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蔓枝第一次和宁飞鸾接触,是收到一封传信,言辞高傲,要求她去拜见。
她没去,宁飞鸾就找上门来了。
那时候杜蔓枝觉得这个家伙藏头露面的,有古怪,回忆了一下自己在青宫得罪过的人,就猜这位是鬼王之女宁蔻的人脉,找她寻仇来的。
她用一句“姑姑怎么称呼”来诈宁飞鸾的底。
对方很不高兴,不许她乱叫。
要叫,就叫“飞鸾大人”!
想起有趣的往事,杜蔓枝嘴角弧度怎么也下不来。
她一般不计较,可是对着黑心傲慢的宁家人,小心眼一点也没什么不好。
看着宁飞鸾被卫士押着,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她舒坦得就像大热天进了空调房。
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凉丝丝的冰可乐——啵!
咕嘟咕嘟。
那叫一个爽。
至于宁飞鸾为什么不还口,倒不是因为吃亏学乖,而是……
“请教两位大哥,为什么堵了她的嘴啊?”杜蔓枝盈盈笑道。
藤甲卫士态度很好:“她满嘴污言秽语,恐伤了诸位仙子的耳朵。”
另一个藤甲卫士就没他这么和善了,举起手背给大家看:
“瞧瞧,早听说那陀川鬼王有兽妖血脉,他这个妹妹也是一嘴的狗牙,利着呢!”
只见他手上有一圈牙印,犬齿扎出来的血窟窿还在滴着血呢。
见他不给宁飞鸾遮掩,众人哄笑起来。
“原来是个犬妖!”
宁飞鸾过去仗着哥哥的地位到处摆谱,别人通常愿意卖他们几分面子。到了阳间,她就是仗着自己小头目的地位,在普通使徒面前自矜身份。
陀川鬼王在人间发展信徒的事情败露,他占山为王,人多势众,阴间暂时还没有处置他的命令下来。
可是使徒们行走四方,多的是消息灵通之辈,一看宁飞鸾的后台出事了,立刻痛打落水狗!
你是鬼王的妹妹?那又怎样,咱们今天聊的是青宫律令啊!
宁飞鸾修为平平,前段时间还在人间折了一条尾巴,这边才上通缉令,没多久就被抓回来了。
她平生最爱面子,今天是里子都快被笑没了,气得眼珠通红,挣扎着要踢要打。
虽然是强弩之末,还是给两个藤甲卫士造成了困扰。
杜蔓枝瞥了一眼腰间的伏听剑。
自从她传送到青宫,这把剑就像回到快乐老家,在邪神那里消耗殆尽的宝石花能量石大口吸收灵气,呈现出淡淡的梦幻香芋紫。
这过于少女系的色彩,让她下意识用袖子藏了藏。
她背着众人轻轻挥剑,默念一声:“趴好。”
剑身的嗡嗡响被笑闹声盖住了。
被她点到的宁飞鸾本来还在挣扎,小皮靴踢踹,还弄脏了卫士的甲胄。
这时规则之力发挥作用。
她啪嗒一下摔在地上,四肢着地,像个待宰的大青蛙,还是一脸懵逼的。
“哈哈哈,看这犬妖,还想给咱们表演一个呢!”
看客们笑得更开心了。
先前搭话的大哥隐约猜到是谁出手了,他看向杜蔓枝,后者微笑着飘然而去。
跟班小弟感慨:“在青宫门外喧哗,活该被娘娘降罪!”
大哥下意识否定:“不是娘娘出手。”
“嗯?那还能是别人?”
大哥意识到人家不打算出风头,再度摇头:“你小子啊,还是年轻,见识太少。”
说完,哼着小调走开了。
……
杜蔓枝在第一个路口差点迷路。
她要去净化司。
女青教过她怎么净化鬼怪,但是邪神的档次太高了,一个人处理,她怕出乱子。
所以参考女仙们给的意见,她要亲自把邪神送去净化司,顺便观摩一下那里的人是怎么处理鬼怪的,学学经验。
路标写得不明白,她没看懂。
好在使徒从外面回来一般都要去净化司,只要看哪个方向去的人多,基本上不会错。
杜蔓枝忽然想起什么,她查了一下直播间的人气值,隐匿起来兑换了一袋灵石,然后去了关押宁飞鸾的地方。
她也拿不准这种灵石对看守者的诱惑有多大。
不过一看见看守大哥眼里冒出的精光,她就知道答案了。
跟看守打听了点消息,她正要走,人家试探着问她:“这位仙子,您和这位……是有恩呢,还是有仇啊?”
杜蔓枝如实相告:“我和宁飞鸾只有几面之缘,她言语辱我,还试图伤害我朋友,离间我们。”
看守领会,收起灵石袋承诺道:“您放心吧,我懂了。”
杜蔓枝也不多说,转身离去。
到了净化司,她定睛一看,在她前面到的使徒已经排出一条长龙。
没有一个人发牢骚,大多数使徒都是面容平静的。
他们盘腿而坐,把装着鬼怪的容器拴在腰上,或者放在膝盖上。
使徒平时在外面奔波,吃够了灵气贫瘠的苦,回到灵气充裕的青宫就会格外珍惜机会,争分夺秒,抓紧修炼。
杜蔓枝在开始的震惊之后,突然喜欢上这种浓厚的学习氛围。
她注意到排队的使徒不需要挪动位置。
或许是考虑到他们的修炼需求,净化司派人出来,拿着小木牌依次分发。
每发出去一个木牌,就收走一个使徒带来的容器。
另一边的队伍则是在等净化司归还容器,凭木牌兑换。
杜蔓枝心想,她这个容器恐怕还交不出去呢。
鬼律牢房里,邪神生吞了亲生的小煤球一号,之后就原地不动了。
大概是想全力吸收,积蓄力量,一举突破封锁。
那也太小看女青娘娘的作品了。
杜蔓枝看着发木牌的速度挺快,邪神也很老实,她就没打插队的主意。
在队伍最后面坐下,她学着其他使徒那样,一边修炼一边排队,等着有人过来发放爱的号码牌。
沉浸在青宫宝录的修炼中,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一道稚嫩的声音,把她从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拉了出来:
“咦,你怎么没带容器呀?”
面前是个粉雕玉琢的青衣小童,关切地打量着她,说话故作老成。
“你身上没有鬼怪的气息,你是排错队了吗?这样吧,你把牌子给我,我去那边给你问一问。”
杜蔓枝有点想笑。
她好像被当成做事丢三落四的糊涂蛋了。
“我没有排错,这趟过来,确实是因为有个我无法独自净化的东西。”
青衣小童更加疑惑地挠头,样子可爱得让她想亲一口!
“可是你身上,真的没有那种,好恶心的味道呀……是我鼻子坏了吗?”
小家伙凑到她面前,东嗅一下,西嗅一下。
杜蔓枝耐心等着。
“还是没有呀……”
小童茫然几秒,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哇地一声哭开了。
他沿着队伍往回跑,大喊着:“师父,师父!小五闻不到味道啦!快救救小五的鼻子哇!”
杜蔓枝都被他的反应弄懵了一瞬,赶紧追上去:“……哎,不是,你鼻子没问题!”
其他使徒骤然惊醒,难以控制地露出气愤,纷纷抱怨起来:“谁在喧哗?”
杜蔓枝顾不上他们不善的眼神,追着青衣小童跑了几步。
忽然被一道强大的气息盯上。
“是谁在我净化司撒野?”
话音未落,杜蔓枝感觉脚底好像踩了史莱姆嚼烂的超级泡泡糖。
她一下也走不动了。
“师父!”
自称“小五”的青衣小童像幼鸟找到了庇护。
小五扑进穿着石青色宽松大褂的婆婆怀里,把她脖子底下层层叠叠的珠串撞得响个没完。
杜蔓枝打量婆婆衣服上的徽记。
遇到大佬了。
这位婆婆的名号很好记,就叫净婆。
净化司的一把手,为人铁面无私,极其讲究规矩。
传闻中,她只对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净婆最后收进门的小徒弟。
如传闻所言,一露面,净婆不由分说,直接把杜蔓枝定在原地,她第一件事不是问明白事情经过,而是去安抚小五。
从严肃不好惹的棺材脸,到和蔼慈祥的邻家奶奶,只需要不到三秒钟。
哟,这老太太,还有两幅面孔呢!
杜蔓枝心想,你可真够铁面无私的。
只有你家娃是娃,别人都是没娘的杂草。
她本来还觉得小五长得可爱,现在也没了跟孩子玩的心思。
在小五颠三倒四、讲不明白话的时候,她想自陈缘由,嘴却张不开。
杜蔓枝眸色愈发冷峻。
事已至此,她更不可能向这对师徒服软。
她想到一个主意。
手指受到的限制相对比较小,她用小指摩擦着被布裹住的剑柄。
借用伏听剑自带的规则之力,破开了净婆施在她身上的禁锢。
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好一对不分青红皂白的糊涂师徒。”
净婆一愣,这个使徒,居然无视自己的禁锢之术?
太过惊讶,净婆没有第一时间制止。
这注定会让她后悔终生。
在她发愣的时候,杜蔓枝已经从人群里点出两个人,分别是刚才排在她前面和后面的使徒。
“方才我和小五说话的时候,你们应该都听见了,可否为我作证,把事情经过说个明白?”
杜蔓枝仍然没有解开伏听剑的包裹,她是不想被人上赶着讨好才藏起这把剑,现在出了事,就更不能轻易露出来。
这里是青宫,女青是实际掌权者,女青的重视会抬高她的起点,让她能在各个机构里享受特权。
然而在这件事里她没有错,可不想落个以势压人的恶名。
她要以理服人。
……
排在前面的男性使徒面露难色。
后面的女性使徒想说话,忽然看见什么,显而易见地退缩了。
尽管杜蔓枝言辞恳切,承诺只要他们如实讲述,事后必有重谢。
可是和净化司老大的面子比起来,区区一个使徒的谢礼,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
两个使徒对视一眼,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我刚才只顾着专心修炼,不曾听见什么。”
“我也一样……”
顺着女性使徒不安的目光,杜蔓枝回眸看向净婆。
那张皱成核桃皮的老脸挑起弧度,牵动了无数皱纹,瞳孔里有不易察觉的得意。
“好,好一个公正严明的净化司掌事。”
杜蔓枝不怒反笑。
她清清嗓子,拱手对一群使徒说:
“诸位,打扰到你们修行是我不对,我们有幸来到青宫,听过万法随心的道理,今日是我无辜被陷害,就该辩上一辩,诸位也不希望来日也落到我这个境地吧?”
人一旦多起来,总会找到观点一致的同类。
她听见稀稀拉拉的应和,满意地点头。
“刚才小五问我为什么不带容器,是不是排错了队?我告诉他没有错,就是为了净化才来的。”
“他自说自话,非说我身上没有鬼怪气息,又疑心是他鼻子坏了,哭闹不止,引出了净婆。”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
“我句句属实,不曾欺骗任何人。”
“诸位以为,这是我的错吗?”
净婆听到这里,目光犹疑——如果是这样,确实跟这个使徒无关,“小五……”
低头一看,小五哭得脸颊通红,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哭得净婆心里生疼。
再也顾不上谁对谁错,只把他搂住,心肝肉儿地哄着。
她还不忘甩锅:“小五年幼,你一个大人,又不是哑巴,为什么不多说几句把他安抚住?”
杜蔓枝犀利地反问:“这么说,他只要一哭,就该是我低头认错?我倒想请教净婆,平日里净化司派出来交接的人都有什么要求?”
“如果个个都像他这么办事,耽误时间,影响秩序,害得这么多使徒错失了宝贵的修炼时间。
“这一双双原本应该聆听仙长教诲的耳朵,今天却被迫灌满了家长里短的无聊争执,这又该是谁的过错?”
净婆眯起阴鸷的眼:“好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你的意思是我执掌净化司不够称职——你想取而代之?”
这话一出,使徒们顿时噤若寒蝉。
高等级的使徒悄然退到人群最外围,打算用遁术逃离现场。
低等级的使徒没那个能耐,也没胆子从净婆眼皮子底下逃跑,只能低着头假装自己在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
杜蔓枝却丝毫不惧。
迎着净婆的质问,她轻松一笑:
“就事论事即可,净婆不用给我扣这么高的帽子,刚才几个问题,还请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