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如果我跑跑腿,帮你们把家具卖掉,给我多少?”齐心眉的话像锥子,直扎主题。
“这事跟鸿滨提过吗?”何青屏不得不应付。
“她提这事,包括来这之前,我其实没当成大事,她成天忙着挣钱,哪来的什么名贵家具,听朱教授这么一讲,觉得真是不错的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她眼里闪烁无孔不入的光彩。
“一起吃饭时,你跟她先聊聊,你们是‘野蜜’,我哪敢插嘴。”何青屏本想说不卖,转念想今后需要一个对申市烂熟又能张罗的女人。
“千万别绕,绕来兜去,累,她说得很清楚,这家具是你的,当初由于她想要,你才给了她,现在想卖了,当然你也要做主的。”她的光彩不但照人,还能透心。
他有被逼迫的感觉:“千万别误会,出来前她提过卖的事,我很诧异,因其他事打岔,没问原因,路上还琢磨这事呢,为啥她的想法变了?”
“很简单呀,朱教授刚才提到了,一般住房跟它不匹配,她也想到了,为了它,随便换套房子不行,至少得买五千万以上的,一是占用大笔流动资金,二来没必要,朱教授来是为鉴定,而我最擅长销售这样的东西,为啥?这几年,我一直帮专业公司销售游艇,认识和接触的全是大款,资源不用白不用,像我这样的人才,你打着灯笼都难找。”她的话像水晶柜,已把本人立体展示。
他竖起大拇指,对张松说:“你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吗?你没见过,我都没听说过。”暗示张松一切放心,换上套近乎的口吻,“‘野蜜’,知道你看好这套家具,在我眼里,有比这家具更棒的。”
“还有一套宋朝的红木家具?”她追问。
“那倒没有,比这家具更棒的是你,是你齐心眉,上飞机后,我的心就飘着、悬着,落地看见你,我一下就踏实了。”他换上严肃表情,“不要笑,真心话,正经事。”
“呵,到底啥意思?我担心鸿滨误会你移情别恋。”她看看其他人。
“那我更不敢,我想邀请你入伙,卖许多跟这套家具同样档次的东西。”他始终不吐口要卖家具。
她上前一步,从头到脚重新仔细打量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就说嘛,沈鸿滨看上的男人一定有特别之处,现在我知道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凭你轻描淡写的语气,敢情真有玩意,都有什么呀?”
“是不是玩意,哪些算玩意,得朱教授说了算。”他对受冷落的朱子敬说,“先生,也看字画吗?”
“你还有字画?一般的我不看。”朱子敬发泄刚才的不耐烦。
“我不辨真假,一幅字上有黄庭坚的名字,怕弄错,就出笑话了。”何青屏与齐心眉对视一眼。
“黄庭坚?真的假的,不是,你真有?”朱子敬的眼神立时像挥动的鞭梢,火辣辣的抽人。
“有。”何青屏灵机一动,跟张松耳语两句,对小旦说,“麻烦你开一下车门,他拿一下东西。”待两人离开,接着小声说,“‘野蜜’,刚才我一直装糊涂,因为那人是鸿滨公司的,你知道,她不愿意让员工知道太多的事情。”不等她回答,又对朱子敬说,“我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再看,好吗?”
朱子敬连连点头:“理当如此,在仓库里看黄庭坚的字,本身就是亵渎,你们住哪?直接去宾馆。”着急地带头往大门走,“山谷体,连苏轼都赞‘瑰伟之文妙绝当世,孝友之行追配古人’,并称北宋苏黄,当下,有人把历代书法家搞了个综合排名,尽管不太服众,至少是一种参照,一、二名王羲之、王献之,父子俩,苏轼第七,黄庭坚第九,进入前十。”走到车旁时谈兴正浓。
“这下麻烦了,你真挠到朱教授的痒痒肉了,千万不能假呀。”齐心眉抢过话先关照,又说,“教授,赶紧上车,等会有的是时间。”
何青屏说声“等会见。”朝张松他们跑去,“别拿了,教授要到宾馆再看。”示意关上后备箱。
朱子敬净手出来:“今天真要饱眼福啊!”问齐心眉,“你知道黄庭坚的一幅字拍到多少钱吗?”
“多少?上百万。”她看朱子敬面露不屑,“五百万?”
“岂止?去年六月初,他的一幅《砥柱铭》卷,长八米多,共有四百零七个字,以近四亿元落槌,一个字一百万,是创了世界纪录的。”
“是不是太夸张了!”她张大嘴,贝齿毕露,“几个字就顶那套家具?”
何青屏双手捧着一支紫色金丝绒圆筒:“我也觉得夸张,如假包换,的确是真事。”心里再次涌现对白岚的愧疚。
他和张松从未流露过字比画更值钱,当初一起看时,是不想让谭诚金察觉,事后是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从谭家祖坟拿出来的,不是值千万,而是数千万,并非担心她受不了这种猛烈刺激,是不想让更多资金分流,同时,也是他改变不卖那套家具和张松死心塌地愿意奉献所有藏品的真正原因,那套家具将成为体面的事业门面,再就是找一间像仓库那么大、装潢古典精美的办公室。
朱子敬立正身形,双手接过有些沉重的圆筒,捧至床边跪下,打开圆筒端头的金色拉链,露出一截银色金属筒:“好漂亮的画筒!”
“是张松专门托人找的一种合金金属,轻且坚固,先钻,后车铣,实心掏空后镀银。”何青屏跪他身边。
朱子敬搓搓双手,又在床单上擦拭:“你们花这么大的工夫,我放心了。”抽出金属筒,见盖子在另一端,“是有意这样放置的吧。”
“主要是怕万一。”何青屏把金丝绒套放一边,“拧开。”
朱子敬握紧一拧,盖已旋转:“以为很紧呢。”微微颤抖着抽出里面的纸卷,何青屏拿开金属筒,连身后的齐心眉都面露焦色。
朱子敬像抚摸婴儿一样轻柔地拉动,直至整幅字平整的铺在床上,凝立不动地端详一会儿,弯下身子细看标题和印章,接着又身子后仰,感觉整幅字的气势,一言不发,当他把眼境戴在头顶,仰天闭目静思,屋里寂静得像到了月球之上,
“说话呀,真的还是假的?”齐心眉终于打破静谧。
“还用问嘛,我会为赝品这样?”朱子敬双掌齐出,用力在空中一顿,“我是在感受黄庭坚写这幅字时的氛围和心情,还有他运笔如山、盘根错节的笔意,写字,心中先有笔意,方能一气呵成,才出绝品。”
“那它也值几个亿?”齐心眉关心的与朱子敬临摹的境界完全不搭界。
朱子敬顾左右而言他:“这幅字怎么得来的?”忽略她的问话以表惩戒。
“从一个朋友那里买来的,花了十五万吧,就怕买到假的。”何青屏小声说。
“天啊!十五万能买到黄庭坚的字,按市价,只能买到一撇一横一竖。”朱子敬站起身,又端详一会儿,“草书,是他拿手绝技,这首《清明》,看落款,也有清明两字,为某位朋友祭祖时专门写的。”戴上眼镜,指着诗头念道,“‘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余**妾,士甘焚死不公侯。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以清明喻气节,唾弃贪鄙,一身正气。”
何青屏心悦诚服:“先生真是好学问!”
“惭愧、惭愧,与黄公相比,只能躲角落自惭,书卷气日少,铜臭味渐浓。”朱子敬双手紧握,“你想卖了它?”
“这还用说嘛,不然带来干嘛?”齐心眉以不满回敬。
朱子敬当无耳闻:“挺可惜的!”
何青屏微微点头:“实话说,想藏,也藏不起。”
“明白,刚才提到的拍卖,拍的是卷,长卷稀少,画卷有《清明上河图》、《韩熙载夜宴图》等等,那都是无价之宝,不算其它,这幅一共五十六个字,折算一下,应该在六百万至一千万,当然,要是遇上特别喜欢的买家,价格还会高些,但应该低于一千五百万。”朱子敬又在床边跪下。
齐心眉喷出脏字:“相当于半只游艇啊!”
“我准备找家古玩公司,参加秋拍。”何青屏试探。
“我有个私心。”朱子敬扶一下眼镜,“为了总能看见它,我给你推荐一个藏家。”
“真的?那太好了!”何青屏毫不掩饰欣喜,张松也眉开眼笑。
“干我们这一行,就抓两头,一是卖,一是买,几十年了,这城里有哪些藏家,各自爱好,身家实力,我特别清楚,我说的这个朋友,是我的中学同学,因为家庭背景原因,很早就有了别人难以想象的财富,但为人低调,属于关起门来半夜瞧宝的人。”朱子敬示意把字收起来。
唯有齐心眉嘟着嘴,为朱子敬事先无关照的擅自主张,分明抢了自己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