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大饼时,所有人都是惊喜和不敢相信的,包括嬴政和蒙恬。
粟米饼现在不是没有,但是,如此白皙精致的粟米烤饼,却是没有,一般做得好的也颜色暗淡,普通的更是发黑的颜色。
而杜哲取出的,是白面米饼。
“好啦,大家先拿着,放在火上烤熟再吃。
对了,不要吃太快,还有和着水吃要好点,不然容易噎着!”
杜哲提醒到,然后将饼放在火堆旁烤,并自来熟地取出竹筒来到王二家的水缸里舀了水,倒在陶锅里,放在火上煮沸。
嬴政也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只有蒙恬拿着饼,激动的不知道在记录什么。
而王二一家一人一张大饼,却是不知道怎么办,这六张饼,快抵上他家六口人三天的伙食了。
见他们还不动手,杜哲只得亲自来劝。
“好啦好啦,先烤一烤,烤熟了才能吃。
别怕不够,我这里还有。”
杜哲拍了拍自己的包。
被杜哲半拉半推的王二一家人不情愿地将饼放在火边。
四个大人是想留着多吃几天,但两个小孩却是早就馋得不行,只是又知晓父母的心思,懂事的没有上前去烤。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夸一个孩子懂事,特别是八九岁就持家自立的懂事,那夸奖言语的背后却是满满的心酸。
王狗子和王大丫把饼放好,蹲在旁边满是渴望地盯着饼,嘴角甚至流出了口水,对于他们而言,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最美味的食物了。
众人围着火坑边聊天边烤饼,水也被慢慢煮沸。
“哲哥,这大饼是什么时候做的?”
随着烤饼的香味飘逸出来,嬴政问道。
“昨天,昨天做好的,每个人的包里都有着十张饼。
两张作为干粮,其余作为与乡民分享之用,不过,究竟分享与否,全看个人。
对了,你和蒙将军的包里也有用,棕叶包着的。”
闻言,嬴政和蒙恬打开行李,果然,在其中发现了粽叶包裹的三张大饼。
又继续了解了王二一家的情况,大饼翻了面,也已烤熟透。
别说两个小孩迫不及待,就是大人也已经等不及了。
拿起烤饼,吹了吹,散散热,大丫一口咬下去,烟火味和粟米的香气溢满口腔。
既有烤干的酥脆,有面团的柔软,在寂寥的冬日里,烤饼刚刚好。
杜哲看着狗子和大丫吃得很香,便问道。
“好吃吗?”
两个孩子洋溢着幸福和满足,嘴里塞着食物,口齿不清地说道。
“嗯……嗯,大哥哥,好吃,好吃!”
见两人狼吞虎咽的,杜哲连忙用竹筒盛了水递过去。
“好,好,好吃也要慢点吃,别噎着,来,喝点水。”
接过竹筒,两人分别喝了一口,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笑着说:“谢谢大哥哥!”
杜哲微笑一对,转而也盛水给两位年迈的老人,嬴政见状,也跟着做。
王二一家吃着从未吃到过的精致食物,又被温柔以待,早已感动得不行。
两个老人接过水,吃着吃着竟落起了泪,嘴里说着:“好人,你们是好人啊!大善人啊!”
嬴政和杜哲连连说: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此刻,王二一家对于嬴政和杜哲已经十分信任,不管这是不是装的,但温暖他们是感受到了,在这个冬日里,感受到了人间温情。
午餐用完,嬴政三人给王二一家留下了十八张饼,还有几件衣服给王狗子和王大丫。
临走,大丫拉着站在院门处,遥问道:“大哥哥,你们以后还会来我家吗?”
杜哲和嬴政相视,那是一种被人给予希望的自豪感和使命,两人看向大丫回答道。
“大丫,我们还会来的,过几天我们就来。”
听到还会来,大丫两姐弟很高兴,高兴地跳了起来,大喊着:“好!好!”
在王二一家的注视下,三人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处。
大丫问王二:“爹,大哥哥真好,他们的饼真好吃,衣服也很好看。
大哥哥说他们还会再来,他们会再来吗?”
看着看向自己的两双眼睛,王二伸手摸了摸儿子、女儿的脑袋,笑道。
“会的,大哥哥是里典,他们说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下次,他们还会待大饼和衣服来的。”
“嗯!”
两个孩子在得到自己父亲的肯定回答后,确信嬴政他们还会再来,高兴地抱住父亲的手。
一家人笑呵呵地往屋子里走回去。
其实。
大多数普通人家并不坏,他们保持着淳朴,那些喜欢占便宜的大部分是想保护自己,只有少部分是为了占便宜而占便宜。
而战国时代的民,对于官,更是有天生的畏惧和臣服,因为生而富贵、生而贫贱被宣扬成了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面对官,面对如嬴政他们这般亲民的官,王二一家已是感恩戴德,恨不得为其立生祠。
毕竟,在礼制思想下,人从一出生就被确定了命运。
即便是乱世,也不是谁都能有韩信天赋好,虽家道中落,但仍有基础,还被人传授技能。
即便如此,项羽的出生之见,韩信不投奔同样出生的刘邦,也差点泯然众人。
……
“蒙将军,接下来,我们要去哪一户人家?”
嬴政走在前头,开口问道蒙恬大秘书。
“回太孙,接下来我们要去老四头家,他家就住在前方不远处。”
此刻只有三个人,也就没必要避讳,担心泄露身份,蒙恬翻开刻着身份铭牌的竹简回答道。
“好,蒙将军,你先先说说老四头的一些情况,等会方便交流。”
“是!”
蒙恬开始讲解正等一干下江基层官员报来的信息。
“老四头,姓氏不详,只知道其为家中第四子,所以人称老四头。
今年五十四岁,左腿因伤而瘸腿。
是名鳏夫,无妇无儿无兄弟。
居所为木棚,山中多瘴气,曾中瘴毒。
有十三亩地,但远处多有荒芜,或是沃土被地主霸占了去……”
边走边谈论,很快,三人就到了老四头的家门口。
那是两面土墙形成一个角,用树叶、干草、枯木等错综顺势搭建的木棚,只留下一面墙开了一道门。
除此以外,没有庭院。
木棚外是还未收割完毕的粟米,只是长势并不好,稀稀疏疏的,想来,也收获不了多少。
还有已经被拿去烧完的柴火留下的木屑痕迹。
至于牲畜家禽,却是没有看到一只。
就只有一座破旧的木棚悄悄地站在山坳中,借助山势,才没有被风吹走。
门口没有看见老四头的身影,或者说,除了粟米地里正啄食的麻雀提醒这里有生命,什么也没有。
蒙恬见状,上前喊话:“老四头,在家吗?
里典大人来看望你了,快出来迎接!”
然而,却是没有任何回音。
接着,蒙恬又喊了几声,依然没有回音。
嬴政打断了蒙恬喊话,三人慢慢走近木棚,在木棚门外,嬴政朝半掩着的门扉喊道。
“四老爷子,晚辈赵政,新任下江里典,不请自来拜访,还望见谅!”
还是没有回音。
“四老爷子,请问可否到里屋一叙?”
依然没有回音,三人顿感不妙,蒙恬上前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旧木门。
屋里很乱,火坑被从门里偷进来的寒风吹起了一阵灰烬。
火坑旁放着一口内部附着黑乎乎不明食物的陶锅,锅内还有一根占有同样黑乎乎食物的木棍。
其余地方,凌乱地散着干草、碳灰、木炭,以及几节未烧的柴火。
不过,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躺在草甸上的老四头。
见此,三人内心一紧,抱着不信的想法,蒙恬上前试探了一下鼻息,又翻了翻眼睛,扒开身上的草垛,掀开麻衣,回头朝着站在门口的嬴政和杜哲摇了摇头。
“死了,死了两天了。”
嬴政第二次见死人。
第一次是自己的师父,这一次,是自己满怀信心要帮助改变命运的人。
嬴政有点接受不了,不由得呆滞。
而杜哲,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人看着脏乱木棚里,躺在草床甸上逝去老四头,并没有看死人的恐惧,只觉无限悲凉涌上心头。
“哲哥。”
嬴政眼神暗淡地看向身边的杜哲喊道。
闻声,杜哲转过头,摇了摇头。
“我们把他葬了吧,死后,好歹有个安身之所!”
嬴政点点头。
于是,蒙恬被派去叫回走访队,现在已经没有心情走访了,安葬无亲无故的老四头只能轮到嬴政的头上。
老四头家门前,走访队和下江的基层官员聚在一起,嬴政宣布了老四头去世的消息,并询问大家怎么办。
亭长正站出来说道:“回里典,一般这种无儿无女的,都是谁要其土地、房子,谁将其安葬。
可是,老四头还有的地都是偏远贫瘠的,他的房子也没有人愿意要,家中除了那点粟米和破锅,以及两件衣服,其他什么也没有。
然而,安葬却需要坟地、棺木等,应该是没有人愿意的。”
嬴政听完,一阵唏嘘。
“老四头由我们来安葬,就葬在他家房子这里,其他所需,由我来处理。
到时请亭长收集四老爷子的一生,简述一份给我,并邀请乡民前来吊唁。”
正无奈,想阻止这种无意义的事,但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现管的。
“喏!”
正应下了命令,便组织什伍长出发行动。
安排好后,嬴政看向自己的手下。
杜哲表态:“棺木我来解决,明日就可。”
蒙恬等人则负责布置灵堂,推平木棚,挖掘墓坑,建设坟墓等。
第二日。
下江里四分之一的乡民受邀前来,包括王二带着王狗子。
老四头早已被陈列在杜哲昨夜安排黑影忍者制作的棺木内,不是什么名贵木材,普通的桦木。
吊唁完毕后,棺木在阿泰的神助下,轻松地被放在了坑底,众人垒起岩石,堆砌出坟墓。
墓碑上记录了老四头平淡无奇的一生:从早年丧母,后兄弟被盗匪、兵乱杀害,姐姐被掳生死不知,最后父亲去世,身中瘴气残疾。
碑后刻有:下江里典赵政铭。
入殓安葬完毕,大家也各自回了家,忙着准备过冬的粮食和柴火。
只留下杜哲和嬴政,以及形影不离的蒙恬在墓前发呆。
看着墓,杜哲感概万分。
老四头一家彻底绝了,后无来者了。
而如王二一家这般饱腹已成问题,谈何学识,追求个什么功名利禄?
就如后世网上所戏言般:在座的各位,谁家祖上还没阔过!
王二一家,照此情形,或许十年、百年、几百年后,也会如路边枯骨、山间野冢般,被历史湮灭于时间长河中,泛不起一片浪花。
而在这个时代,在整个中华上下五千年间,又有多少个老四头,多少个王二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