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泡上两杯茶,一杯酽花茶、一杯淡绿茶:“别忙了。”
她抚平床单,推床垫顶住墙:“马上就完了。”又拿抹布擦床侧瓷砖,“雨不会滴到床上吗?”
“往这边移过后,很难滴上。”他看她的身份证,住址是“石足县松溪镇”。
“什么叫很难滴上?滴湿了,没法睡觉的,到房顶捡捡漏,买点雨布散上。”她摸墙上黑色雨痕。
“我故意的,漏点雨,更享受雨季,再过十天半月,雨季就过去,接着是八、九个月干旱,漏不漏,一点关系没有。”他翻看她的离婚证。
“难怪,我家总漏,经常请人上房揭瓦,加过新瓦,照样漏,一到雨天,家里锅碗瓢盆交响曲,你倒好,偏偏喜欢漏。”她把抹布放进盆里搓洗,“都觉得不该破坏原来的样子。”
“破坏是对的,我一个人住,加上懒点,就穷对付,你来了,不能再对付,你尽管收拾,把楼上变成仙境。”他看过她的离婚日期,又翻看自己的离婚证。
“哈哈,我们要做什么仙?”她发现他的想法总跟自己不一样,却不反感。
“填补一下神仙排位空白,我叫逍遥神,你叫怡情仙。”他招手,“还真是命中注定的。”
“嘻嘻,不到一天,我都有封号了,怎么?”她坐他身边。
“你看看这两个日期。”他一手举一本。
“我的我记着呢,2月13日。”她接过细看,“呵,还真是巧,你怎么会是2月15日,这太有意思了,同年不说,中间正好空着一个**节,是有点命中注定的意思。”
“这就像跳房,你朝下蹦一步,我往上跳一步,我们就重叠了,估计这辈子要被这空格套牢了。”他端起茶杯抿一口,咂着嘴,滋滋有味的神情。
“不愿意?”她明知故问。
“有点,都是14日,不更好吗?”他故意大喘气。
“就不会套牢了,是吧?”她拍他大腿一巴掌。
“不仅是套牢,是粘牢,空格那么小,只能粘一块。”他得意地笑。
“那我今后天天粘你身上,早晚更粘。”她眼里放电。
“但不能影响工作。”他指她的身份证,“你没学点雕刻手艺?”
“知识挺渊博嘛,我老家出最好看的石头,是因为那些石头原来很丑,所以有了石匠,我呢,天生丽质,师傅拒绝收我,说我要加入,一是有违祖训,二是违背行业规范,还怕没了灵感。”她说话特别利索。
“明白了,你老家的石头不但好看,还都能开口说话,本来不会说,被你一顿神吹,都能子乎者也了。”他看到她身上有许多闪光点。
“我可没吹,夏家,是松溪镇上历史最悠久的石匠之家,从明朝末期开始,夏家从沿海迁来,就未离开过松溪镇,丁丁当当一敲就是几百年,到了我爸,兄弟三人,继续敲,到了我们这一代,除了二叔家是个男孩,其余都是女孩,我爸总发愁,千年手艺眼看就断了线,还打过我的主意,读初二时我开始发育,我爸就不再提了,我不但是个女的,还长得挺好看,可能他听我叔叔劝过后,于心不忍了,结果我的手不像石头那样糙,我妈从头到尾坚决反对。”她亮着一双细嫩手掌。
“呵,有点传奇味道,那你家住的是石头房子?”他想象她家是石头堆砌的小城堡。
“又不是野人,一样的砖瓦结构,不过,在我记忆中,家是埋在石头里的,四周、院里、屋里,到处是石头,连房顶也有一条条薄石板,见到好石头,都往家里拉,所以镇上石场遍地,石满为患。”
“你老家可是旅游胜地。”他冒出两个巨大问号,她年轻漂亮,怎么会离?刚才呼喊她妈,悲痛中充满愤慨,难道是意外死亡?说不定与她前夫有关。
“你有了现成向导,明年去,好吗?”她紧握他的手。
“为啥一定是明年,不是今年,也不是后年,春节也不回去?”他觉得应搞清楚她的背景。
“我刚来,怎么也得呆到一年后再回去。”她把两本离婚证叠整齐,低头走向书柜,内心很挣扎,返回时下定决心,“要听吗?我都告诉你。”
他拍拍沙发:“我也会告诉你一切。”不搞清楚,五天时间仍然得熬。
她轻轻咳嗽一声,拳头放在嘴边:“松溪镇还住着一家姓杨的,跟夏家世代交好,两家一起从海边搬来,也是石匠。”她看他安静倾听,“杨家有一对双胞胎,都是儿子,可能是遗传,杨家隔代总有双胞胎出生,他们大我一岁,一起读小学、念中学,长得特别像,一般人分不出来,青梅竹马,打小我就喜欢杨家老大,镇上好多人都知道,还经常拿这个开开玩笑,高中毕业,我跟老大不在同一个城市上大学,倒跟老二同校,直到四年后毕业,一切都很正常,跟老二顶多是碰上聊聊天。”
“但最终跟老二好了?”在他眼里,出现她所说的情况,一般都是悲剧。
“没,毕业后,我跟老大回老家工作,老二去了省城,后来自然而然的谈婚论嫁。”她长吁一口气,表情像风雨中的南山,“前年七月,老二回家探亲,赶我们办事,巧的是,办结婚证前一天挤公车,老大钱包被偷,身份证没了,两家人急得没办法,于是,他爸急中生智,说让老二陪我去办,其他都一样,只是一字之差,谁都没在意,都觉得主意不错。”
“有这种事,补办身份证后再办嘛?”他深感诧异,觉得想不出事都难。
“补办至少得一个星期,婚礼日子订好,连请柬都发了。”她捂住嘴,欲哭无泪的模样,“关键是去年春节,酒喝多了,兄弟俩因为争吵差点打起来,老二说,我是他的老婆,老大气急不依,连公婆也骂老二,当时,谁都不知道具体原因,后来知道老二在省城被女人给甩了,回家又是春节,成天酗酒,人越来越颓废,结果,隔三岔五跟老大纠缠这事,起先是杨家鸡飞狗跳,后来我家也是鸡毛遍地,有一次,我还差点被老二非礼,他爸把他一顿乱棍打出,我再不敢一个人呆着或上街。”
他想象当时状况,恐怕编辑也想不出这么离奇的情节:“后来你妈不干了?”
“你怎么知道?”她的目光愈加暗黯,“我妈一看没个头,根本不叫日子,就到杨家闹,第二次去,被老二推了个跟头,头磕在石头上,差点流血过多而死,我不得不狠心,不能眼看妈被逼死,收拾后回家住,谁劝,我也不回,一连几个月,老大今天闹,老二明天吵,我妈身体本来就虚,连续下来,睡不好,吃不香,记得出事那天,我妈站在台阶上搂抱阻拦,老二硬往里冲,我爸拿着一把锤子站在屋里,说只要进屋,就抡死他,这时,我妈却一下栽在地上,没来得及说一句遗言,人就走了。”泪水打湿她的颈,又湿透衣襟。
他使劲挠脑袋,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后来呢?”
“我爸气愤之余,一纸把老二告上法庭,告他过失杀人,同时我提出跟老大离婚,更麻烦的事出来了,离不了!”她的嘴唇直发抖,“在法律上,老二才是我老公,事实上,又是老大,这一扯,扯得昏天黑地,连法院都没有先例,从来没遇见过。”
他急得直搓手:“你刚才一说,我就觉得麻烦,你只能跟老二离。”
“对啊,法院也这么说,但老二宁愿坐牢,就不跟我离。”她拍着沙发,像在抽打老二的脸。
他忍不住骂句脏词:“真是千古奇闻,居然发生在三个大学生身上!”
“我去过无数次民政局,他们也没办法,三个人必须一起到婚姻登记处,老二本就不配合,何况还被关着。”隐藏在她身体里的疲惫和绝望,一览无遗。
“明白了,你爸最后只好撤诉,还得趁法院宣判之前。”他想不出还有第二个办法,不撤诉,只有旷日持久的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