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令一出,站在泥泞之中的行伍侍卫皆是一怔,庄重地看着肃王,一动不动。
玄甲营的人纯粹是忌惮肃王的威名,没在行伍待几年的兵甚至都不见得确切了解嘲风令是个什么东西。
金吾卫却是齐刷刷的白了脸色,付杭本就难看的一脸倒霉相霎时骇得铁青。
嘲风令本是战时情急之下的特殊权柄。东海战后,肃王曾因兵部扣押战报一事在朝中闹过一阵,洪光皇帝半是心虚半是受迫的把原本只在少数驻军中生效的嘲风令昭告天下,四境驻军见嘲风令如领兵符,亦算是给待援无望而惨死的东海驻军一个隐晦的交代。
诸荣暻这权柄看似宽绰,其实肃王真正能动得的驻军也威胁不到南北直隶的兵防,可即便如此,皇帝还是有些后悔——这样一道明旨下去,今后岂不是只消有这枚嘲风玉佩在身,他手里的兵符实权就永远高人一等?
但一国之君不能出尔反尔,诸荣暻就只能擎等着肃王犯错,再借机收回嘲风令的成命。
然肃王却像是根本忘了自己这枚玉佩有如此通天的权力似的,哪怕北境危急,他竟也从未动用拿起,全当成了个摆设。
肃王愈不在乎,皇帝就愈发的难以忽视这枚墨玉。
付杭身为金吾卫,职责所在,一旦肃王在非战时调用特权,依照皇帝密令,可以谋逆罪名论处,先斩后奏。
这位金吾卫副都统虽总是挂着一副令人嫌恶的公事公办的表情,可他毕竟是沈籍康一手提拔上来的,对肃王难免怀揣着些许偏向,下意识的会在心里替他开解,所以他寻由无果时,自然而然的就把肃王一切的偏执都归结在杨不留的身上,直言不讳的说她是“祸水”。
倘若肃王当真为了一位姑娘动用嘲风令,付杭还真说不准自己会不会违抗圣命。
故而在看见杨不留被肃王拔萝卜似的从一处坑陷里“啵”的一声揪出来的时候,付杭差点儿就跟温如珂一齐哭出声。
温如珂是为杨不留;付杭则是为他这颗一旦随心而动,八成就要搬家的脑袋。
温如珂看见杨不留的瞬间就红了眼眶,莫名其妙的心疼得直掉眼泪。浑身是伤的宋铮方才被岳无衣扛去休息,温知府一时没了倚靠,只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晃了晃比他还紧张的付杭,顺带手的在他身上蹭干净。
付杭还有点儿晃神,眼瞧着肃王抱着那祸水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方才清醒,尴尬地咳了一声,在同样集体傻眼的玄甲营跟前挥了挥手,“别傻着了,去搭把手,先把人都救出来,雨停继续善后。”
杨不留晕天昏地的落进了一个近来十分熟悉的怀里。她揪着跑得飞快的诸允爅的耳朵,扯得他拐了个弯儿,她讨好地看向虎着脸不吭声的肃王,直截了当的说想要先去看一眼宋铮。
宋师哥这么多年待杨不留的好,是温如珂这么个从天而降的亲二哥一时半会儿难以企及的。温如珂一边儿吃醋一边儿谴责自己也不知吃得到底是哪门子的醋,心里越念叨脚底下走得越快,反倒先一步找到宋铮治伤休息那屋。
宋铮这会儿正一脸死不瞑目地瞪着房梁,像是倘若他师妹真的死于非命,他就要愧对列祖列宗直接悬梁自尽以死谢罪似的。
万幸的是,杨不留没给他这个机会。
她这会儿其实狼狈得很,身上脏兮兮的,被诸允爅抱了一路,把他身上也蹭得脏兮兮的,可即便如此,她只要全须全尾地站在那儿,就是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
宋铮开口嗓子是哑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苦笑了一下,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只摸了下杨不留的头顶,确认这丫头还是活生生的,这才松了口气,总算是能脱力昏睡过去。
温如珂操心的把他安顿好,又往杨不留那儿跑。站在院门口一瞧,换了套行头的肃王殿下正手足无措的在屋外的环廊里晃悠,眼睛时不时地往那扇紧闭的门上瞄。可瞥一眼就像被烫了一下,慌慌张张的又背过身去。
阿婆端着一盆脏污的血水和衣裳出来,看见肃王还搭了句话,“你说你夫人受伤你躲在外面干嘛?她伤得挺重的,你不进去搭把手啊?”
肃王殿下“腾”的红了脸,连连摆了摆手,有些纠结的支吾道,“不是……不好……”
阿婆没听明白他这哼哼唧唧说得什么意思,还以为是京城里的人家有什么讲究,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绕到耳房后面没了影。
温二公子站在那儿,简直怀疑那个带他喝了人生当中第一顿花酒的诸允爅是不是在哪儿被掉了包。
他不怀好意地搓了搓手想上前打趣,屋子里窸窸窣窣了几声,紧接着便见方才被阿婆阖紧的门嵌开了一条缝儿,杨不留手里拽着半扇门板,顶着一圈儿绷带就要出门。
诸允爅似乎早有预料地把她堵在门口,“你要去哪儿?”
杨不留老老实实地答话,举起手臂指了指矿山的方向,“去帮忙,那边用得着我。”
“……”诸允爅显然是不打算跟这个把自己当金刚不坏之身的丫头废话,就地拔起抱回屋子里,稳当当地摆在床沿上,“哪儿都不许去。”
杨不留垂眸看着被肃王攥得溜紧的手腕,挣扎了一下没成功,反倒扯着自己肩上的伤口,疼得一哆嗦,“……嘶——”
她肩上挨这一下险些直接碎了她的骨头,落个皮开肉绽都是老天爷垂怜。杨不留轻轻拿指尖在肩上按了一下,摸了一指头的红,彻底不逞强了。
杨不留皱起眉头搓了下指尖,心想,可不能乱动了,就这么一件能换的衣裳。
诸允爅却看着她皱起眉间猛地一怔,以为她强忍着疼意,脑子立马又犯了混,下意识地就要帮她查看伤口——可他手还没等落在杨不留的肩上,一直站在门口的温如珂突然干巴巴地咳了一声,像是要把肺子咳出来似的。
肃王一下子就清醒了。他愣头愣脑地缩回手,脖子以上直接成了滚得冒泡的浆糊。
诸允爅在行伍里头呆惯了,成天挨着一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谁有个磕磕碰碰大小伤口也不顾及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扯过来看伤扯顺了手。若是刚认识那阵儿,肃王殿下姑且能自欺欺人的摒弃男女有别念叨几句四大皆空,可现在就不行了,杨不留朝着他多笑一下他都觉得心上狠狠一动。
他正想着,杨不留便像瞧破了他的念头似的,仰头对他轻轻一笑,反过来宽慰道,“没事儿,没伤着骨头,就是石头砸下来磕蹭出来的伤。”
这话不说还好,提起这话茬肃王立马沉了脸色,脑子里烧浆糊的火苗都快蹿起来,把酝酿了一肚子长篇大论的温如珂堵了回去,抢先道,“你说你跟着救人也就罢了,天灾不容情,上面落石砸下来,你一个姑娘家护着一比你高出一个头的小伙子做甚么?”
山石塌落的前一刻,杨不留随众人在一处塌落碎石和矿道梁柱拱起的蔽身洞窟里救出来三个人。那一隅空间不小,有几个胆子大的便摸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幸存的人,可里面甫把一断了下身的半个人扛在肩上,杨不留便发觉有滚石落下,几声催促的功夫,巨石当即卷着泥土,从两侧轰隆滚落——她完全是本能的把跟她一起守在洞口的小伙子护在身前,塞进了那一隅之处。
她慢了一步,差点儿被砸得背过气。
杨不留把当时千钧一发的情形说得温温吞吞的,连落石的轰鸣都像秋叶落下一般飘忽无力——可听的人却胆战心惊。
杨不留不想跟他争论,那一瞬间的反应她自己都说不清,没必要作何解释,她也不恼,只是含着笑看着他,分明是一副“你说什么我都听,但以后你照样管不了我”的表情。
然后隔了良久,她突然笑了一下,“殿下是气我救人?还是气我救的人?”
温如珂原本还觉得肃王站着说话不腰疼,天灾人祸的事儿有什么可较真的。可听见杨不留反问的这一句,他立马醍醐灌顶了。
肃王跟其他皇子公主差别甚远,自幼便是半个身子约束在宫中,半个身子撒丫子在宫外,矛盾着长起来的。插科打诨风流骚气的时候能耐颇多,那叫一个洒脱,但一动真格的反倒大家闺秀了起来,小脾气暗戳戳一套一套的。
杨不留把这位肃王殿下的心思看得透彻,见他拐着弯儿的使性子,干脆把话摊开来,关心则乱还是拈酸吃醋,直接选一个。
温如珂那一瞬便觉着,他俩谁治得了谁还真就不好说。
肃王咂么着杨不留问他的话,大义凛然的脑子又成了浆糊。
待到他回过味儿来,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敲门。把人放进来,诸允爅抬眼一瞧,眉毛就挑起来——来人正是被杨不留护着的那个小伙儿。
许是得了叮嘱,小伙子知道跟杨不留在一块儿的都是大官儿,他先笨拙的举着托盘行了个礼,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把汤药和一小盘蜜饯端过去,稍显亲昵的叫了杨不留一声,“姐,这是老先生说让你喝的,阿婆说你伤得不轻……”说到这儿他还傻笑了一下,“怕你嫌苦,给你拿了点儿糖果子,你都拿着吃。”
小伙子把旁边儿两位贵人当成了摆设,他看见杨不留肩上的伤处沁着血,皱着眉就说要去找老郎中过来再给她瞧一瞧,杨不留无知无觉,嫌麻烦的摆手一笑,“没事儿,你忙你的。”
小伙子被她这一笑笑开了花,温如珂却三言两语地听出点儿端倪,满眼调笑的转头一瞧——果不其然,肃王殿下已经恨不得凭空握起一把长刀,直接上阵杀“情敌”了。
偏偏杨不留对于她不感兴趣的人事物往往迟钝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自己压根儿没发觉。
肃王殿下毅然决然的决定替她掐灭这个小火苗。
他捻了一颗蜜饯,等着杨不留眉头不皱一下地灌了一碗苦汤药,再把那甜的粘手的糖果子抵在她唇边喂下去。
杨不留不太喜欢这类过于甜的东西,蜜糖粘在嘴唇上腻乎乎的,但好歹是人家一份心意,不好明面上太嫌弃,她就皱了下眉,伸出舌头,在方才蜜饯抵着唇角的位置轻轻舔了一下。
这个动作其实本没有什么直接触碰的接触,可却沾染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宣示主权的自然亲昵。
温如珂一眼就瞧出肃王那点儿别有用心,再抬头一扫,那小伙子满眼的光亮刹那间碎了个稀巴烂,垂眉耷眼的悻悻离开。
屋外整备善后和雨停搜救尚未落定,诸允爅见杨不留压根儿没有要休息的意思,索性借此机会提起岳无衣带回来的消息。
诸允爅起身掩好门,轻声道,“无衣从在广宁府留守的那几个金吾卫口中得知,付杭此行,是带了御赐宝剑的。”
京中六卫只有玄衣卫可不受官职约束,不论以下犯上之罪,倘有异情,先斩后奏。其余五卫斩杀朝廷命官需得有皇帝密旨,而执行密旨的权柄,就是御赐宝剑。
赵谦来此番回京受审,但凡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止闻戡都,朝中半数人的处境都会举步维艰。闻戡都也许会忌讳,可倘若只是贪图金矿私自通商一事被捅到了京城,金吾卫还没那个资格撼动戍边将领的性命。
除非京中得到的消息就是确信有人要造反。
闻戡都得知肃王来广宁府查案时的确动过控制他行踪的念头,但后来见肃王殿下四处乱晃不怎么急于查案,这个念头便不了了之,只等着他功成身退回北境遛马去——那他这次图谋算计的源头是什么?稀里糊涂的把自己逼成了叛臣又是为何?
肃王几乎可以确定,那位多方牟利周旋的细作,一方面把闻戡都跟奴儿司多有来往意图谋反之事捅到京城,一方面又拐着弯儿的让闻戡都认定他已经被列为京中肃清名单上的头一号人物,如若想要转还局势,只能把心眼儿搁在肃王身上。
皇家血脉的对立与共生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然肃王正在为权衡兵权一事再三放低姿势避开风头,闻戡都突然把他拔起来充大头,金吾卫又一路随行调查了矿山一案,这时候回头再看究竟是谁处心积虑,一目了然。
时局推动人势,京中对于闻戡都的无法容忍和奴儿司的伺机破坏不是肃王能凭一己之力加以阻挡的——他只能从中稍加干预。肃王费心费力地想把他私自贩卖金矿的事儿摆在台面上,为的就是两厢衡量之下,暂且把私通奴儿司的罪名压死在贪财的棺材里。
孰料,闻戡都直接一脚踹开了棺材板,摇旗呐喊说他要谋逆。
金吾卫没当场把他捅穿都是菩萨显灵。
“其实还有一件事……”杨不留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事儿还是得提一嘴,“最初塌方的时候,我在废墟上转了一圈儿,发现滚下来的碎石当中,明显有几处断面是崭新的。”
诸允爅登时皱眉,“新的?什么意思?”
温如珂沉下脸色,“最开始的塌方也有人动过手脚?谁这么缺德?”
杨不留略一沉吟道,“照此来看,先有李家高炉炸裂,后有陈家矿山塌方,均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是想让闻副都统折在这儿的,或者委婉一些说,他们是想把主要的战力控制在远离防线的位置。”
敌军筹措粮草之际,一军统帅不直接一把火烧过去也就罢了,闻戡都竟然还为了他自己那点儿破事儿擅离职守,干脆利落的漏了个窟窿给奴儿司。
诸允爅一想到这儿,就恨不得把闻戡都囫囵个儿地埋在境线上,“那细作哪儿来这么大能耐?”
杨不留想起她二哥主张到矿山一探究竟的源头,“单凭他一己之力应当很难做到,需要有人在此之前加以铺垫,再有人趁乱动手。那细作倘若当真是要撼动整个北境自西向东的防线,单枪匹马很难达成所愿。不过既然各有分工,自然会有不可避免的弊端在,一旦哪一步棋不能按部就班或是略有差池,细作的整个计划就很难按照预期推波助澜。”
诸允爅耷拉着眉眼,压抑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我暂且保下闻戡都这条命究竟是对是错……”
杨不留抬起胳膊在他手臂上轻轻搭了一下,“奴儿司跟闻副都统积怨已久,此番算计就是为了乘虚而入。如若闻副都统殒命,鄢将军拿不住闻家军,他临阵无威很容易出乱子,殿下在此不可能作壁上观。所以闻副都统的这条命,既是为了御敌,也是为了让殿下免于过多的牵扯进去。金吾卫经今日之事,姑且不会擅动。如若奴儿司得到消息,未免夜长梦多,也为了让我们这边措手不及,他们极有可能沉不住气,在这柴火上泼一桶油。届时,这火该往哪儿烧,金吾卫付杭副统领必然自有斟酌。”
金吾卫与肃王虽然交好,可当真要说起两肋插刀忠肝义胆,恐怕也是强人所难。付杭能在不违背圣意的情况下稍稍听取肃王的提议已经算是极限,毕竟他们终归是御前亲卫,于肃王而言,束缚远大于放纵。况且还有个叙旧念情的番公公提点过几句,肃王能力所及,暂时留着闻戡都的脑袋,已经仁至义尽。
其余诸多事务,肃王注定是要让步的。
好在付杭还没楞到家,没当下就嚷嚷着要了闻戡都的狗命——战机的主动权尚且还在闻戡都手里。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搞清楚闻戡都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混蛋究竟跟奴儿司达成了甚么协议。
诸允爅敛起眉眼,温如珂当即起身拱手,“殿下。”
“叫上付杭,你们二人提审闻戡都——怎么审付杭门儿清,你只要以查贪腐案的名义陪同即可。”肃王一顿,“……虽然闻戡都皮糙肉厚,但也看着点儿付杭,别打得爬不起来,对付奴儿司肯定用得到他。”
温如珂扑哧一笑,不伦不类地学了个武将礼抱拳领命,诸允爅在他肩上拍了一把,打算送他到门口,杨不留却以为他也要走,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袖口,微微地牵扯着他起身的姿势。
然后杨不留就凭着她那点儿卓越的手劲儿,把肃王殿下一个下盘极稳的习武之人,毫无防备地扯了一个屁股墩儿。
温如珂难得一见肃王殿下的挫样子,不留情面地放肆大笑跑出门去。
诸允爅扬手把折扇一丢,砸他后脑勺儿无果,扇柄在门板上磕了一下,又弹回来些许。
杨不留尴尬地想道歉,诸允爅却坐在原地抬起眼皮无辜地盯着她看,良久方才起身,挨着杨不留张开手臂。
杨不留懵了一下,“殿下这是做甚么?”
“给你抱一会儿啊。”肃王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缓缓爬上红色的耳朵尖儿,“你不想让我走,难道不是希望我安慰你吗?”
杨不留压抑成了习惯,“无妨”二字几乎脱口而出。
诸允爅却抢先把人轻柔地圈在怀里,可又得顾及着她肩上的伤,只能把手虚虚的搭在她的肩胛上,“这会儿没人在,你别硬扛。”
肩上皮开肉绽那处疼得早就麻木,可此时却敏感非常。杨不留能觉出诸允爅指尖的温度,能感受到他开口说话时吞吐的气息,又暖又凉地洒落在她肩上。
她忽然就疼起来,虽不是难以忍受的那种,可开口的声音却在抖,“没硬扛……我是真的没事。”
诸允爅似乎笑了一下,没出声,只是吐出的气息一下子扑在她肩上。他把人抱得紧了些,紧到杨不留隐约能听到他的心跳,然后杨不留就听他低沉着声音,缓缓说道,“可我有事。知道你被埋在落石底下的时候,我都想着干脆豁出去了——”
杨不留呼吸一滞,想从他怀里挣脱开,可却被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按住了脖颈,一时难以动弹。杨不留只能闷在他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责备道,“方才殿下不该动嘲风令。”
诸允爅其实料到了杨不留扯着他是要说这事儿,但他没应声,扣着她脖颈上的指节猛地一动,收紧了一瞬,又缓缓放开。
杨不留安抚似的在他背上轻拍了两下,“其实当时我同殿下只搁了一块挡住洞口的石头,外面的声音我大致都能听得清楚——付统领说的话殿下应该听的,倘若人没事,不必急于一时半刻,倘若有事,殿下岂不是凭白受人诟病……为了一己私情前功尽弃,不值得——”
“值得。”诸允爅轻柔地把唇印在杨不留肩上的血痕,“我的一己私情是你,你要我怎么舍得不去找你?”
杨不留隐隐觉出肩上温热的一触,她顿了顿,想把愈说愈温软的气氛扯回去,“我是帮殿下出谋划策的,不想成为殿下的负担。”
杨不留其实有个她自己不见得明了的习惯——她不喜欢在她不擅长或是难以把控的氛围话题里辗转游离,一旦她难以避免地落进这种境地,她会下意识的跳脱出去,然后再不着痕迹地把话题牵扯到她能把控的领域。
诸允爅顺着她的话说过几次就觉出端倪,但这次他没遂了她的意。
杨不留忍着疼从他怀里挣出来,本打算断了这点儿适可而止的亲密,可一看见诸允爅的眼睛,她竟然什么话都不忍心说了。
杨不留破天荒地在他的目光里躲闪不定,许久才沉下心,略有些心虚地回望过去。
她看得出他眸子里几欲翻涌而出的思绪,然后,她听见他说……
“可我想。”诸允爅两手固着她的肩膀,“我想让你,同我生死相关。”
杨不留没应声。
诸允爅也没想等她的回答,只痴痴地看了她良久,忽然又把人捞在怀里,“你肩背上的伤不得躺,你靠着我,睡一会儿能好受一些。”
杨不留低低地笑了一声,小声嘀咕着说这哪儿睡得着。
可这会儿肃王殿下突然想起了摆谱,虚头巴脑落不到实处的威胁张口就来,杨不留也只好顺着他,权当是闭目养神。
没想到竟当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
岳无衣踩着公鸡啼晓的时辰大喇喇地跳进屋子里。他顺手捞起被肃王遗弃在门口的折扇,转头往床榻上一瞄,正跟肃王让他安静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没等岳小将军把嘴缝上背过身去,倚得肃王殿下半拉身子没了知觉的杨不留就惊醒着坐了起来,抱歉地替肃王殿下揉了揉肩膀手臂,听他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岳无衣把折扇呈递过去,沉声道,“殿下,北安岭土匪下山,人数甚重来势汹汹,上来直接放了火箭,烧了鄢将军小半个营地。传信时闻家军驻守的山隘口也见敌军整备,估计这会儿已经交上手了。”
肃王敛眉道,“鄢大哥呢?”
“闻家军似乎得到了闻副都统被收押的消息,现在基本就是一盘散沙,鄢将军……处境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