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毛被绑的消息是埋不住的。‘鬼差’不负其名,悄声悄气就把风声传到了京城。
那晚阴霾很浓,唐非刚陪着皇帝吃了晚膳正往府里走。他这丞相虽然当的有负百姓,却不负皇恩。当然,是忽略了背地里的一套。
亲信递话后,他改步子来到书房,黑白两人已垂头跪在桌案前等候。唐非稍微一眯眼,眼角打起皱纹,气氛顿时沉下来。
“丞相,坏事了。”
早知道说不出好话,唐非阴着脸盯视二人,堪比酷刑,“说。”
黑鬼差倒吸冷气,不敢含糊,“白毛,被君太师的人抓了。”
唐非眉峰一跳,方才在沉默时做了最坏的打算,还是不及实事糟糕。忍不住一时震怒,拂袖将桌上的镇纸砸向两人,黑鬼当场血流满面。唐非却作无视,理了理衣襟坐下,起伏的胸口看得出他十分生气。
白鬼慌忙解释,“那两人一路十分谨慎,属下不能轻易下手。而且……有人暗中搅局。”
唐非压抑问,“君珑的人?”
白鬼把头嗑到地上,“……无法断定。”
唐非怒火中烧,又起身在案前反复踱步。据他所知,君珑除了派出两个小娃儿外并无其他动作,难道还有第三方势力?这……超出预料啊。
“丞相。君珑的人估计听了不少话,前两日动身向承阳府去。”.
唐非浑身都是阴气,令人毛骨悚然。他本打算直接半途截杀,又恐打草惊蛇,“甄墨那里没什么稀奇的。”他定心一思,“你们立刻派人把杏成县围了,不要暴露,由着他们进山。本相要借此机会斩草除根!”
黑鬼担忧,“承阳府有君珑的人,要不要先下点功夫?”
唐非摸着下巴,“不忙,容本相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隔夜,京城大雨滂沱,消减了连日暑热。众人正感叹今晚能有好眠,宫里却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冒着雷雨奔向各家朝臣居所。
“皇上明日上朝,为商讨兴修水利的各项事宜。请大人先准备着。”
传话太监的尖嗓子喊了一溜,众臣无不惊讶。估摸着这场大雨总算把皇帝的脑袋从美人怀里给冲出来了,‘兴修水利’听着可比‘小厨房菜谱改革’深度许多。
心里不禁些小激动,当晚就纷纷打理好了官服,预备明日焕然新气象。
然而事实证明众臣内心的小火苗还没有茁壮燃烧,就被当头一盆洗脚水给灭了干净。他们各个朝服笔挺往堂上一杵,顶多是一尊尊人形摆设。皇帝自始至终睡眼惺忪,压根没在意过底下立着的是李五还是王三。
所谓商讨,统一由唐非启奏,皇帝迷迷糊糊的歪着脑袋一拍龙头椅把,“好!”
直到最后也没人知道他说的是不是梦话。
下朝后,众臣纷纷摇着头走出永宣殿。碍于身家性命全捏在昏君手里,任谁没胆多话。
三层高台之上,沈序跟着君珑一道踱下汉白玉阶,不时对出声寒暄的官员还礼。待周围朝臣渐渐疏散了,方低声道,“您说今日皇帝这是唱得哪一出?好不容易早朝一回,百官跟傻子似的陪着走了一遭过场。”
君珑一袭深蓝朝服,玉冠束发,格外英姿风发,“皇帝唱不起独角戏,他是在帮唐非搭戏台。”
沈序扬了扬眉道,“这却奇了,此提案搁置了两年之久,唐相为何在这时闹出动静?”
君珑冷笑,无心放眼在流光溢彩的鎏金瓦上。
二人步下最后一阶汉白玉梯,发现太师府专用的鹤顶流苏六人轿已停稳在右道上。柳文若不畏艳阳炙热等候在一侧,素衣简装,目光虔诚,一直凝视着君珑走下阶梯。直到五步之遥,他迎上前,恭恭敬敬的递上白玉扇,“姨父可是直接回府?”
君珑眯眼瞄了太阳,“等多久了?”
柳文若道,“时间算的恰巧,不久。”
君珑将他额头一层细汗看在眼里,不说话。倒是从沈序嘴里飘出一句,“太师的外甥养得真贴心,我那劣子这会儿还不知在哪里贪玩,实叫下官羡慕。”
君珑半开玩笑道,“不如今次就让文若送沈中丞回去?”
“岂敢。”沈序连连摆手道,“不过看情形太师您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君珑微微蹙眉,瞧着老远是太监总管领着三两小太监朝这里一路小跑,口中尖声喊着‘君太师请留步’。直到跟前,总管喘着大气行礼道,“君太师,皇上有请。”
君珑傲然问,“朝事已毕,未听皇上传召。因何事遣公公来?”
太监总管曾侍奉先皇,察言观色自不在话下,“奴才就是替主子跑跑腿,哪里知道皇上的心思。不过奴才偶然在门外听得几句,好像正是为了刚才南边兴修水利的事儿。”
“兴修水利该去找工部,找本师做什么。”君珑面色不悦,“本师又不会挖土刨坑。”
“这……”总管被堵的失言。
君珑试探,“唐非呢?这事归他管。”
总管太监深知夹在二者之间小命忒难周全,心颤道,“……正是唐相提议,皇上方才遣奴才来请太师共商要事。”
君珑果然沉下声,气势见浓,“哦?这么说根本是唐相的意思。”
总管太监支支吾吾,不知作何回答。
君珑冷哼,对沈序挑明,“沈中丞看明白了?唐非这场戏真真切切是唱给本师看。”说完,沉着脸,领着柳文若一同走向御书房,行路中小声吩咐,“先让人盯着承阳府。”
姑娘——
姑姑,姑娘——
姑姑姑姑姑姑姑姑娘娘——
白毛被一路押着往承阳府走,京城越近,他往外蹦的字数越多。
漪涟终于不耐烦,深深用眼神剜了他一刀,“你这是预备下蛋了?”
白毛欲哭无泪,“姑娘您行行好,如果能憋出来,怎么着也得给您憋一颗。可您看承阳府紧挨着京城,我再不跑,真有蛋都没命下呀。”
司徒巽自认为不适合讨论这个话题,无言别开脸。
漪涟扯着捆白毛的麻绳,“你是真被吓傻了,还是脑子本来就不好使?小时候的只管费力长肉,不知道出来混要带脑子?唐非既然有办法派人盯梢,能不知道你落我们手里了?”
白毛被一通扫问吓愣,“这……代表我完了?”
“你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统统说了,留你何用,唐非又不傻。他们这会儿没跳出来是顾忌着我们,你要真想自己走,那就走吧。”说着,把手中麻绳一抛,摆手道,“爽快点,滚。”然后真就独自上道。
白毛脸色铁青,思来想去,还真是这么个道理。事关小命,那可万万不能闹着玩啊,“姑娘…姑奶奶…姐……”他嘴角抽搐,自个将麻绳递上,“姐,您,您受累,这绳您继续牵着?”
漪涟目不斜视,“没空,自己解决。”
白毛愣愣赔笑,“行,也行。您要是觉得麻烦,这绳我替您牵着。”
“咳咳……咳……”司徒巽喝水被呛个正着。见白毛已经屁颠屁颠的凑上去,他不敢放松,也加快速度跟上去,始终行在两步开外,以便观察大局。
这里是承阳府杏成县的一座后山,山道迤逦。因为气候较旱的原因,承阳没有苍梧和陆华庄茂密葳蕤的绿叶,满山植被多是杨树一类英气挺拔的身姿,分布的不算密集,给人以一种郑然有序的感受。
他们多带了一人,没有来时的速度。但寻人之事最讲机缘,好比大海捞针,若不是恰好撞上,你就是在水里泡肿了都没戏。何况叶离此人深藏不漏,行踪诡秘。此番来杏成县,纯属试试运气。
据白毛所言,甄墨殒命之地是在承阳府后山深处,那里有间废弃的山神庙。庙里留了一类日常必备之物,猜想甄墨大约住了段时日。他所贩卖的遗物全是那里搜刮的。
漪涟问,“小白,离你说的庙还有多久?”
白毛凭印象估计,“快了,再拐俩弯。”他喘着气嘀咕,“哎,就想赚个钱,咋这么难。我奶奶说得对,命不好只能认栽。”
漪涟回嘴,“你还别怪命,怪你自己缺德。杀了盗画也罢了,甄墨是女人家,翡翠定然是随身之物,你居然也敢随便上手摸。”
白毛道,“我人坏,又不变态,摸死人能有啥感觉。姐,你别逗我成吗?况,况且……”他小声嘟囔道,“况且,我也没杀她。”
司徒巽听觉灵敏,“你说什么?”
白毛一怔,想耍赖,“什么说什么,我没说什么。”
司徒巽不屑纠缠,抬手抽剑直接架到白毛颈间,“再说一遍。”
白毛被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地不起,“少侠饶命饶命!我说,我说就是。”他深吸一口气,下决心道,“都到这一步了,我的小命全指着您俩,干脆和你们老实说。我,我,我其实没杀甄墨。”
司徒巽握剑的手一紧,冷声道,“你若是想减轻罪行,不如坦白交代。”
白毛很委屈,“我真没骗你们。”感受到漪涟投来的异样眼光,他辩解道,“杀了她,顾主才会给银子,我就顺道……我发誓真没杀她!”
下一瞬间,白毛蓦然就感到一刃冰凉更逼近一分,烈日炎炎下直叫人牙齿打颤。
“依你之言,甄墨没死?”司徒巽冷声问。
白毛惊得冷汗直冒,“她她她她她她她没没死死死死死死……”
漪涟瞳色清亮,伸手掐住他胳膊,“真没死?”
白毛被掐的一疼,霎时结巴出了下半句,“没没没死才怪!”
漪涟太阳穴一跳,狠狠往他小腿肚子上踹了一脚,“说话能利索点吗?气短的都能背过去!”
白毛不争气的流下两行热泪,“我我他妈也不知道啊,我去的时候,甄墨早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