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月婷眼神不变,无端让小旺子心底生出一股寒气,立马就改了口,“不是奴才不说,师傅吩咐了,您进宫来要好生侍候着,这等子糟践事儿别往你眼前送。”
“去秀丽园。”鲁月婷吩咐道,抬脚就走在了前面。
“喳。”小旺子拦不住,使了眼色给后面的太监,自己快步地就跟上去在前面引路了。
看来是真的了,上官夏露真的弄死了一个侍女!她怎么敢,在他们上位者的心里,就是如此人命如草芥的吗!
鲁月婷恨恨地踱着脚走路,每一步下去就仿佛有千斤重,重重地踏在上官夏露那张无法无天的脸上。
她对上官夏露没有好感,完全是因为那天在殿门前对视的那一眼。虽然当时她没有表现出来,甚至还可以跟钱净辰玩笑,但是她特别清楚地看到了上官夏露眼里的深深恨意。不过是初识,其中仇恨便可惊心。这样即便她姑且将这个眼神当作女人的嫉妒心,勉强理解,也是在心头狠狠地扎了一根刺。
所以说,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有些人是真的,你第一眼看到就注定了会不喜欢。然后时间会慢慢告诉你,她哪里不值得你喜欢。
各国使臣都是安排在皇家驿站里住着,不过后来各国派出专人学习火器制造技术,为图方便,西京皇帝就额外安排了宫中的住所以供暂居,上官夏露就被分在了秀丽园。
临近冬至,秀丽园内百草尽败,寒梅倒开得正好。
小旺子早就派了人通报,示意当他们走进园内的时候,殿门前正见上官夏露带着侍女们候着,一脸的不情愿。她现在才知道鲁月婷是西京前朝皇帝亲封的县主,是未来的摄政王妃,与当今皇帝未登基时关系颇好,称兄道弟,含金量十足,自己这个他国来的公主,少不得要礼让三分。
等鲁月婷走近,她才别扭的行了个礼,鲁月婷不在乎这些虚礼,再加上对古代礼仪着实不太清楚,学着蒋顺熙平常的样子点了点头,随后就进了殿内,直奔主题道,“我听说,公主最近睡得不太好?”
鲁月婷来秀丽园是一时兴起,上官夏露自然也没什么准备,心中还在猜测她的来意,猛一被问,抬眼间还有些懵,眨了眼之后才慢悠悠地答道,“离家太久了,有点儿水土不服,适应一段时间就好,劳县主挂心了。”
各国出使西京已经滞留了快一个月了,上官夏露做噩梦睡不好却是近几天才发生的事,鲁月婷听了好笑,还没见过水土不服隔了大半个月才发作的。是相看两生厌,鲁月婷也没兴趣陪她绕圈子,很是直接,“水土不服到做噩梦,半夜惊醒,还需要咱们钱大人关怀问候,公主果然是水土不服都跟一般人不一样。怕就怕不是什么水土不服,而是做了亏心事吧?”
“亏心事”三个字被鲁月婷刻意加重了语气,说罢便是一双眼盯紧了上官夏露,瞧见她本来毫不在意的神色突然就正经起来,脸上明显带着心虚,底气都比先前弱了几分,“鲁月婷你说什么,口说无凭,你可不要冤枉好人!”
上官夏露几乎是一下子就想到了近来发生的事,想到夜半时分不知从何而起的女人的惨叫声,想到窗前时常飘过的黑影,想到了那个死于杖下的小宫女最后的哀鸣……
“好人?”鲁月婷嗤笑,她的双眸顿时有如凌迟的大刀,冰冷刺骨,“公主说这话的时候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上官夏露身子一抖,仍是嘴硬,“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那个被你打死的侍女在哪儿?”鲁月婷冷眼斜她,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什么……什么侍女?”上官夏露装傻。
没想到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装傻,鲁月婷一声大喝,“上官夏露!”惊叫声显然吓到了她,连日来的噩梦和鬼影也使得她神经都衰弱了许多,觉察到震慑住了之后鲁月婷才又接着说道,她指向一旁候着的小宫女,“你是不是高高在上习惯了,对这些每天照顾你吃喝拉撒的人都看不上,拿人命当儿戏。你每天晚上做了什么梦呢,是不是梦到那个被你打死的侍女,她的容貌是不是都变得十分清晰了,上官夏露,都是爹生父母养的,身份高贵不代表人命高贵。”
“上官夏露,我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你还藏着掖着,那算你能耐。”鲁月婷说了一大堆口都干了,上官夏露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不承认也不反驳。
她明白在这样皇权至上的古代,死了一个侍女对一个公主来说并不会有多大影响,这是制度的落后,鲁月婷也无力去改变。她只是有心逼她承认错误,让她知道生命贵重,宫中人命本就如浮萍飘摇,少了这么一个自以为是的上位者一定会好过很多。
鲁月婷迎着风口等着,站到双腿发麻也没等来上官夏露一句话,叹了一口气准备转身离开。没关系,事情调查起来并不困难,她要的,不过是上官夏露一个态度而已。
上官夏露双眸间像是失去了神采,怔怔地看见鲁月婷走向明晃晃的大门,就要跨过门槛然后没了身影,她及时叫住她,“你有什么办法?”
这就是变相的承认了。
话至此鲁月婷已经心满意足,转过身来的时候努力克制住唇角漾起的笑容,这场战役还是算她赢了。鲁月婷大步走近,“那个侍女的尸体被你扔在哪里了?”
“我只是想要解决办法,你问这个干什么?”上官夏露皱眉不满,见鲁月婷凛着脸面无表情还是回答,“在后院的池子里。”
听到这话鲁月婷面色微顿,笑着看了上官夏露一眼,暗自摇摇头,把尸体抛在自己园子里,可真是胆子大啊。
上官夏露被鲁月婷笑得头皮发麻,一脸莫名地回望她,鲁月婷没理,对小旺子吩咐了一句他便出去准备了,随后抬头说道,“走吧。”
“走?走哪儿去?”上官夏露更是莫名。
“好歹让人家入土为安啊。”鲁月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却是立刻就让上官夏露的脸变得惨白起来,她使劲地摇头,全身上下都写满了拒绝。
心里有鬼的人自然会害怕,鲁月婷早就猜到了,说着也没再勉强,径自就出了门往后院去了。
殿内失了热闹的人声,顿时变得空荡荡的,上官夏露终于泄了一口气,瘫坐在木椅上。
鲁月婷赶到的时候,挖掘工作已经进行了大半。
残荷败柳,覆盖着点点白霜,没有任何人吭声,都沉默地干着,挖起来的每一抔土,肮脏泥泞,有着沉积多年腐烂的气息。
“县主,挖到了。”
不过是短短几日,花样年华中的少女都已经没了鲜活的模样,在暗无天日的湿地下面泥土甚至成了她的另外一种颜色。她的衣衫破烂,勉强盖住了躯体,露出来的皮肤还可见青紫的纹路。鲁月婷愣愣地看着,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
十三四岁的年纪……十三四岁,她在干什么呢?父母把她当做掌心宝,上学都要来回接送,磕着碰着都要心疼半天,若是知道有人这么狠地打她,甚至杖责至死,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子,一定会找那人拼命的……
那么……这个宫女的父母亲呢,是不是也会一样,恨不得将上官夏露剥皮抽筋……
鲁月婷看着池子里那位宫女的尸体,脑中有无数种想法,每一种都可以让上官夏露刀山火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她知道,她做不到。
对于如今处于动荡中的西京来说,每一步棋都必须走得万分小心,就像鲁月婷知道,钱净辰也在忍,忍着那位刁蛮无状的夏露公主。
女人之间的妒忌心算不得什么,但若是男人插手,便是殃及两国外交的大事情了。
“找个地方好好葬了,另外给她父母送一笔银子,算是一点儿心意吧。”鲁月婷神色怅惘,但也只能如此了。
小旺子应声回答,之后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办,鲁月婷回了回神,在转角处一个小宫女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记得这宫女好像是叫连翘来着,进秀丽园的时候还是她带的路。
她眼眶微红,在一众人等中尤为突出,不由得鲁月婷注意到了她。也许,这个连翘和那位死去的侍女认识?
连翘编了借口故意逗留不走,池子里已经没有亡魂,她最好的姐妹,总算能入土为安了。连翘抬手抹去脸颊上的泪水,吸了吸鼻子,喏喏着,“我没什么本事,只能用这种方法给你报仇,也不敢好好安葬你,现在好了,县主宅心仁厚,是个好人,还给你父母送了银子,安息吧。”
所以说,秀丽园最近发生的事都与连翘有关?!
闹鬼之事鲁月婷本就无意深究,况且在她看来,这也算是为民除害了,她不能拿上官夏露怎么样,能让她没那么好过,她心里也舒服一点。
她是猜测这两名宫女之间的关系,想着反正无事,等连翘悼念完可以安慰安慰她,并且如果她不愿意留在秀丽园伺候,鲁月婷也可以就做主帮忙了,没想到,还偷听到这么一个秘密。
鲁月婷在墙背后踟躇了许久,不知自己该露面拆穿还是当做什么也没看到。眼见着连翘就要走远,鲁月婷咬牙立马就现出了身形。她的出现吓了连翘一大跳,惊慌失措后是恭敬的行礼,“县主。”
连翘屈着腿,躬着腰,没听到应声不敢起来,她用余光瞟了一眼鲁月婷背后的遮挡物,不禁反复回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不能说的话,又暗自揣度有多少话被听到了,心里渐渐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