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树林中,二人步履浮碎。
漪涟顾忌硬冷的匕首,难以看清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踏的极不稳当。好几次误踩了乱石都令她失去平衡,幸亏匕首掐的不紧,挟持在她身后的人也及时借了把力,不然非血溅当场不可。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漪涟脑子嗡嗡直作响。
刚才在屋里被匕首缠上的那一刻,外头偏响起君珑的声音,整颗脑袋顿时就傻了透彻。
君珑在外面,那她身后的是谁?
匆忙行路中,她拼出余力稍稍侧头看,和君珑几乎分毫不差的侧颜近在咫尺,惊悚感游走全身,差点两眼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她忍不住胸口剧烈起伏,“你是谁?”
那人蹙眉目视前方,迟疑了良久才道,“抱歉,情势所迫,不得已冒犯姑娘。待下山后,自会放姑娘离去。”
他的声音因为赶路的缘故气息不太,却温和低雅,隐约似曾相识,漪涟察觉不到恶意,稍稍缓和了紧绷感。然后,脑海突闪一个念头,不经多思,直接从嘴里蹦出来,“你,是叶离?”
利刃一颤,那人停滞了脚步,当场惊得漪涟一身虚汗。
她心里暗叫不好,别是刺激了某根脆弱的神经,打算直接灭口?仅凭现在这形势,那人要真有此心,也就是两刀子的功夫。漪涟大略估算,以这把匕首的长度,即便从背后捅进心脏亦是能捅穿的。
然而,男子的反应比预想的冷静,只问,“姑娘为何有此猜测?”
漪涟用余光偷瞄到他的眼睛,黑瞳深邃如墨,只有久经世事的阅历才能将众多情绪汇于一眼之中。她预感,自己很可能昏头昏脑的猜准了。这个人,就是避世了十年之久的叶离!
世间对叶离此人多有赞词,说他医术高超,是德行兼备的君子。但人口相传,难免有所夸大或误会,叶离本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性,若非亲眼所见,皆不可轻信。万一是个伪君子,岂不白白把命栽进去。
漪涟使劲思考脱身之计,至少得拖延足够的时间等到救援。她镇定心神道,“先生可查验我背后包袱,里面有幅画,您只需打开一看就知道我为何有此一说。”
叶离触动很大,“画?”
漪涟道,“反正我落在您手里,一时半会逃不掉,你大可放心一阅。”
叶离戒备心极强,他并没有马上伸手拿包袱,只犹豫打量了一眼。人的关注力有限,恰因这一眼,他疏忽了对漪涟的防备。
漪涟当机立断,趁机用指关节狠狠敲向他手腕弱处,他始料不及,一吃痛,松开了匕首。陆华庄的人从不对对手留情,漪涟从小受教,不敢怠慢,又抬起左臂,以手肘处猛砸向他胸口,可惜脚步不稳,力度差了些许,但也是拼尽了全力。
果然,她挣脱了束缚。迅速回身后,摆好架势准备迎敌,然后寻个空隙逃遁。不料她定睛一看,叶离捂着胸口足足往后踉跄了四五步还没站稳,运气不好偏踩上了几颗碎石,结果脚底一打滑,整个人单膝跪倒在地。
漪涟杵在原地怔了好久,懵懵懂懂放下架势,“你,你不会功夫?”
叶离忍着痛没吭声,撑着手旁的杨树站起来,“在下长年潜心研习医术,未曾学过师门的拳脚功夫,实在惭愧。”
没功夫在身能安然无恙躲了唐非十年?
漪涟疑心仍存,不敢冒然上前。待她挪了几步,发现叶离紧拧着眉头,呼吸时快时慢,是在努力压制着痛苦,却力不从心,这很难装的出来。
犹豫再三,她走上前扶了一把,“您可真是高人,没功夫还敢玩劫持。幸好我练的不到家,否则您是准备把命搭上?”
叶离苦笑,“尝试,尚有一线生机;反之,只能束手待毙。在下没有理由不试。”
漪涟语塞,他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可道理归道理,道义归道义,她既然决心帮司徒巽,自然要替他问清楚司徒观兰的命案。问题是眼下叶离要逃,她首先应当先跟叶离解释清楚他们的目的,化解误会,交个朋友,才比较好谈钱说事。偏偏抬眼就撞上那张和君珑一模一样的脸,漪涟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
叶离和君珑什么关系?两张脸明显是一个娘生的……一个娘也未必能生的这么像。万一多说两句话说错了,两头都不是小人物,是要闹出大乱子的。
正愁着慌,不知从哪条山沟里嗖嗖蹿出数名黑衣人,直奔他们而来。
本以为是君珑所派援兵,漪涟预备趁机解释,谁料数人冲向他们的脚步没有放缓,不等戒备,纷纷亮出武器。
“快躲开。”叶离突然使力推开人,自己倒向另一边。
漪涟惊慌回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冲出一人挥刀,刀刃还卡在杨树上,下手取得分明是他们头颅的位置!
“谁派你们来的?”漪涟嗔喝。
黑衣人全然不闻,发疯似的飞起刀砍来。
没余力多想,漪涟迅速捡起叶离丢下地上的匕首,险险挡下了乍然近身的一把寒刀。占着匕首轻巧,她蓦然擒住那人左手,利落捅下,匕首霎时从小臂骨间穿过,迫得惨叫凄厉。此时那人武器已从手中松脱,漪涟伸手去接,顺势借力往对方胸口狠划一刀,鲜血飞溅,黑衣人一抽搐,重重倒地不动了。
然而牵制漪涟的人数仅有三人,余下几人全朝叶离杀去。
好在两人距离不远,漪涟架开劈面而来的两把大刀,两步冲到叶离身前,及时挥刀挡下了迎向叶离心脏处的致命一击。可人数差距是致命的,黑衣人眼见分散的攻势不能有快速成效,便一个手势商议,分列到四面包抄。
他们速度极快,每人都持有一个铜铃,铃声余音大有蛊惑神智之嫌,且数人不断移位变换,乱中有序,乍看仿佛分身之术。漪涟和叶离被包围在中央,眼神和听觉受扰,一时应对不下。
叶离沉吟道,“姑娘一人可有把握突围?”
漪涟呼吸因攻击变得急促,依旧不敢放松,“什么意思?”
叶离道,“他们多半是为杀叶某而来,不该连累姑娘。在下会寻机制造机会,算为挟持之事向姑娘致歉。”
漪涟很是诧异,没功夫在身,却有胆量,也是种境界。可她没有放弃对峙,趁着尚有余力吼道,“开什么玩笑!我费了那么大劲找你,好不容易碰上。现在要我逃?那我前头花的心思怎么算!”
黑衣人哪里容得下他们慢慢聊天。话音刚落,包抄到四面的黑衣人全数冲上。虽然蒙面看不见表情,杀意已然昭然若揭。粗看来少有五把大刀,若非有三头六臂怎么应付的及。漪涟看不出任何破绽,心想着这次是真要命绝荒野。
眼看刀刃近在咫尺,几颗樱桃大的银色圆球无声滚落到黑衣人脚下。他们的反应敏锐,立刻往后退了一步。就在那一刹那,银球突然爆开,迅速扬起白色浓雾,转眼间封锁了黑衣人的行动。
漪涟转头看,竟是叶离所掷出的暗器,大感意外。
叶离早已明确了方向,赶在黑衣人回神前领着漪涟冲出白雾。
大约跑了半柱香的时间,两人来到了一处隐蔽之地,漪涟已经气喘不止。她用力做了几回深呼吸,稍稍镇定后没忘补一句,“先生不仅暗器使得好,心思更好。晚辈竟看不出您究竟玩的是哪一出。”
有暗器,偏不发,是在等时机,还是在考验她?
叶离不会功夫,但长年隐居九疑山,地势多变,倒将他的体力与耐力练的不错,所以说话的气息比漪涟稳得多,“惭愧,江湖险恶,在下不得不随身携带暗器以护自身周全。无论姑娘信否,在下确实没有半点伤你之意。”
漪涟顾着喘气,没说话。脑子里打算着要不要带着叶离回去找君珑?
黑衣人要杀叶离,很可能是唐非的人,要救叶离,君珑是最好的庇护。可他们因为黑衣人的突袭乱了分寸,跑进了一个没有走过的山道里。四下一望,只有杨树眼熟。
“不对呀。”她小声嘟囔,“离开茅屋没有多长时间,师兄按理会追来,怎么和黑衣人缠斗这么久,都没有半点动静?”
叶离立场尴尬,难以直言,只道,“当务之急,是要赶紧离山。一旦被逼入死角,必死无疑。”
柳文若架开迎面刀锋,又对上一人利刃。他不敌对方力度,干脆卸下劲后退,对方始料不及,刀刃擦过剑刃,发出一阵刺耳尖响,穿过柳文若让出的空档砍进山神庙的木墙里。
高手过招,半分松懈不得。电光石火间,柳文若一个回身,抢得先机,稳手架剑压制住暂失锋芒的刀,他斜眼正好对上对方杀气腾腾的双目,不等木中刀刃还以气色,他熟练出剑,直接将人命取于剑下。
“姨父!”他首先寻看心牵之处。
柳文若的武功是君珑手把手教的,君珑对付喽啰自然不在话下,转眼间面前就是两具尸体。他在柳文若护到身侧时得空看司徒巽,显然也游刃有余,但越来越多的黑衣人逼近屋中于行动不益。
“出去。”君珑提醒。
柳文若和司徒巽配合得宜,很快做先锋杀出了山神庙。
在一声信号弹冲向天际后须臾,四方有灰衣人陆续飞身而出。一时间山神庙外血气冲天,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