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惊讶了一瞬,苦笑:“你也是穿来的?”
杜蔓枝点头,“刚来。”
太医开始跟她倒苦水。
“我啊,十八岁上大学,五年本科,五年住院医,五年主治,脑壳都熬成地中海了,刚评上副主任,想着可算能跟我妈有个交代了吧。”
“成天不着家,再不升职加薪,老婆都要跟人跑了。”
“结果,高兴过头了,嘎嘣!”
他沧桑叹气,捂住心口。
“心梗了。”
“你说我那群废物同事啊,怎么就没给我拉回去呢!”
“我一过来是个还在吃奶的小屁孩啊,太医世家,四代单传!我是学完西医学中医,不学都不行啊!”
他说着就哭出来了。
杜蔓枝拼命掐住大腿忍着不笑:“呃……你辛苦了。”
“不辛苦!命苦。”太医泪汪汪地举起那只手套:“所以,谁取?”
柳雁主动接过:“我来。”
她心一横,上去扯开湛舒华身上的囚衣。
卫沉锋已经转过身,顺手从地上摄来一件衣服,扣到眼泪哗哗的太医头上:“非礼勿视。”
太医带着哭腔争辩:“我两辈子加起来,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给这姑娘当爷爷都够了!”
杜蔓枝终于忍不住笑了。
这老乡真是个活宝。
柳雁回头问:“你说的虫子有几条?万一取的时候漏了……”
“你把信物掏出来就行,别的不用管。”
柳雁吃了一颗定心丸,两根手指挤进去,很快就捏出一个沾着血的圆球。
擦干净一看,形状如同一颗放大的龙眼果实,外层果肉像白棉絮,中间是暗红的。
太医大着胆子摸了一下:“像玉刻的呢。”
柳雁反对:“它有褶,你家的玉表面不是滑的,还像个核桃?”
信物表面遍布着天然纹路,让人想起菩提子手串,所以沟壑里的血迹是擦不干净的。
卫沉锋背着手在他俩身后踱步,坚决只看不碰。
杜蔓枝一抬头,三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怎么都看着我?我也不认识啊。”
“我只知道这里面有三条死虫子,她体内还有十五条,活的。”
她用灵力摄取信物轻轻震荡。
在三人眼里,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地上掉了十几段细长的红线,颜色黯淡。
“这跟我媳妇缝衣服的线也差不多啊……”太医嘀咕。
卫沉锋在密室里见过血线虫的活体,一看这三条虫子断得七零八落,一下子就想出了原因:“同类相残。”
杜蔓枝赞同。
“她从密室拿走这个,应该是用容器装起来的,虫子没有先帝血液的安抚,也没得到新鲜血液补充,所以会对相对弱势的同伴下手。”
湛舒华连续经历了被绑架,被苏苏上身,被密探易容顶替,她很清楚,要是还有一条路能让她翻身,那就是用信物指挥暗卫救她。
等她脱身了,不能指望父皇能为她报仇,毕竟她没法解释信物失窃的事。
必须走,到时候她要带着暗卫离开紫禁城,出去寻访上辈子听说过的人才。
等她羽翼丰满,回来让父皇做太上皇!
但在她有机会见到暗卫之前,必须把信物藏起来,不能被人搜走。
她很快想到一个最不容易被搜到的地方。
……
柳雁取出信物后,血腥味很快盖过了虫子诱食的气味。
湛舒华身下的血迅速浸透了囚衣和稻草。
“原来如此……”杜蔓枝明白了。
柳雁验身的时候,正好湛舒华这个月的月经到了。
住在信物里的虫子停止内斗,涌进湛舒华的身体。
剧烈疼痛导致她休克。
紧随其后的大量失血和内脏破损,差点要了她的命。
卫沉锋开口道:“你为她损耗灵力,不值。以她的身份,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他看得真切,如果没有杜蔓枝给她续命,这位公主已经凉了。
原着剧情没有发生,他和公主暂且不算水火不容,然而公主是他仇人的女儿,又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卫沉锋完全不想给她留活路。
若不是天道作梗,他那天就应该把公主提前扼杀。
杜蔓枝:“我来看看她是不是冒牌货——你可以让人顶替她,她也可以。”
事实证明,湛舒华残留不多的女主光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消失,她和这个世界的其他女孩没有太大区别了。
卫沉锋目光一动,发现囚衣底下有几根红色线头,蠕动着朝他爬来。
那是虫子的脑袋。
看来他的血液对它们吸引力更强。
杜蔓枝说:“真假已经验出来了,她如果不是真公主,虫子不会这么活跃。”
她说了,柳雁只需要取信物出来,虫子可以不管。
湛舒华的身体被破坏得七七八八,就冲着外面有更健康美味的血液,虫子自己就会出来的。
杜蔓枝拿出一个玉瓶,把信物和十几条虫子装进去。
这是用来装灵液的高级货,虫子扎不穿。
气息奄奄的湛舒华手指微动,仍在挣扎。
意志力是顽强的,人是自己作成这样的,就这最后一格电了,有什么遗言倒是可以说一说。
太医举手:“那啥,这人我救还是不救啊?”
“不过我先说好,她这情况,就算我认真给她治,估计也活不过一个月,你们可不能怪我啊。”
双方的仇恨已经累积到这地步,再去救治她,说得文艺一点叫养虎为患,其实就是脑壳有包。
杜蔓枝发现虫子,确定了她是真女主,就默默切断了灵气供给。
“药方撕了吧,既是仇人,救她做什么。”
卫沉锋更果断,一刀抹了湛舒华的脖子。
交代遗言的机会都没给,直接结束了她身体被虫子咬穿的痛苦。
太医耸肩,早知道就不费这笔墨了。
看出他们后面还有悄悄话要讲,柳雁帮着收拾药箱,拽住他退出牢房。
……
口吐鲜血的女尸断了气。
满面怨恨的魂魄飘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嘶吼着扑向他们。
杜蔓枝抽出腰间绳索,一甩。
对方被定在空中。
不愧是曾经的女主,这时候还能条理清晰地说话:“阴司使者?是他杀害我,我报仇也是理所应当!为什么拦我?”
“差不多得了,太医说的话你就选择性无视了?”杜蔓枝说。
“救你,让你瘫在床上疼着,最多一个月,你活活疼死,到时候你跑去阎王殿告状,说我们心如蛇蝎,故意害你生不如死?”
卫沉锋:“不用跟她废话,是我动的手,死后清算我不会争辩一句。”
湛舒华恨他毁了自己的梦想:“死太监,你贪污弄权,残害忠良,活该被万民唾弃,不得好死!”
杜蔓枝听这话就不高兴了。
贪的钱她知道,大部分是拿去赈灾和充军费了。
还残害忠良,卫家不算忠良?她之前策划死遁,卫沉锋那么快就买来合适的女尸假扮她,这事肯定没少干,同样的方法可以从诏狱捞出很多人。
“就你屁话多,自己从小到大害过多少宫女太监,你数得清吗?还有那些落胎的、难产的妃嫔,你敢说每一个都跟你无关?”
她发现卫沉锋是从不做无谓争辩。
可她不是。
她只知道吵架是双方的事,如果对方想逼她自证,她就指出对方干过的事,要自证清白吗,那就开始表演吧。
湛舒华选择避而不答。
“你跟他是一伙的,自然向着他说话!你是玉虚宫的仙姑,你真想救我,我一定能恢复如初,你为什么不救!”
杜蔓枝像看傻子一样。
“我欠你的吗?还恢复如初,你做梦呢。我的灵力是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不是你白送的,怎么就必须拿来救你了,凭你脸大?”
湛舒华振振有词: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在大乾的土地上修行,修炼有成,不但有大乾山川土地一份功劳,更仰赖父皇英明神武,治世有方!
“你却帮着奸佞来谋害本宫,对得起父皇对你的信任吗?”
她怒斥着,五官流出紫血,在阴风阵阵之中魂体膨胀。
束在她腰间的勾魂索发出咯吱声,似乎不堪重负。
杜蔓枝顺手加固。
对方的腰瞬间被勒细了,刚膨胀起来的魂体也被打回原形。
“我只听说种地经商要交税,没听说过修行还要上交灵力给皇家。照你这么说,我有一天得道成仙,还应该把你们父女俩一并带走呗。”
杜蔓枝用胳膊肘推了卫沉锋一下。
“有句老话是怎么说的,你记得吗?”
卫沉锋默了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对对,就是这句,真聪明。”
瞧这默契,瞧人家这脑子,一句话把两个废物点心一起骂了。
湛舒华不乐意被骂成鸡犬,满头青丝乱舞:“啊!!!”
杜蔓枝提前用灵力封住耳朵,给卫沉锋也贴心地这么做了。
“不要听,是脏话。”
湛舒华连续受辱,再看看自己发僵的尸体,直接无差别攻击:“我杀了你们!!!”
魔音穿脑。
杜蔓枝及时用结界过滤,主要伤害被她消化了。
残留的一点点阴风扫到别的牢房,弄得犯人瑟瑟发抖,少说也得吃几天发烧的苦头。
“伤害跟你无冤无仇的普通人?你可以开始祈祷了。”
湛舒华:“什么?”
“你这些年假模假样地念经,施粥,希望你积攒的功德能抵消罪过。”
杜蔓枝不再跟她多说,使出阴差的拿手本事,勾魂散魄。
湛舒华的双眼渐渐失去神采。
杜蔓枝把魂魄先收起来,抽空再送去地府。
到时候还要多解释几句,关于这个人是怎么自己把后面几十年阳寿作没了的。
“信物到手,下一步,是不是该去找暗卫谈谈了?”
杜蔓枝捏着玉瓶说。
玉瓶隔绝内外,虫子们闻不到香甜的血液味道,先后退回信物中间的暗红色区域,或许接下来又是同类厮杀。
卫沉锋还没开口,一道鬼气朝这边窜来。
一看,是颜夫人。
杜蔓枝前段时间给颜夫人安排了一份工作:
给三皇女当家教。
尤其是她有事外出的时候,颜夫人就是她留在湛云嘉身边的一道防线。
身为鬼体可以到处乱窜,最近颜夫人吃的瓜可不少。
她着急地跑来,莫非云嘉出事了?
颜夫人说:“不是云嘉,是东宫!你不知道,刚才我路过东宫,看见有人用太子养蛊啊!”
颜夫人是前朝陈氏后代,但她本人是个忠君爱国的大乾良民,不然颜老太傅也不敢要这个儿媳。
一看太子被谋害,颜夫人震惊了。
“嗯……”杜蔓枝含蓄道:“这个事啊,我大概是知道的。”
皇帝召见她的时候,暗卫统领元敬在屋里打报告,她在外面全听见了。
颜夫人微怔:“可是我还听见他们说,这蛊养成之后,要用在九千岁身上!说是再有一两天,蛊就成了!”
要不她也不会急着跑来。
卫沉锋一脸淡定,好像说的不是他一样。
杜蔓枝都怀疑他是不是自己查到了。
他摇头:“养蛊一事,是你告诉我的。至于这蛊会用在谁身上……不用猜,我一定是他最想除掉的人。”
颜夫人:“那你要当心了,这蛊是用太子的鲜血养成,到时候要从伤口进入,最近可千万别受伤!”
杜蔓枝无语:“又是血……就不能吃点好的了?”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神里多了点微不可查的期待。
“我记得你说,除非他先动手,否则你不能伤他,你看……”
卫沉锋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对啊,是时候了。”
……
东宫。
皇帝侧立在院中的梧桐树下,他最近时常想起年轻时的事,故人们的面孔一个接一个出现在眼前。
昨夜梦醒,忽然想起第一个为他诞下麟儿的女人。
她柔弱良善,不敢大声说话,临终前撑着一口气哀求他善待她的孩子。
他成全了女人的愿望,把孩子带给皇后抚养。
他是真心喜欢过这孩子的。
那时他在朝堂上焦头烂额,最期待的就是回去看见皇后逗弄孩子,抬眸一笑,问他是不是饿了,仿佛他们是世上最简单的一家三口,那是他一生之中最温馨的时光。
起风了。
元敬捧着木盒出来。
盒子里是一条通体金黄的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