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哥,您的身子需要调理一下。”
百顺堂是苍梧眼下最有名声的医馆,客流络绎不绝,开得比隔壁的烧饼铺还要红火。苍梧城民跟中了邪似的,没病的也来凑凑热闹,哪怕只抓一把菊花泡水喝。漪涟觉得这群人不是没病,而是病在了脑子上。
坐堂大夫洛平馆中看诊,身后悬着一块一丈多宽的蛇仙图腾,十分抢眼。
不比正堂热闹,内间一位三十来岁的大眼男子正给司徒巽把脉,“小哥,你血热过盛,平日里暴躁易怒,睡不安稳吧?”
司徒巽眉头紧拧。他平日睡眠浅,是长年刻意养成的习惯,与血热没半点关系。
他刚要说话,大眼男子即刻提起调儿来,“别说话!就医讲究平心静气,我才刚说两句就沉不住气了?可见我所言不虚。”男子眼珠提溜一转,“你不仅血热,脾胃还虚寒,肯定常感腰酸、胃疼、食不下咽吧?”
司徒巽懒得与之争辩,直接黑着脸反驳,“没有。”
漪涟喝着地道的苍梧茶,‘噗嗤’一笑。
男子面子上挂不住,赶紧补救,“我说小哥,来医馆的人都有那么些大痛小痛。你出门问问街坊邻居,我们百顺堂可是出了名的,别地有生不出孩子的都跑来我们这里整。你就脾胃虚寒芝麻点事,有啥不好意思的。”
司徒巽面色愈来愈难看。
男子还在继续说,“俗话说的好呀,小病不治拖成大病。不是哥吓你,隔壁巷子里有个叫董五的,就是你这症状,为了省钱拖着不肯调理,你猜怎么着?阳气大虚啊!都四十出头了,两个小老婆的肚子都还没半点消息呐!”
漪涟猛咳了一声,忍不住哈哈大笑,茶叶水喷了一地。
男子眉毛一跳,不乐意了,“我说妹子,摸脉又不说书,你笑得哪出啊?”他哼道,“你们还别不信,里头学问大着呢。体虚久了容易落病根,严重了还会遗传,得调理!”
漪涟笑得更大声了。
遗传?
司徒巽他家专出真龙天子,后宫没有三千也有八百,儿子一溜烟能排宫门去,阳气最盛的恐怕就数他们家了。可惜这话不好说,不然这位兄台得提着自个儿的脑袋到皇陵请罪。
此刻已是黄昏。自今早从蛇仙庙出来,他们往城镇中打听了一圈,没有半点叶离的蛛丝马迹,蛇仙传闻倒是十分热乎,尤其是林二遭神罚的事,在苍梧传得风风火火。
听说林二除了大闹蛇仙庙外,当晚还干了件没人性的事,强抢良女!抢的是西池巷洛家医馆的女儿,洛雨晴。这与青年的说词吻合,林二前往蛇仙庙前就在西池巷。
说来这洛雨晴在苍梧也是个人物……
漪涟正想着,一个面若桃花的女子从内间走出来,领来阵阵香甜气味,她便是洛家女儿洛雨晴。肤白唇鲜,眼睛生的水汪汪,笑着拍开赵启,“别在这丢人现眼,有时间赶紧帮娘端菜招待客人去。”
话音刚落,水葱般的指头搭上司徒巽的脉搏,微凉,触得的司徒巽手指一颤。他以为不妥正要收手,洛雨晴已经说话,“司徒公子身体康健的很,不必听我表哥胡言。”
赵启撇撇嘴,不说话,钻后厨去了。
介于漪涟的茶喷出大半,洛雨晴为二人换了新茶。
先前走一路,问起百顺堂洛雨晴,人人称其是苍梧独一无二的美人坯子。一见果然不俗,明艳娇俏,温顺可爱。煮茶手法简单,却是赏心悦目。
“陆姑娘喝茶。”她递上新茶给漪涟,然后她取了另一杯新茶走向司徒巽,“司徒公子请喝茶。”漪涟听着,声音更娇了几分。
司徒巽接过,“……多谢姑娘。”
洛雨晴笑靥明媚,坐到先前赵启的位置上,“抱歉,赶巧要伺候阿娘服药,劳二位久候。”
漪涟喝着新茶,“闲来无事,听你表哥说书挺有意思。”
“他只有嘴皮溜,心眼不坏,还请司徒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计较。”洛雨晴笑眼盈盈看向司徒巽,“刚才听二位说是来探听林二的事?”
司徒巽颔首,简洁道,“受人之托,劳烦姑娘。”
受人之托,其人可以是君珑,可以是司徒观兰,可以是蛇仙庙的青年,也可以是任何一个陌生人,煞有其事,还不好追究。漪涟觉得司徒巽这个借口十分绝妙。
想到当夜之事,洛雨晴笑靥逐渐暗沉,“没什么可劳烦的,此事在苍梧闹得人尽皆知,我是想藏也藏不住。”她凝声良久,叹了口气,“林二那晚来医馆闹事其实不为我,是为了……借钱。”
亘城里的李大娘常说,借钱低声下气,收账哭爹喊娘。其实不然,碰上个没天理的,你还得把他当爹供着。
洛雨晴无奈道,“林二家与我家原是一个村的,都以耕农为生。迁至苍梧后,我爹开了医馆,他家做了小摊买卖,两家还有点往来。林二不似他爹老实,常来我家借钱。看在同乡的面上,头两次爹也就借了。谁知他非但不还,还变本加厉,三天两头来医馆吵闹。”
司徒巽问,“为何不报官?”
“关了几次,他蓄意报复,连带着道上混混都往我们家带。”洛雨晴苦笑,“那晚就是带着孙大和刘逸过来,闹得家里鸡飞狗跳。”
刚才已经钻进后厨的赵启不知怎么的又转回来,往布帘边上探出一个脑袋,活像只猴。他冲着屋内接口,“林二那挨千刀的活该受罚,连带去了俩混混,多好。果然蛇仙是眷顾我们家阿晴的。”
漪涟眸光泛起涟漪。
洛雨晴不悦起身,一把将猴脑瓜子推了出去,“别到客人面前瞎说。”
赵启又探进头,“怎么叫瞎说?有仙缘还怕啥!换做别人,尸体早被鹰啃干净了,还留得你在这说话喝茶。”
洛雨晴又是一个巴掌将人推出去,自己也跟出去,外头传来几句争执声。待她转身回屋,先是致歉,“就数我表哥最神神叨叨,你们别听他的。”说着,坐回椅子上。
漪涟听见外头脚步声,赵启是真走了。她趁热打铁,“洛姑娘何必谦虚,我来时可听了不少有趣儿的话。姑娘曾经被蛇仙搭救过?”
这便是洛雨晴闻名苍梧的最大原因!
传闻她往山中采药时曾被延维所伤,幸亏得遇蛇仙转危为安。
所谓延维,民间叫委蛇,书中有记载,是生活在九疑山中的异兽。它天生双头,能主宰人的福祸,平常人见到必死无疑,若能杀它,便可称霸天下。这当然是夸大之言,不过蛇毒难解,能解蛇毒的都是高人。
蛇仙解蛇毒,看似挺玄乎。漪涟和司徒巽所关心的是与叶离有没有牵连?
洛雨晴尴尬笑了笑,“当天之事我因昏迷,记得不甚清晰了。都是邻里抬举,说我有仙缘,一来二去也就传开了。其间曲折不如外头传得那么有趣,恐怕会让二位失望。”她似乎不愿详谈,说到这里忽然转了话题,“时辰不早了,二位不如留下来一同吃个便饭可好?”
司徒巽起身,“不必麻烦,我们这就告辞。”
“这时候哪有叫客人空肚子回去的道理。”洛雨晴再次挽留,“阿娘已经备了饭菜,二位不如吃完再走,省得再寻地方。”未等司徒巽再次婉拒,她已经撩开帘子闪入后院,竟是连个说话机会也没给。
漪涟若有深意道,“你觉不觉得她反应很奇怪?”
司徒巽警惕,“你觉得她有所隐瞒?”
漪涟酝酿着,“这么说也可以。不过……”没说完,人已经压着洛雨晴的脚步出去。心下琢磨着反正没线索,不如跟着仙女先沾沾仙气,保不齐有所得益。
家常饭做得很有味道,家主洛平还特地拿出珍藏的素酒与司徒巽喝了几杯,漪涟不擅喝酒,被拦下了,谁知晚膳后两刻钟,她意外的感觉头晕脑胀,几步下来竟然还差点摔了个跟头。
不愧是医者人家,洛雨晴为其把脉,说,“苍梧湿冷,陆姑娘是水土不服,惹了风寒。”她好意将漪涟扶上二楼客房,“我这就下楼煎碗去寒的药,保管好。”
客房里,漪涟睡不安稳,无风寒之症,倒像醉酒。前后有数次,她被动静吵醒,或是狗叫,或是风刮,或是洛家人来来回回的脚步声……
此刻已入亥时,又有脚步声响起。漪涟烦躁的翻了个身,脚步声乍然停息。片刻后,又开始发出动静,感觉鬼鬼祟祟。
漪涟心里咯噔一响,声音似乎听得很近,像是……在她屋内?!
想到昨晚在暗中窥探的扭曲面孔,她瞬间清醒过来。魑魅魍魉总算按耐不住现身了!
她故作梦中翻身向外,脚步声果然又停了。在仅有淡薄月色的屋子里,漪涟偷偷睁开一只眼观察,屋中空泛泛,除了简单的家具,没发现有谁的影子。脚步声哪来的?
正奇怪着,停息的脚步又响起,这次的声音更近更分明。
她惊讶发现对面的妆镜上隐约映出一个人影,位置正是她的脚边!
是预备绑架勒索,还是杀人灭口?漪涟连忙看了看放在床头边的佩剑,一步之遥。
她从铜镜里窥视,那人于黑暗中好像正翻弄什么东西,注意力并不在她。
借着这档口,漪涟深呼吸,猛地跳下床,顺手将一床被子网向那人。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不速之客大惊,急急后退,背部狠狠撞上木柜引得一阵哐啷作响。他慌乱扯开被子,作势要逃,漪涟佩剑已经起好架势向他刺去。
可今晚她是真栽了坑,气力欠佳加上睡懵了,裤脚才卷起风,蓦然失去重心往前倒。眼看马上要扑个面朝地,她机灵一转手,干脆把剑当刀砍了一遭。那人没有带武器,在躲无可躲的情况下,居然伸手来挡。‘哗啦’一刀口子,说深真挺深,疼的他大喊一声。
这时拿下他的机会本该十分大,偏漪涟浑身无力,摔地容易起来难。
那人是个大块头,行动意外灵活。瞅准三步外的窗子,发狠冲过去,一个抬脚跳跃猛撞窗面。巨响之后,大块头直接翻身出去,木质窗门当场断裂。
待漪涟重新追上去,窗外只剩通天彻地的漆黑。洛家后院也是傍山而建,那人钻进树丛里悉悉索索一阵又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