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虫养起来不容易,最需要费心的步骤还是养成之后的那几分钟。
在蛊虫转变为金黄的这个过程里,为蛊虫提供鲜血的饲主必须想着仇人的模样。
饲主与蛊虫心意相通,达成共识。
蛊虫回应,通体金黄。
这时候才算是真的成功了。
更像一种诅咒,而不是寻常的蛊毒。
太子的精神本来就不稳定,最近损失了太多血液,他一看见有人来给他放血,就会惊恐地哇哇大叫。
基于他这种状态,皇帝一直担心在最后环节功亏一篑。
可是和其他人比起来,终究是这个年纪最大、血液最多、最不可能继承大统的儿子,用在这里最合适。
如今瞥见蛊虫金灿灿的模样,皇帝松了口气,成了。
元敬衣服下摆还染着太子的血,实在刺眼。
他问:“事情顺利吗?”
元敬答:“放心,服侍太子殿下的人个个都藏着真面容,寝宫里只放了常七的画像!殿下若是要记恨,必然只恨他一人。”
“方才蛊虫已经应声了,接下来只要找机会将它植入常七体内,陛下的心愿一定能实现。”
皇帝接过盒子,连忙珍惜地盖住。
他犹豫着望向窗户:“太子……如何了?”
元敬迟疑了一下:“殿下身体虚弱,太医说需要好好调养。”
“好,没事就好。”
皇帝卷起盒子,背影竟似落荒而逃。
元敬回头看落了灰的东宫牌匾,叹了口气。
皇家暗卫的工作不好干,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缺德。
可他也没别的法子。
西厂和锦衣卫接连脱离掌控,常七本人武功高强,虎视眈眈。
不止皇帝本人觉得危险,包括元敬和他的长辈们都很紧张。
查出危险源,及时消灭它,这不就是他们暗卫该干的活吗?
只是可惜了那个人的一身本事……
元敬惋惜地想,要是常七从一开始就没卖给皇家,或许他在别处可以过得很好吧。
元敬这边只是感慨片刻,进去确认一下太子的情况,叮嘱外面的守卫严格看守,加强巡逻,不许让东宫的任何人和物件出去。
做完这一切,元敬继续去皇帝身后做个沉默的影子。
这时的元敬完全没想到,之后发生的事,会给他三十多年平静的暗卫生涯,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
……
湛舒华的魂灵在诏狱里一通发作,和她关在同一层的囚犯就惨了。
十几个体质较弱的女囚从当天下午就开始牙齿打冷战,四肢发冷。
一位老婆婆高烧不退。
柳雁拜托穿越者太医帮忙给她们看诊。
杜蔓枝也没着急走,她连着两天没睡了,处理完女主,她有点乏,在换班的房间歇了一会。
醒来听说女囚接连病倒,她顿时反应过来,有点懊悔。
“这事也怪我,反应不够快。”
她低估了湛舒华的怨气,也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如果她不跟湛舒华争吵,而是提前用灵力布置几层结界,就不会有阴气外泄,也就不会伤到这些女囚了。
进了诏狱的女囚,大多是落网官员的家眷。
她们的父兄或者丈夫犯了重罪,全家被送进来,男女分别关押,有时候需要从她们嘴里撬出重要证据。
外有刑罚加身,内有精神威吓,两相叠加,一些女囚过得很凄惨。
湛舒华的攻击稍微流露出去那一丝丝,对普通人来说可能还好,落到这些人身上就是雪上加霜。
太医根据各人的体质开出不同药方,让人抓来药,就在休息室熬煮。
杜蔓枝帮忙看火,中间跟太医聊着天,时间很快过去。
她知道了这位活宝太医姓刘。
在这边的名字叫刘易。
刘易两眼无神,接着跟她吐槽。
“在这边给犯人看病还算舒服的,进了宫才是真难受啊!我刘易,是步步需留意,就怕进得去,出不来。”
谐音梗都用上了,可真不像是穿来二十多年的。
“太医这么难当的吗?”杜蔓枝说。
刘易:“你说呢,这些贵人,不是我说啊,他们是有病吧?脑壳有包啊?有病就该实话实说,对症下药,可他们不乐意听啊!”
“像是皇后,动不动就喊头疼,一疼就找我叔,我叔也惨啊,要帮她作假,开药还得注意着,千万不能把她好好的身体吃坏了。”
杜蔓枝一脸吃瓜:“嗯嗯。”
这事她碰巧也知道。
秦风说的,皇后生完龙凤胎就靠这个病躲懒,小事交给别人做,大事坚决不放手。
皇后的龙凤胎年纪太小了,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像宝贝蛋一样藏在自己宫里养,杜蔓枝觉得自己是没机会跟他俩碰面了。
“还有那个大傻逼,天天吃丹药,怎么还不吃死他!”
刘易在这边待了这么多年,骨子里还是不吃封建帝制这一套,开口就骂皇帝是傻逼。
杜蔓枝疯狂赞同。
可不是嘛。
自古以来想要长生不老的皇帝多了去了,比如她那迷人的老祖宗。
英明神武,千古唯一的政哥,五十岁就死了。后世有个说法认为他死因之一就是丹毒。
魏晋时期的人服用寒食散,是一种社会风潮,因为服食过量而致病甚至死亡的人也不少。
无数血例在前,大乾皇帝不吸取教训,还认定他找来的丹师最靠谱,每天拿各色丹药就饭吃。
这就……活该啊。
杜蔓枝心想,要不是你妈打下的江山质量过硬,你现在也别琢磨什么嗑药成仙了。
直接一条白绫下去给你妈赔罪吧,看她揍不揍你。
“诶,药好了!”
刘易把药汤倒出来,依次给十几个牢房送去。
女囚们感激之余,不禁哭声一片。
刘易是擦着眼泪回来的。
柳雁靠墙休息,抬眼道:“还这么感性呢。”
刘易带着哭腔:“我这人就这样,一辈子见不得女人哭!”
柳雁冷哼。
“你刚才去派药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家底干净的,她们刚进来的时候,臭鸡蛋,烂菜叶子,都黏在身上洗不掉。”
杜蔓枝随口问:“都是一家人?犯的是什么罪?”
“去年涨水,两岸老百姓没收到补贴,粮食也没给够。里面有多少银子变成她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了,随便拿一套宝石头面去卖掉,你们想想能填饱多少张嘴!”
刘易恍然大悟:“是工部那个姓蒋的老王八蛋啊!”
他气得跺脚。
“呸!可惜了老子的药方!”
杜蔓枝摇头:“你刚才还跟我说医者父母心,这么快就把女儿踢出户籍了?”
刘易:“你们早说啊,早说我就让徒弟来了!”
杜蔓枝看出苗头:“怎么,有仇啊?”
“去年,哼,去年我堂弟被派去那边给灾民看病,人被困在瘟疫最重的村子,好不容易才捡回半条命!”
“早说是姓蒋的在这,我就不来了!”
刘易骂骂咧咧地往上走。
柳雁嗤他:“听你鬼扯,哪回叫你,你哪回没来?”
刘易背对她吼:“下回!”
杜蔓枝噗嗤一乐。
这时候最后一个药罐可以收了,她把汤药撇出来。
“给我就行,你有事就先走。”柳雁说。
杜蔓枝:“不用,这是谁的?”
柳雁去前面看了一眼。
“就剩一位阿婆,病得最重的那个,昏着呢。药给我吧,我劲大,喂不下去就灌她。”
杜蔓枝跟着一块去了。
路上听说那位婆婆不是因为犯罪被关的。
古代有句话叫:民告官,先挨揍!
按照大乾律,越过地方长官进行诉讼的,必须严惩一番,以示告状者的决心。
这位老婆婆全家就剩她一个了,是个狠人,硬撑着走到京都,敲鼓状告地方官。
理由是私吞赈灾银!
更过分的是那个官担心灾民上告。
他索性把几个村子一起划为瘟疫区,禁止进出,把没病的人关在里面。
很多村民是活生生饿死的。
……
“来婆婆,醒醒,喝药了。”柳雁轻推老婆婆瘦弱的肩膀。
隔着粗糙的囚衣也能感觉到热浪。
来婆婆的颧骨都烧红了,听不见她们喊她喝药,嘴里在说胡话。
杜蔓枝原本没认真听。
然而来婆婆猛然喊出一声“陛下”!
之后一叠声的,全是高一声低一声的陛下,满载着老人的担忧挂念。
如果一次是偶然听岔,后面还有那么多,两个人四只耳朵都听着呢,总该没错吧。
柳雁凑到杜蔓枝耳边:“听着像从宫里出去的。”
刚才盼着老妇人醒来吃药,这会儿反而怕打断她。
杜蔓枝也是低声回应的。
“看她都这把年纪了,如果是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普通百姓,她也不可能自己跑来告御状吧。”
从灾区到京都,且不说她的补给和健康问题,就说那一路上的流民悍匪……
健壮汉子都有可能倒在路边,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居然奇迹般地做到了。
告御状,挨板子,这事不归诏狱管。
来婆婆却出现在这里,身上没有用过刑的痕迹。
要说这不是卫沉锋的安排,她不信。
她倾向于认为,这是对来婆婆的保护。
因为世上总有一些地方是高官贵族无法伸手的,诏狱就是其中之一。
人在这里,不容易被灭口。
柳雁眨眨眼,仿佛在说:他这个也告诉你了?
来婆婆微弱的声音说:“陛下……救救陛下……”
杜蔓枝脸色微变。
这两天的经历让她下意识说:“哪个陛下?”
其实答案不用别人给。
她已经想到了。
柳雁说,来婆婆在黄河流域耕作多年了,要是这场洪灾没侵害她的家乡,来婆婆应该在那边一直活到寿终正寝。
一个落魄流亡的民间老婆子,跟宫里金尊玉贵的皇帝陛下,几乎不可能有交集。
假设,来婆婆是从宫里出来的呢?
宫女满二十五岁自愿回家者,可以离宫,这个规矩在先帝活着的时候就有了。
杜蔓枝观察着来婆婆的面相,在心中浅浅勾勒出她的一生轨迹。
遭逢剧变的那一年是……
二十四岁!
柳雁尝试给来婆婆喂药,始终喂不进去。
“不行,她老是想说话,我怕灌进去呛着她。”
杜蔓枝说:“我来。”
来婆婆一直喊着救陛下,说不定,在先帝被杀的那一天,来婆婆是在场的。
她也许知道些什么。
杜蔓枝顾不上别的了,取出青宫灵液,滴了一滴在来婆婆眉心,揉开,指引灵液渗进她身体。
柳雁跟死人打交道的经验多,她见来婆婆面色不好,就觉得没救了,至少自己手上这碗汤药肯定救不活。
仅有的一点希望在杜蔓枝这里。
柳雁解开来婆婆的衣领,让她呼吸顺畅点。
过了几分钟,来婆婆猛然吐出一口淤血,瞪大双眼对着前方喊出一句:
“卫大人,救命!”
她老迈的灵魂穿过岁月长河,对着眼前一个虚无的身影,喊出了这辈子都没机会传达的一句话。
说完这句,她今生的遗憾尽了。
来婆婆嘴角露出一丝安心的微笑。
松了这口气,人倒在柳雁肩膀上,溘然长逝。
柳雁一摸她鼻息。
“……没气了。”
柳雁难过了一下,就纳闷了:“卫大人是谁?”
杜蔓枝心想,大概是叫卫兴邦吧。
她听过密室里先帝的遗言:卫兴邦,救我。
还有来婆婆刚才说的:“卫大人……救陛下……”
这还猜不出先帝和来婆婆是主仆关系,那就是她傻了。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圈。
这对主仆一别多年,以另一种方式相遇了。
杜蔓枝摸出勾魂索,熟练地套住刚飘出来的魂魄。
“来婆婆,你走到京都,那么远的路太辛苦了,别着急赶路嘛,我们先聊几句?”
来婆婆眼神茫然:“聊几句?”
话一出口,她觉得哪里不对。
她不是病得厉害吗?这会儿身上不难受了,哪位好心人给她瞧的病?她得当面谢谢人家。
牢里太冷,有位模样俊秀的大人下令给她加被褥,可她这把老骨头不中用咯。
当年没能阻止太子逼宫,也没能找到卫国公爷救命。
刚才半梦半醒,她好像听见黑白无常说话,人家要来带她上路了。
这一睁眼,怎么有两个漂亮姑娘?
来婆婆愣了一会,小心地对杜蔓枝说:“小妹妹,你要仔细着,下回再扮男人,你得把耳朵眼遮一遮……”
忽然,她目光定住了。
顺着自己腰间往前看,一条泛着幽光的黑色绳索,笔直落在被她称为“小妹妹”的姑娘手上。
来婆婆震惊:“你你,你是无常!老天爷啊,哪里有这么标志的女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