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蔓枝对柳贵妃的第一印象不差。
其实看书的时候她就发现了,柳贵妃的人设是个胸大无脑的恶毒女配,说难听点就是妖艳贱货,可是人家真没干过罪大恶极的事。
顶多就是给女主甩脸子,宴会上挑剔女主来迟了,讽刺女主没有元后的美貌,酸一酸谁谁今天被皇帝高看一眼,得了什么赏赐,她也去缠着皇帝要一份。
皇帝年轻时爱她的美丽皮囊,那时候柳家人还没露头角,可以放心宠。
柳家屡立大功,她有了三皇子。后宫子嗣不丰,她在全力保护里根本没受过迫害,后续升位分跟家人升官基本同步,养成了她现在的样子。
坏事没真干,恶心人的事没少干。
柳贵妃不是单纯针对女主。
她是平等地对所有妃嫔甩臭脸。
然而骄横美艳的贵妃娘娘今天一出场就笑脸迎人,拍拍手,让宫人们打开她带来的箱子。
杏花苑的院墙边落了遍地金色银杏叶,在阳光下金灿灿的格外闪眼,但在开箱一瞬间,银杏的光彩完全被珠光宝气遮盖了。
谁见了不夸一句豪横啊!
柳贵妃笑眯眯地摇着扇子:
“杜真人长得真好看!从前本宫年轻的时候总被夸赞人比花娇,如今见了杜真人,哎哟,这才是真正的凡间仙葩,灵秀无比啊!”
三皇子面无表情,开口就拆亲妈的台:“人家是天上来的仙子,怎么是凡间仙葩,母妃把她叫低了。”
柳贵妃笑容一僵,摩着后槽牙:“你不是来上课的吗,还不给杜真人见礼?”
三皇子趁她不注意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地给杜蔓枝行了个弟子礼。
整个人透着“你再bb别怪我摆烂”的咸鱼气质。
杜蔓枝觉得这对母子的相处挺有意思,人也真实。
或许为了路上迁就贵妃娘娘,三皇子到得最慢。
太子被废,囚在东宫,当然不会出现;
其次是嫡公主湛舒华,因为受了七月十四鬼王的坑骗,引导承恩公府针对九千岁,事情败露,传说她卧病在床,禁足期还不一定什么时候解,也不来了;
四皇子和五皇子的生母家世和位分不如柳贵妃,不约而同地没亲自送儿子,催着儿子早点出发。
他俩跟三皇女湛云嘉几乎是同时到的。
是的,皇家小学第一天开课,学生总共只有四个,三男一女。
可见狗皇帝沉迷修仙,在耕耘播种这一块实在不怎么用心。
柳贵妃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当众送了贵重的见面礼,紧跟着就询问起开课安排。
杜蔓枝说:“第一天没有别的安排,先让大家做个测试。”
“测试?!”
柳贵妃化身尖叫鸡,咋呼了一嗓子。
埋在将门虎女灵魂深处的竞争之魂在这一刻突然复苏!
她一对美目杀气腾腾地看向围栏后的儿子。
儿子,不能输!
坚决不能输给他们几个!
你知不知道!
“……”三皇子突然好疲惫。
他就不该贫那个嘴,怎么就把她弄出来了呢。
……
第一项,体测。
杜蔓枝很体贴没有搬来铁人三项,只是让人记录了他们的身高体重三围,检查牙齿,听力,视力,再测一下五十米跑和跳高。
杏花苑众人从来接触过这么新奇的事,全程小心翼翼的,生怕搞砸了,无形中弄得几个学生也紧张起来。
第一项结束,没有一个超重的小胖子,体能和视觉听觉都远高于及格线,包括长期营养不良的湛云嘉都表现得不错。
只是五皇子有两颗龋齿。
杜蔓枝对五皇子印象更深,他皮肤是常晒太阳的麦色,眼神透着机灵劲,实际上也很机灵。
到这儿不到十分钟,又是敬茶,又是请她坐,甚至还想请她尝试一下五皇子牌捏肩服务,被她婉拒了也没见他难受,欢快地折树枝去逗鲤鱼玩了。
第二项,算数测验。
杜蔓枝魔改了几道小学应用题。
由简到难,口答即可。
柳贵妃听得一脸懵逼——
什么小花小草上街赶集,糖葫芦和糖人加起来多少钱……
还有什么,去酒楼吃饭提前结账,临时改菜,小二要退给客人多少钱……
啊?
买东西还需要亲自给钱的?她活了三十多年还没受过这委屈!
柳贵妃小声让手下帮忙想答案,又是比手势又是挥帕子。
然而三皇子作为全场唯一带妈上学的人,实在丢不起这个脸,铁了心就是不要场外协助。
这题,不答也罢!
五皇子快活地举手:“我算好了,正好是二两银子!”
四皇子抚摩着下巴,和湛云嘉同时报出正确答案,是二两三钱。
题目越来越难,心算已经要用到乘法知识了,杜蔓枝下意识看了湛云嘉一眼。
湛云嘉原本兴奋地算着,被她看了这一眼,虽然眼神里没有什么暗示,可这浑身的热血一下子平息下来。
她已经学过九九乘法表了。
前面的题目答就答了吧,后面如果她还答,一是对其他人不公平,二是太早暴露了实力,不符合老师给她定的扮猪吃虎路线。
湛云嘉憨憨地一笑,挠着后脑勺说:“太难了……我不会算。”
四皇子皱起眉头:“你不要吵。”
他用树枝在地上专心画图。
三皇子和五皇子先后弃权了,对视一眼,默契地围在他两侧。
杜蔓枝过去看了,惊讶地发现四皇子很有算学天分。
他不但算出了这题,还摸索出一个简陋的乘法模型。
这可不是普通的天才了,好好培养,无疑是一位杰出的数学家,无论放在经济领域还是放到军中管理后勤,都会大放光彩……可惜,他姓湛。
杜蔓枝目光扫过他的高帮鹿皮靴,忽然觉得不对。
四皇子蹲坐着,鞋子里的脚部轮廓变得明朗,似乎……左右两边的鞋底不是一样高?
换句话说,四皇子很可能有残疾,这事她从来没听说过。
“你在想什么?”
卫沉锋的声音唤醒了她。
杜蔓枝回过神,三位皇子已经被他们各自的母妃带走,只剩一个没人管的湛云嘉在玩水。
“我在想,四皇子的脚……”
卫沉锋一点也不惊讶:“他的左腿生来就比右腿短一截。”
杜蔓枝:“你知道这事啊。”
“他父亲也知道,只是他母亲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总是用特制的鞋子为他遮掩。”卫沉锋淡淡地评价道,“自作聪明。”
他在四皇子的运算旁边驻足观看。
“我不太明白,你弄出这些所谓测试,究竟要测出什么结果?”
杜蔓枝:“什么结果也不要,从一开始我看中的就只有云嘉一个,其他人都是走个过场,我总得给他们父亲一个交代。”
“我特意没亲自安排杏花苑的人,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他们几个表现如何,问一问就都知道了,别隔三差五来烦我就行。”
卫沉锋:“你选中的是三皇女……选的是弟子还是皇储?”
“你猜呢?”
“我猜?你最初隐瞒我许多,后来逐一坦白,是因为我们的目标并不冲突,互为助力。假若我中途生了异心,你……已经有能力解决我了。”
杜蔓枝看了他一会,似笑非笑,“话说得太尽,就该伤感情了,你说是不是?”
她对反派的态度确实经历了好几个阶段。正如卫沉锋自己感觉到的那样,她成长速度太快,就算是武力天花板的大反派也不能轻易打倒她。
反观她,仙术不能轻易伤人,如果是为了自保,青宫也不能说她什么。
卫沉锋默默转开话题。
“几位皇子的资质不如三皇女,然而祖宗礼法难违,一贯是先取嫡,后立长。”
杜蔓枝:“所以呢?”
卫沉锋:“元后所出的二皇子夭折,庶长子被废,如今局势不明,各宫的娘娘先起了摩擦。至于他们几个,也快要做好相争的准备了。”
杜蔓枝点点头:“云嘉从今天起就要正式跟着我了,我能保证她安全。”
卫沉锋忽然说:“非得是她?”
杜蔓枝以为他反对:“凭什么那个位子必须让皇子来坐,皇女就坐不得?同样是湛家人,云嘉资质最好,她值得。”
背对着这边玩水的湛云嘉后背微僵,眼圈渐渐红了。
“我不反对皇女继位,谁都可以,跟我关系不大。”卫沉锋说。
杜蔓枝不是第一次听这种话,忽然意识到,原着里反派宁死也要阻止女主,并不是因为性别。
“不一定非得是湛家人。”卫沉锋眼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情绪:“如果你想坐那个位子,你也可以。”
杜蔓枝直接否绝了。
“我不想花自己大把的宝贵时间去跟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内耗。假如这里背景是乱世争霸,那我肯定就自己上了,可它不是。”
卫沉锋愣住了。
乱世争霸?
透过她坚定有力的说辞,他好像看见另一个人,一个在乱世之中带兵征战、建立了大乾的女人……可她自始至终,都没公开她是个女人。
“你们……顾虑的是什么?”
杜蔓枝:“我们??”
“我是说,阻止你称帝的是什么?是朝堂上那些只会吵架的蠢货?”
卫沉锋早就嫌他们占着位子不好好办事,有时候真恨不得把他们都砍了。
他不动手,是因为湛家暗卫没有解决,因为那人的罪己诏还没亲自下发,因为他要名正言顺地赶走一个公认的昏君。
那,她在怕什么?
难不成一个能在凡间使用仙术的异界之人,还会怕一群酒囊饭袋的口诛笔伐吗?
杜蔓枝叹了口气。
“我要的是令行禁止,比如今天我说要在各州府办女学,没有人叽叽歪歪,上奏跟我说这样不合礼法。”
“我希望那些看上去不太合常理的法令传下去,当地官员只管去做,不要因为命令是一个女人下的就质疑个没完。”
“很多事,明明是服务于广大群体的,可是一旦牵扯到性别,就多了很多争议。这种情况我见得太多了,腻到快吐了。”
“我不是怕谁,是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去追求这个名正言顺。你生活在这个时代,应该知道师出有名这个词的重量。”
卫沉锋当然知道。
但他有自己提高效率的一套准则:
“只要确定是对百姓有利的事,那就把不愿意的人解决掉,愿意做事的人把它推行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谁才是对的。”
杜蔓枝反驳道:“杀掉反对者确实有用,可这只是一时之策,长久下去,你就成了所有人反对的对象。”
历史上还会冠以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清君侧!
卫沉锋思考一阵,不太确定地问:“你是担心有人造反?”
杜蔓枝嗯了一声。
“大乾是湛家人打下来的,已经基本稳住了,如果换个外姓人摘走这颗果实,朝堂上的反对者好抓,民间呢,抓得完吗?”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战火一起,最惨的是老弱妇孺,伤的是中原基业,就算全都镇压下去了,耽误的种植怎么办,粮仓里没粮食的时候,大家张着嘴喝西北风?”
“我最怕的是大乾一乱,外敌趁机打进来……”
杜蔓枝深吸一口气,回忆道:“我看过地图,这里不是我出生的地方,可是它的地形轮廓,国与国的分布,跟我那边大致差不多。”
毕竟很多写书的人并不具备创造一个世界的能力,多多少少都会借鉴现实和历史。
卫沉锋拧眉:“那又如何?”
“你没经历过我们的民族苦难,但是我想,任何一个三观正常的人有一天穿越了,都不希望其他国家欺负我们的老祖先!”
她要发展科技,要改进生产力。
宁可让大乾的旗帜扎进别人的土地,都不能任由后世的外国大船肆意行驶在近海。
而这一切,首先要在权力旋涡里站稳了,才能谈以后。
卫沉锋能感觉到她的悲愤,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慰。他们的距离只隔着两条手臂,灵魂却隔着难以衡量的时代鸿沟。
“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从源头解决。”杜蔓枝说。
立皇太女的旨意必须从皇帝那里流出去。
名义上依然是湛家江山。
谁敢造反,造的就是湛家的反,出兵讨伐也是天经地义的事。
只要一两次,再有人举旗的时候就没有民众敢跟随了。
然而湛云嘉继位,意味着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从权力中心发出去的,将是她的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