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月婷轻声叫了起,瞥见连翘不安的来回交叠的双手,心中更加认定,她环视了周围,带着连翘走到了偏僻的角落,安慰道,“我知道你和那位死去的侍女是好朋友,节哀。”
她十分轻柔和煦的语气并没有让连翘放下防备,整个人仍然是身体僵硬着,闷闷地回了句“多谢县主”,便彻底沉默下来,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那样的事情……以后别再做了。”鲁月婷小心斟酌着说话,人命大于天,她觉得自己的劝谏仿佛有些不近人情,可是深宫内院,已经走了一个,剩下的人应该好好活着才对。扮鬼的事情要趁早遏止,尽管能出口恶气,让罪魁祸首寝食难安,可是时间长久之后肯定会让人抓住把柄。到时候,连翘丢的是下一条人命了。
连翘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一旦被人知晓,绝对没什么好下场,如今被县主知道了,她更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不怕死,她无依无靠,最后一个对她好的人也走了,她可以死。
鲁月婷的话就像是一颗小石子,在连翘逐渐平静下来的心上激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贵人可以温柔成这样,也有着宽容的善良,她的眼神都蒙上了雾,有些痴呆的傻气,“奴婢……奴婢做了错事……请县主责罚……”
就像是天降大赦一般,鲁月婷看着,有些心疼。
她有时候就会设想,如果她初逢异世没有遇到蒋顺熙会怎么样?
要么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委曲求全地活着,要么……就不知道死在了什么地方了。
她很幸运,连翘也值得幸运。鲁月婷亲手扶了连翘,笑得温暖,“你没有做错事,真正错了的是别人,只是为了你的安全,还是别再继续了。”
眼泪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流了下来,连翘急忙伸手胡乱地拭去,低头看到鲁月婷被打湿的衣袖,又有些无措,仰着头是泪流满面的小花脸,“县主,奴婢……”鲁月婷连连安抚,连翘抽泣着回答她刚才的话,“奴婢不会了,不会了,她好好的走了,奴婢就安心了。”
宫里人来来去去,遍地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连翘从没想过能一报还一报,她只是想着,生来死去,给离开的人一个地方,而不是见不得光的小池塘。
鲁月婷正式收了赫连洁做徒弟,对于这个唯一的徒弟,她还是很有当师父的自觉的。白日里赫连洁跟着钱净辰学习,出了宫就往春风得意楼赶,鲁月婷会把他不甚清楚的地方再仔细讲解一遍,算是开小灶了。这样子不过十来天,赫连洁进步神速。
赫连洁理解能力超强倒是出乎鲁月婷意料之外,就连为人师表的钱净辰也忍不住夸她,鲁月婷越发得意,直言自己捡到宝了,收了个好徒弟。
蒋顺熙执笔的手一直写不下去,忍了又忍,龇着牙恨声道,“周国在西京待得够久,该回去了。”
鲁月婷只听到“周国”“回去”几个字,几步就奔至蒋顺熙的桌案前,问道,“怎么,各国使臣要走了?”蒋顺熙轻轻“嗯”了一声,不大自在的圆谎,“一应学习事宜也接近尾声,是该准备启程了。”
“那怎么行,赫连洁才学了点皮毛呢!”鲁月婷拧紧了眉说着,没看见蒋顺熙挂上了寒霜的脸,招呼了一声就往外跑,远处飘来她的声音,“别等我,我今天不回来吃饭了。”
人已跑出了老远,蒋顺熙一脚踢在桌脚处,脚尖的钝痛感让他马上就站了起来,急急地推开檀木椅,退后了两步,面上表情也难看得紧,正巧常英这时进了门来,见到蒋顺熙这副神情,关心道,“王爷,怎么了?”
英明神武的摄政王自然是咽下了这份苦,云淡风轻地,“没什么。”
“刚才小姐说她不回来吃饭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十指连心,脚趾也当如此吧,难怪这么疼,强压下去的疼痛感又钻了出来,蒋顺熙怒目而视,抿嘴不言,常英识相地立刻就出了门。
连翘不再做扮鬼的事,秀丽园里也没有出现什么莫名其妙的声音了,上官夏露也没有什么借口去请钱净辰了,一切都很好。可就当鲁月婷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翻篇的时候,小旺子派人来传话,上官夏露把连翘揪出来了。
上官夏露知道是连翘搞的鬼了?不可能。鲁月婷一路走一路想,这是西京的宫墙,不是齐国的后院,谁会闲来无事到上官夏露面前说嘴?
后宫离前殿颇远,走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大半盏茶的功夫,连翘都只剩下了微微的**声。用皮开肉绽来形容也不过如此,简直是触目惊心,那样俏生生一个小姑娘,一根木杖,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鲁月婷嘱咐宫人将连翘带下去治疗,指挥着清理血迹,如入无人之境,俨然她才是秀丽园的主人。鲁月婷来之前深刻的检讨过自己,一定不能自以为是,不能做得太过,她被蒋顺熙宠惯了,没受什么苦,万事都乐意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没有旁人看着,稍不留神就容易过了线,况且现在是非常时期,她不能添乱。
她不可以添乱。
可是当那鲜艳的红映入眼底,鲁月婷脑中那股弦就断了,完全没有了理智。
鲁月婷犹如天临大将,指挥若定,秀丽园里所有人都按照她的吩咐井然有序地进行着,上官夏露根本阻止不了,愤怒红了眼眶,“你以为你是谁,本公主教训自己的下人,哪里轮得到你插手!”
“自己的侍女?”鲁月婷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哈哈干笑了两声,随即正色,厉声道,“上官夏露,你搞清楚,这里是西京,不是齐国。这是西京的侍女,跟你上官夏露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一番话堵得上官夏露哑口无言,秀美的面庞上是难堪又是震怒,旁边的上官夏衣从没有见过自家妹妹这么委屈过,忍不住出声帮腔,“县主所言怕是欠妥。西京有礼相待,齐国自是心怀感激,可一个小小侍女竟能做出装神弄鬼之事恐吓吾妹,我们出手教训也是无可厚非吧。”
“呵。”鲁月婷看向上官夏衣,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证据呢?仅凭人言便定人死罪,齐国的律法就是如此吗?”
“这……”上官夏衣生平第一次被一个女子说得下不来台,他扭头看向上官夏露,见她咬牙切齿地却不出言反驳,明白确实占不了理,不由有些惴惴。“
那又怎么样!一个小小的侍女而已,惹得本公主不高兴了,本公主要打便打,要杀便杀,多管闲事!”上官夏露是万万不肯认输的,不依不饶道。
上官夏衣听了这话不由抚额,自己这个妹妹关键时刻怎么总是脑子发昏,这下子收不了场了。
鲁月婷听了之后禁不住咧嘴笑了,朝着她的方向慢慢走近两步,语气轻淡却是直击人心,“上官夏露,请你搞清楚一点,这是西京,你没资格这么嚣张。”
话落,上官夏露猛地抬头,只觉怒意汹起,面目分外扭曲,她几时受过这份气,即使是异国他乡,她也容不得别人这般将她踩在脚下。上官夏**近鲁月婷,眼带威胁还有仇恨的意味,正要出手时就见上官夏衣拦在了她面前,沉下脸谴责她,“夏露,你太任性了!”
上官夏露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劝,挣扎着就是想给鲁月婷一些颜色看看。上官夏衣不会再由她胡闹,唤了随行侍卫就将她关进了屋内限制进出,随后拱手亲自向鲁月婷道歉,“皇妹素日被我们骄惯了,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县主不要放在心上。”
他做足了姿态,鲁月婷也达到了目的,自然不会再对他们为难。只是害人性命的大事却被这个上官夏衣说成什么“骄惯”成因,她忍不住讽刺道,“你说夏露公主养成了这个性子是你们骄养出来的,那正好,以后她出了什么事,直接找你们就对了。”
耳边听着屋内传来的绵延不绝的大喊大叫,鲁月婷冷哼一声,又出声警告,“我们西京可不是齐国,人命没那么下贱,夏露公主在西京的地盘上做事,最好还是问问主人的意见吧。”
上官夏衣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有难言的难堪,不只上官夏露被人教训是头一遭,他也是,可是如今形势所逼,又自知理亏,也只能默默听着,忍气吞声。
这一闹,动静不小,不出半日,整个皇城都知道了。齐国本就不受待见,这下因为上官夏露惹下的祸事,更是艰难。
齐国首使听说了这回事,也找了机会进宫来,毕竟是皇子公主,是龙族血脉,也只能叮嘱两句使其收敛,不敢多说什么。倒是知道了上官夏露对西京的军火大臣钱净辰有意思之后,非常支持,说道若是能将他招为驸马带回齐国,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了。
鲁月婷像打了鸡血一般将上官夏衣和上官夏露兄妹俩大骂一通,气势汹汹地出了秀丽园之后就后悔了,整个人都变得恹恹的。
小旺子还从没想到鲁月婷能这么威风呢,更没想到刚刚还威风凛凛的县主大人出了门就恢复原样,还满是后悔的样子,难得的勾起了好奇心问道,“县主,有什么问题吗?”
鲁月婷转过头看向小旺子便是哭丧着一张脸,她刚才逞一时之快,现在回了思政殿蒋顺熙绝对是要给她冷脸的,她有口难言,敷衍道,“没什么。”
主子的事不宜过问,小旺子也是少见的逾倨,既然鲁月婷不说,他就更不可能再追问,吭了声就默默跟在她身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