方嬷嬷射了过去,喝道,“狗奴才!主子如何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掌嘴!”她立住了脚,往旁斜了一眼,常九立刻会意,微弯了腰就将方嬷嬷带至一旁。
先皇殡天,皇后谭氏是戴罪之身,却是称不上这两个字了,可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如何也是容不得这些奴才来碎嘴的,她嘴瞧不惯宫里这些捧高踩地的人了。
鲁月婷径自推开了内殿的大门,突然的光亮照射进来晃花了皇后的眼,她抬手挡住亮光,微眯着眸,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不觉刺眼了,待看清楚来人,抬手一顿,又慢慢放下,轻轻地,如缥缈无着的云烟,“鲁月婷,你来了。”
她还是有着高位者的倨傲,即使沦落为这般也还是始终维持着自身的尊严。
皇后娘娘一向是后宫最奢华富贵的女人,她常年戴着最华丽的皇冠,穿着金丝绵绸的衣裳,上面凤凰飞舞,是火红的色彩。如今却是脂粉未施,平布青衣,刚见到这个人的那一刻,鲁月婷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那位正阳宫的女主人,西京的国母,皇后谭庆安。
她面前立了一张矮桌,上面摆了个小火罐煮着茶,鲁月婷见状微微一笑,“皇后好兴致啊。”
“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她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