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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低沉怪异的声音如有实质,徘徊在我脑海深处,宛若附骨之疽般挥之不去。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带来片刻平静,反倒让那震颤的韵律愈发清晰。
时而沉缓,时而激荡,我逐渐感受到一种混杂着暴戾与怨愤的情绪开始从中涌出。
那是一种纯粹而原始的愤怒,如同积郁了数万年的洪水,终究破开了薄弱的堤坝。
它裹挟着无尽的怨愤,带着难以遏制的势头,就这么自我的灵魂深处翻涌而出。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愈加急促、刺耳的声响宛如在耳边炸裂,一阵阵冷热交替的痛感如电流般在大脑流窜。
如同有一把锈蚀的刀,反复划开神经,然后将一切埋藏的怨恨与失望全部剖出。
如一滴浓墨滴入清澈的湖面,黑色的涟漪层层扩散,逐渐将我的情绪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在这片混沌与狂躁之中,我似乎听见它在质问,在咆哮,在倾泻那无处安放的愤怒。
突然,我开始怀疑,那声嘶力竭的怒吼,究竟是它的声音,还是我的?
“既然曾经相助,那为何不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为何如此反复无常,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了出尔反尔?!”
我无法分辨,甚至不敢分辨,只觉得那对于蛇的愤怒太过真实。
仿佛是一直试图掩埋的某种情绪终于破土而出,如树根般蔓延到整颗心脏。
所有的理智都被绷到了极限,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塌。
我目眦欲裂,死死地锁定着蛇,任由那道漆黑的身影烙印在视野深处。
周遭的一切化为扭曲的光影,尽数湮没在不知来处却无穷无尽的怒火中。
胸膛不住地剧烈起伏,双手微微颤抖,甚至恨不得亲手将那张虚伪的面孔撕成碎片。
我多想低下头去,想要抬手遮住双眼,试图以这种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就连最基本的行动能力都被剥夺。
除却浑身难以抑制的战栗,我什么都做不到。
.
然而,面对我这般濒临失控的状态,蛇却仍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神情。
它就那样安然地盘踞在原地,仿佛早已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
抑或是,在静静等待着某个既定结局的降临。
暗红的信子时不时懒洋洋地吐出,像是在冷漠地品味着空气中弥散的每一丝躁动。
那双干涸如暗血的竖瞳中倒映着我的脸,被怒火扭曲的模样是显得如此狰狞可憎。
“多么有趣啊,瞧瞧你现在的丑态。”
蛇注视着我,淡淡开口,低沉的嗓音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嘲弄。
“比起我这条伊甸园的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话语间裹挟着一种令人发指的优越感,仿佛在俯视一只困于泥潭中的蝼蚁。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体内那翻腾的声响愈发急促而狂暴,就像一团怒焰遇到了干枯的柴薪,瞬间便燃起熊熊烈火。
我能感受到双手在剧烈地颤抖,随着那股力量的涌动一点点抬起,仿佛不再受我所控。
“不……够了……住手……”
我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想要将那股暴虐的力量压制回去,不愿再引发任何一场无可挽回的悲剧。
然而,即便牙齿因为用力而几乎咬碎,浑身的颤抖却愈发不可控制。
这种感觉奇异而矛盾,仿佛灵魂在怒火中噼啪作响,被生生崩裂成碎片。
一面是理智在声嘶力竭地劝阻,一面却是本能在疯狂地叫嚣着毁灭与破坏。
我茫然俯瞰着这一切,既看不清前路的方向,也摸不到退路的去处。
.
我的手终于紧紧攫住了蛇的身躯。
指节因为用力绷紧而微微泛白,指尖如同弯曲的鹰爪般死死嵌入鳞片的缝隙。
那些鳞片的触感仿佛是岁月侵蚀的残破瓦砾,边缘粗粝不平,内里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脆弱。
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一路向上,仿佛要将我的血液凝结成冰,将骨髓冻成霜晶。
但在那股力量的支配下,我的指腹依然顽固地、一分一毫地陷入鳞片的缝隙。
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潮湿声响,我触及到了一种异常柔软却又诡异的质地。
我无法准确对此进行形容,只知道那绝非任何正常生物应有的触感。
在这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中,蛇却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优雅的沉默。
与其说是不以为然,倒不如说,它从最开始就未曾打算过要反抗。
那平静如常的气息不过是一触即碎的伪装,它甚至连挣扎的余力都半分不存。
蛇只是静静地与我对视,暗红的竖瞳中承载着洞悉一切的冷漠与从容。
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我眼睛这道“瓶盖”的桎梏,透过我的灵魂,直接与那股力量对视。
我隐约意识到,蛇方才的所有言辞、所有举止,所针对的都不是我这个“容器”。
仅剩的理智在剧烈的愤怒和疼痛中愈发飘摇,仿佛狂风暴雨中一叶无助的扁舟。
鳞片碎裂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地传入耳中,如同交响乐中正逐步攀升的旋律。
沉寂如死,一切却都仿佛都将在下一秒迎来高潮。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股愤怒翻腾的力量蓦然僵住了。
我也愣住了。
就在那一瞬间,我们同时察觉到了另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自体内涌现。
它冷漠、安静、庄重,如同高空中冉冉升起的烈阳,亦如同王座上俯瞰一切的君王。
那份威严并不属于我,也并不属于那躁动的力量,而是源自于希珀尔的权柄。
这是她赋予我能够自保的力量,亦是我作为她代理人的依仗所在。
那在希珀尔沉睡之后,本应是在我意志的驱动下,才会有所显现的力量。
可如今,它却自行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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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位格相近,但在蛇提前刻意的引动下,那股力量此时显得如此孱弱而瑟缩。
就像两条真龙相遇,在绝对的体量差距之下,弱小的那一方只能蜷缩成一条战栗的长虫。
希珀尔的权柄甚至未曾施舍哪怕一丝目光,给那所谓的“另一股力量”。
它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蛇,既无偏爱,也无憎恶,甚至带着一种彻骨的无情。
它不关心来龙去脉,不在意恩怨纠葛,也不计较最终结果。
它所察觉到的,仅仅只有一个事实——“僭越”。
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