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顺熙却是不搭话,一身玄色朝服与这通天透明的夜色辉映下的昏黄相得益彰,衬得他沉沉的脸色更显森然,他久久不言,齐国使臣脑门上渐渐冒出汗来,鲁月婷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冷哼一声,“非礼勿视,怕是逾越了。”蒋顺熙对酒以饮,客气了一句,“宾至如归。”
他的语气干巴巴的,听来丝毫不诚心,齐国来使得了这一句却是如蒙大赦,酒水饮尽便立马离开了。接下来便好多了,各国对鲁月婷虽有好奇之心,但顾忌着这位杀神蒋顺熙,也多少会收敛几分。
酒至中巡,餐宴也是空了一半,如之前商量的一样,齐南山逢着其中的间隙公开宣布了突火枪和火药筒的制作奥秘。
来往西京的使臣有十数个国家,齐南山将武器原理绘画成图纸各自分发一张,众人览阅一番后,各国暗自议论起来。
席上一时纷纷,鲁月婷冷冷地看着他们眼底里闪烁的是贪婪的精光。
周国是战斗强国,且已经与西京私下达成协议,自然不会多言,但齐国和西楚就不十分满意了。
刚才还在蒋顺熙面前唯唯诺诺地齐国来使,昂首阔步直接到了皇帝阶下,声音浑厚,嘹亮震于整个宴会厅,“西京皇帝,首先感谢您将武器的制作原理分享于众,齐国也是真心感激,相信在座各位来西京也是得到了最满意的结果。”他眼神巡望四方,满意地露出了笑容,座上的齐南山也适时地一笑,推辞了几句,忽而听他转了话题又道,“可是国强国弱历来有分辨,各国的军事储备也大不相同,一视同仁虽是理所当然,可是鄙下认为,还是要以各国实际出发,有些武器的制备不是每个国家都能完成的。”
齐国物资丰饶,军事强大,一直是各国中最富有的国家,它边境防范充备,国君治理贤明,已有近百年未历战乱,国泰民安,是一方大国。
他一发话,句句说得隐晦,可是席上众人都是人精,又是为了各自利益,微一思索便是明白过来了,西楚、秦国也纷纷搭腔,均请言遵循强国弱国之分,武器原理的奥秘分享也应该有所区别,强国与弱国不该同此待遇。自动被划为弱国的国家自然不满,一时两边争辩起来,开展了拉锯战,好好的一个会宴厅变成了菜市场。
闹闹嚷嚷的,嘈杂得很,西京众人皆是沉默,鲁月婷看着忍不住皱眉,更别提座上的齐南山了。
毕竟地处西京,还是需要齐南山来主持大局,李一德一声大喝代帝发言,众人才渐渐消停下来,等到席上静默过后,齐南山才缓缓开口,是不容置疑的天子威严,“西京以诚待来朝国家,没有强弱之分,在这席上的,都是秉承着西京友好盟约的同伴。一视同仁这个词,永远都只有褒义,在西京的土地上,众生平等。朕分享武器原理,是希望所谓的大国富强,小国崛起,在此间大陆上的国家都有能力能保卫自己,不受外来侵略,西京不该一家独大,也不会厚此薄彼。”
像是穿透了房梁,到达了九万万以上的高空,鲁月婷两掌相接热烈地鼓起掌来,随后众人一切抚掌叫好,齐国、西楚虽是不满,但也没再说话。
齐国皇室上官,此次来朝使者也有皇子上官夏衣和公主上官夏露,首使出了丑,两人也是面上无光。
随后齐南山喊了钱净辰为各国分析了突火枪和火药筒的制作关键点,宴至此,又是一个新的高峰,众人都接二连三地提问,以期能更快地掌握火药武器的制作奥秘。
齐国犹带着气,对着钱净辰问道,“为什么叫突火枪?”
闻言钱净辰微微顿了顿,似是从没想过还没如此发问的,席间都是问火器制作要点,竟还有人关心名字的由来。他一时沉默下来,稍后才道,“突火枪是一种用火药发射弹丸的竹管射击火器。点燃引线后,火药喷发时有类似突突地响声,名字由此得来。”
众人都知晓齐国是故意为难,却没想到钱净辰还如此一本正经地回答,齐国使臣也有些错愕,但仍然没放过他,嘴角一提,眼神一瞥,又道,“钱大人,听说突火枪的发明不是出自你之手吧?你如此清楚,其中原理由来都是信手拈来,这莫不是在众人面前宣布了归你所有,可是……”
他“可是”两个字拖得悠长,里面的意味深长众人也逐渐明了,一时间目光顿时汇聚到鲁月婷的身上。蒋顺熙眼神幽深,伸手止住了鲁月婷起身帮腔的想法,鲁月婷侧头看他带着不解,蒋顺熙闭口不言望着殿中的钱净辰。
鲁月婷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也沉下心来等着钱净辰自己解决。钱净辰若是想更上一层楼,现在这个正是最好的踏板,此刻是最好的时机。
齐南山也等着看钱净辰的表现。钱净辰能清晰地觉察到视线的汇聚,半忖之后也知晓了这齐国使臣是何意思,他明白席上众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又有多少人对他以厚望,只稍作了半秒,便是微微一笑说道,“微臣承皇上厚爱,兼备军火制作之责。西京上下所有武器经我之手,然后由全员一起讨论研究,所以并不是只有微臣知道,职责所在,无知便是愧对皇上的栽培了。”
他声音轻轻,非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是冠冕堂皇奉承的话,却也是最直接的对众人的回应了。
齐使一噎,犹不甘心,“钱大人这意思,是承认盗取了他人的创意吗?”
话至此,钱净辰还未有所回应,宴上的其他来使已是纷纷嗤笑出声,齐国一行人脸上多有讪讪,唯有首使立于案上,不惧众人或嘲或讽的目光。
“就好像使者大人身着的这一袭布锦一般,蚕丝缝线,制作流水,到底该算是何人所得呢?”钱净辰抬手一指,唇角微勾,是恰到好处的礼貌的微笑,他又言,“突火枪是西京众人之才,钱某万不敢独揽上身。但钱某为西京一份子,突火枪是我们西京的枪,又何来盗取之说呢?”
嘲意更浓,齐国早已下不来台,他左右看了看,又是定定地望了望座上的西京皇帝齐南山,只见浅浅笑着饮了一口酒,似对这方浑不在意,还隐隐有赞赏之意,他只得无奈地将目光投向位后的大皇子身上,面上有不可掩饰的难堪。
宴上但见他求救的眼神,最后几近鸦雀无声,鲁月婷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也压低了声音凑近蒋顺熙的耳边,“真没想到钱净辰这么能说耶,你知道吧,他最开始的时候就像个木愣子。”
蒋顺熙斜了鲁月婷一眼,轻哼了一声,又别过眼去,鲁月婷暗啐了自己一口多嘴,心虚地打哈哈转移话题。蒋顺熙敷衍两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事实上钱净辰说了什么他也没在意,就算没说好捅了个篓子他和齐南山也有办法补回来。
目前为止,钱净辰真正让他看得上眼的就是,终归没把鲁月婷搬到台面上来。齐使之心,众所周知,他的每一个字都是陷阱,他就是想让鲁月婷出面,就是想让全天下知其名,而知其貌。蒋顺熙得承认,钱净辰这一点做得很好,至少齐国再也没有借口,在各国瞩目下,让鲁月婷以突火枪创始人的身份露面了。
上官夏衣再是恨铁不成钢,也不得不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毕竟关乎齐国的颜面,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他拱手称赞,“皇上有此钱大人之才,是家国之幸,我使并无他意,只为齐国憾耳,还望皇上不要放在心上。”他摇头摆手,倒真有几分遗憾不得的意味。
齐南山听了并不介怀,既不为他的恭维所喜,也不为其中的挑拨所怒,只淡淡道,“西京能有一技之长得各国青睐,也是一幸。朕深知齐国来朝之心,使臣所言,不过是心之所向,朕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就是明着说你齐国吃相难看,想得到西京的武器制造技术,又想有个好名声,你为什么来的众所周知,又何必在这里装腔作势呢?鲁月婷听完齐南山的话忍不住地勾起了嘴角,又担心触及到齐国那脆弱的自尊心勉强压抑住,仍在心里默默地点了个赞,真是爽!
上官夏衣三两句就想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座众人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懒得搭理罢了。更何况,其中谁更甚一筹,已是立意即明。
西京这边得了上方也没再上赶着让齐国不痛快,齐南山后面语气便柔和了许多,齐国借坡下驴也是十分利落,几杯之后,席上欢声笑语,是**的气息。
宴至尾声,再是一杯酒,人便散了个干净,上官夏露以袖掩面,透过缝隙望向另一边的钱净辰,面上不自觉地就带了几分绯红。
出了大殿,上官夏露一眼就瞧见了钱净辰正在送别各国的使者,她踮着碎步凑上前去,淡淡嫣红随之就染上了眉梢,她笑道,“钱大人这么辛苦,不早点回家休息吗?”
“职责所在,没有辛苦。公主慢走。”钱净辰冷声道,并不如上官夏露那么热络,扫了一眼之后便将视线挪向其他人。
钱净辰席上的表现不卑不亢,淡定如斯,饶是上官夏露是发难的一方也不禁为对手所折服,所以此时他的冷漠非但没有击退上官夏露,反而是越发殷勤的凑上前。
她就像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对喜欢的人满眼全是崇拜,“钱大人此次是主管各国来使诸事吗?还不知钱大人名姓,可否告知?夏露若是有事也方便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