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海风,把整座城市遗忘在烤箱里,糊在行人脸上的汗像烤鸭身上的油,黏乎乎的,用多少纸巾也擦拭不净。
“好像比凤凰城热多了。”后座上的张松浏览街景时抚摸左臂,竟然有些冷。
“不是一种热法,要是从空调柜机边经过,真有热晕的感觉。”何青屏自机场上车,忙着给沈鸿滨发短信,“小旦,你是沈总公司的吗?”
“是的,专职司机,不过这辆车很少开,主要接送公司其他人。”小旦约三十岁,当地口音,话里话外透着热情。
“过了你们公司所在的大楼,沿清扬路一直开,就到了那个仓库。”何青屏转告沈鸿滨发来的地点。
“嗯,沈总交代过了,知道怎么走,你对这里好像很熟?”小旦微觉意外。
“还可以吧,自己开车,至少不会迷路。”何青屏又发送,“正从你楼前过。”
“很不容易的,我开了这些年,有时还得靠gps。”小旦调小空调风量,“开这台车接人,这是第一次,你们从云明来,前不久沈总也去了云明,你肯定和沈总交情很好。”
何青屏微微一笑:“我得问问她,到了云明,为啥不给我打电话。”矢口否认见过她,不想给她公司员工留下谈资。
“怪我多嘴,你要问她,我就糟了,求你忘了这事吧。”小旦竟在央求。
“哟,她这么严厉吗?没关系的,我不问了。”他暗笑,
小旦仍不踏实:“也不是严厉,她讨厌别人议论结不结婚,忌讳剩女什么的,主要怕她误会我的意思。”
“据我知道,追沈总的人可不少,全是钻石王老五,她没工夫搭理,一心扑在事业上,老板拥有忠诚员工是幸福,员工拥有一位心无旁骛的老板,也是一种依靠。”他发现很多人不理解和不尊重老板,只知道舌根嚼得痛快,关心老板动向的同时含沙射影,说明他也是这种人。
沉静中,驶至林枫路口右转,小旦开始留意门牌号,再过三个红绿灯,开进一扇敞开的青灰色铁门。
小旦放下窗户,对拦车的保安说:“我是‘滨崎’公司的,沈总。”
保安细瞧车里的人,用当地话说:“又来一拨,笔直到头,大转第三个门。”
小旦甚是诧异:“看样子里面很热闹。”
“仓库怎么会热闹?”何青屏回身对张松说,“东西都放车上,等会去宾馆。”
第三扇门前面停着一辆灰色x5,门卷起一半,传来电动工具撕心裂肺的惨叫。
下车,猫腰进入,立即闻到刺鼻香蕉水味,那套熟悉的谭氏家具分散摆放,三个手拿工具或砂纸的工人蹲着忙碌,另有一位戴眼镜的老者抚摸着查看梳妆台,一位手拎名贵坤包的年轻女人正跟他说什么,听见脚步声,他们一起转身。
“你们好,是朱先生吧?”何青屏朝老者伸出手,瞟一眼女人。
“朱子敬,你是何先生?沈总说过你要来。”老者象征性碰碰手。
“呵,总算见到真人了,鸿滨总把你挂嘴边。”女人伸出白骨精才拥有的纤细手,“齐心眉,她的死党加野蜂蜜。”笑容绽放出两排雪白贝齿,凝重的刘海与眉毛接壤。
“她从来没跟我提过你,不然不会没礼貌地空着双手。”何青屏介绍张松,见小旦也跟进来,“我曾吃过一大块野蜂蜜,真正的甜和腻。”
“呵呵,液体怎么变成块状了?”齐心眉似乎特别爱笑。
“那给你普及一下,家蜂蜜需用桶摇出来,野蜂蜜,得用刀一块一块切下,像吃西瓜,咬一口,蜜顺嘴满地淌,要弄在襟子上,洗都洗不掉。”何青屏忽略沈鸿滨关于齐心眉的短信内容。
“要是申市能买到,我也想尝一口。”齐心眉的刘海跟随眉毛起舞,“朱教授特别忙,我生拉硬拽才来的,对木材、高档家具和古玩杂项,样样精通,闻一下,知道是什么料,摸一下,清楚哪个朝代。”
朱子敬谦逊地摇头:“没你说的这么厉害,看得多了,也就抓点皮毛。”跟着摇手婉拒何青屏的香烟,“我不知道你们从哪里淘得这套家具,真心话,至少有十年,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从干这一行起,就没见过一套家具里包含这么齐全的红木种类。”用手猛拍一掌梳妆台,“听听这声,再看这透出来的颜色和木纹,黄花梨,明代,跟我来。”
众人跟随来到“龙床”边,朱子敬双手抱住床柱使劲摇晃:“纹丝不动,四根这么高的柱子,用料是整根,实在难得,木纹似在幻动、自然山水,这是铁刀木,又名鸡翅木,整张床用的全是,把它拆了卖木头,凭这张床的重量,也能卖出大价钱,何况它制作精良、雕刻唯美。”他朝屏风走去,“这些屏风用的是紫檀,上面这些绘画是玻璃画,典型的明代特征,千万不要以为玻璃就普通,《红楼梦》里专门提到过,说王熙凤有一扇玻璃画屏,别人家来客要借,王熙凤十分不情愿,为什么不愿意借?因为在当时玻璃画非常名贵,属泊来品。”他在原地转一圈,一声莫名叹息,“可惜啊,这套家具要是卖,我都替沈总惋惜,这根本不是钱多少的问题,是这样成套的家具不可能再见到。”
何青屏不禁愣住,沈鸿滨明明要强行留下自用,怎么会卖?即使要卖,怎会一声不吭?肯定是朱子敬误解她的意思,或是齐心眉传达不准确。
张松拍拍何青屏的肩:“那天我一见到那些照片,就知道这套家具了不得,我当时估价都太低。”
朱子敬接过话:“要是一件一件分开卖,这好估价,十多件明代红木家具组合成套,这不太好估价了,要估,也是天价,就像拍卖纸币,单号,市值高不到哪去,如果整版连号,价格就翻上百倍,没有什么东西能替代它,世上唯一,收藏家就好收这种东西,升值空间巨大,还有,能买这套家具的人,先得有适合摆放它们的房子,一般的住宅楼和别墅都承受不起,完全不匹配,买它们,是为了用,是另一种象征,也许一个月用不了几次,但凡用过的人,都会觉得荣耀。”
何青屏踩灭烟头:“朱教授,有个问题想请教,这套家具需要翻新吗?盖上一层涂料,总有蒙面的感觉。”
“这就你错了,任何的木制家具都需要油漆,数百年下来,要是没有油漆,早就不成形了,这套家具呈黑灰,是家具的原色,这种生漆涂刷工艺比较复杂,不像现在这样简单,有的甚至直接喷。”朱子敬取下眼镜擦拭,“翻新主要是颜色,不能亮光,润泽即可,保持它的古朴,就看这些工人的手艺了。”
“翻新后,要是有人买,不就看不出它们的年代了吗?”何青屏刨根问底。
“怎么会?这跟平时刷家具的用漆不同,一般都是用颜色去改变原来的颜色,刷这种家具,不能改变原色,更不能覆盖木纹,要更好的体现名贵木材的特点,谁买这套家具,也会请专家帮忙鉴定,当然了,趁没完成翻新,多拍点照片和录像留存,就为证明一点,翻新后更加漂亮和高贵。”
何青屏轻舒一口气:“明白了,我不懂,所以瞎担心。”
朱子敬自然而然地碰碰齐心眉的手:“没关系的,既然是小眉的什么野蜂蜜嘛,自然要帮忙的,哪天买家上门了,如果需要,我也来陪陪买家,出具鉴定证书什么的,都不是问题的。”
“那肯定的,正求之不得呢。”何青屏突然不想卖这套家具,与沈鸿滨当初不想卖的初衷完全不同,麻烦的是正好与她的想法换了方位。
“申市的豪宅可是全国有名的,消息一出,说不定多少人上门求购呢,卖了这套家具后,是不是该请我们喝喜酒了。”齐心眉的刘海又跟着眉毛起舞。
何青屏微微皱眉,笑道:“她跟你透露的?”心想身后的小旦肯定起想法了。
“这用透露吗?她,我还不知道,对哪个男人瞧顺眼过,从没,前年起,我发现风向变了,一个劲地刮暖暖春风。”齐心眉一副获得第一手信息的劲头,根本没想过身边有“滨崎”公司的人。
“这种大事,一般都听她的。”何青屏含糊着敷衍。
心里有根绳索越绞越紧,特别不好的预感爬上心头,“滨崎”的老板要嫁人的消息一定会在公司内部沸腾,避无可避地将面对她纯属捏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