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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两步……
我径直走向工作室另一边的桌面,脚步声在这片混沌中清晰得令人不安。
每一下都像是踏在薄冰之上,恍惚间便踩碎了无数看不见的碎片。
漫不经心地警惕着身后可能存在的威胁,我信手拾起散落在桌面上的茶具。
尽管并没有落灰,但从残留的气息上看,玄子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它们了。
指腹轻轻摩挲着茶具光滑的表面,我垂眼,压下心头暗暗的叹息。
温杯、投茶、洗茶、泡茶、出汤、分茶——每一个普通的步骤都行云流水。
氤氲的水汽袅袅升起,在黑暗的空间中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我仿佛从中看见了诺伦三女神的身影,宛如命运本身那般捉摸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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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不知道能否派得上用场,但为了这次见面,我曾在她们那里反复练习过无数次。
记得乌尔德总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我递去的茶水,安静地品着。
也不知她觉得这和平日里品尝的甘泉相比,究竟孰优孰劣——我也未曾询问。
维尔丹妮则截然相反,起初总是迫不及待地把茶水一饮而尽。
在被我提醒之后,她也学着乌尔德的样子,故作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
或许是古北欧尚未传入茶叶,又鲜有生灵访来沃达尔泉的缘故,诺伦三女神只知晓茶叶的存在,却很少有机会亲身体验。
到了后面,维尔丹妮不仅主动学习,甚至开始与我探讨如何提升茶汤的口感。
我不得不承认:总是对新鲜事物抱着近乎孩童般的热情,还真是一种引人羡慕的品质……
至于斯寇蒂,起初总是撇着嘴,用嫌弃的目光打量我一视同仁斟上的的茶水。
可见两位姐姐都欣然接受后,她终于放下架子,半推半就地品了一口。
随即,斯寇蒂便会嘟囔地抱怨表示,这味道远远不如自己所钟爱的蜂蜜酒。
尽管明知她的年龄早已超过人类的想象,我还是忍不住打趣:“未成年人可不能喝酒。”
话音未落,便迎来了略显恼怒的反驳:“先不说我有没有成年,代理人殿下,恐怕您才是这里年纪最小的那一位。”
“那咋了,我又没说自己要喝酒。”
……
茶香袅袅升腾,杯盏相碰的清脆声响逐渐充盈了这片空旷而压抑的空间。
这熟悉的氛围似乎真的驱散走了盘旋在黑暗中的、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凄厉的尖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化作了紊乱而急促的喘息声。
尽管玄子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但那种野兽般疯狂的攻击性却已经慢慢消散。
我将温热的茶水端到他面前,静静地俯视着那对因恐惧而蔫蔫下垂的耳朵。
蓬乱的白发被冷汗浸湿,一缕缕地紧贴在额前,遮掩着那双失去神采的金瞳。
一瞬间,我几乎想要像安抚受惊的小兽那样,伸手摸摸玄子的脑袋。
然而理智很快一票否决:这样温情的举动,实在不适合出现在我们之间。
所以,最终,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只是平静地说:“喝吧。”
稍作停顿,又补充道:“虽然肯定不如你亲自泡的,但我也是努力练习过了。”
“你应该知道,就算是再差劲的茶水,凉了的时候一定是它最难喝的时候。”
既不带任何怜悯,也不带丝毫轻蔑——只是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请求与事实。
虽然听起来有些生疏冷漠,但或许,这才是玄子此刻真正所需要的。
耐心地在黑暗中等待片刻后,我才看见玄子低垂着头,缓缓伸出双手。
骨节分明的手依然停留在半兽化的状态,细密的白色绒毛掩不住尚未完全收起的利爪。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像是在捧着什么易碎的宝物,又像是在借着那一点温暖抚慰自己颤抖的灵魂。
沉默在茶香中静静流淌,仿佛时间也为之凝滞。
直到我听见玄子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低低的,几近呢喃:“代理人殿下……”
他用力咽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组织语言,又像是在与那无形的恐惧抗争。
“您方才所说的那个‘机会’……恕在下……已经想不起来了。”
不出意料的回答。
我微微颔首,轻声回应:“我知道了,不用再勉强自己了。”
片刻的停顿后,我又补充道:“辛苦你了,玄子。”
“不管怎么说,感谢你,在那时推着我走出了那一步。”
“好好休息,我先告辞了。”
“再见。”
也不等玄子回应,我就已经转身,向门口走去。
推开房门的瞬间,午后的阳光如同溪流般涌入这片黑暗。
金色的光芒温柔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带来的暖意沁人心脾。
也许真有怪物曾潜伏在黑暗中窃窃私语,但它们此刻都已经销声匿迹。
“渡。”
正当我准备跨出房门时,玄子忽然叫住了我。
我顿足,稍稍转头回望。
只见那双金瞳透过散乱的发丝注视着这边,在光与暗的交界处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那样的眼神让我想起了从深渊爬出的恶鬼,带着不属于人世的瑰丽与诡异。
尽管气息尚且有些不稳,但那份从容又重新回到了玄子的身上,仿佛方才的崩溃不过是一场幻梦。
“你的一位故友,托我给你带句话。”
玄子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意味深长。
“它说,它在地狱里等你。”
“谁?”我皱了皱眉,下意识地追问道。
话音未落,便窥见有个熟悉的身影在脑海的角落中一闪而过。
恍然大悟的瞬间,我已经重新转过身去,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不熟。”
说罢,我跨出门槛,将一切都留在了身后茶香氤氲的昏暗。
阳光温柔地洒在身上,仿佛要将方才的一切都洗涤干净。
尽管,有些事情终究会如影随形,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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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我一定想不到吧,有朝一日,自己居然选择主动找上了希珀尔。
当我像那个追逐着白兔的爱丽丝一样,沿着螺旋形的楼梯拾级而上时,内心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每一步都像是在印证某种必然,又像是在走向某个早已注定的结局。
推开那扇通往天台的门后,无情的狂风迎面而来,呼啸着席卷体侧。
果然,希珀尔正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她懒懒地倚在一张质朴的木椅上,轻闭着双眼,任凭狂风轻拂淡蓝的长发。
也不知是在远眺着什么美丽的风景,还是已经在这肆意的呼啸中沉沉睡去。
深吸一口气,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希珀尔的面前。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既是在给予最后的思考时间,又是在积蓄开口的勇气。
还有那样的注视,如舞台上的聚光灯,不偏不倚地追随着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
最终,我听见自己说:“希珀尔,我需要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