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话开始。
“来婆婆,你是先帝的人?”
杜蔓枝开门见山地问。
杜蔓枝见她目露戒备,便把自己在密室听见的那句先帝遗言告知来婆婆。
就是这么一句话,直接攻破了来婆婆的心理防线,让她按着心口嚎哭起来。
来婆婆哀叫着陛下,恨不能回到那个时候救下她。
杜蔓枝:“你出宫的时候,不到二十五岁吧?”
来婆婆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算出来的。”
杜蔓枝开始胡说八道。
“先帝生前的功绩打动了上苍,我特意来查她生前的功绩,不料却发现她死得不太安宁……”
“你要是知道什么,不妨都告诉我,我会尽力替她伸冤。”
来婆婆惊喜:“真的?陛下善举打动上苍了?好啊,好啊,老天爷有眼啊!”
她已经死了,不论这个姑娘说话是真是假,与其让秘密烂在她嘴里,不如在这世上多几个人知道!
老人看看自己干枯的尸身,花白的乱发,满脸褐斑,粗大的手指又脏又裂……和当年温婉俏丽的养心殿女官一点也不像啊。
“你做过宫里的女官?”杜蔓枝吃了一惊。
“承蒙陛下垂爱,做过的。”
“我原先叫来娣,陛下给改了名,她叫我如汐。”
“我资质驽钝,不善争辩,旁人轻我贱我,陛下却说我心性坚定,让我去管书库,只跟不会说话的书打交道,什么时候把字认全了再回来,到时候给她管衣物。”
“我努力学啊,学啊,终于回到她身边,后来也被人尊称一声姑姑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后来……陛下生病了。”
杜蔓枝问:“什么病?”
来婆婆面露难色,犹豫着比了比胸前。
“是……这里的毛病。”
杜蔓枝眯起眼,猜测道:“乳腺病?”
来婆婆听不懂这个名词。
杜蔓枝引导她又说了一些症状。
差不多都对上了。
先帝患的病,应该是被现代医学称为“粉红杀手”的癌症。
乳腺癌,在女性恶性肿瘤里发病率最高。这种病的术后恢复率不低,越早治疗,效果越好。
先帝身边有信得过的老中医,替她隐瞒性别之谜,也竭力救治。
可这毕竟是不可告人的妇科疾病,他在典籍里没找到先例,等于是摸着石头过河。
开出了汤药,对她病情用处不大。
于是,先帝找来了穿越者里的外科医生,恰好是肿瘤科的。
这里没有现代医学仪器去给先帝做细致检查,医生只能凭经验说:
还没发展到中晚期。
只要环境允许,他可以大胆主刀,通过手术把病部切除。
对,是趁着癌细胞应该还没扩散,把这块肉整个切除!
来婆婆现在想起来还怕得发抖。
“哪能这样呢,女人没了那东西,还能是个完整的女人吗,那不就跟男人当了太监一样吗……”
杜蔓枝心情复杂:“呃,这个……我觉得还是保命重要。”
先帝常年女扮男装,本来就是每天用布条紧紧勒着,胸前一马平川。就算生了孩子也不用自己喂,有没有这玩意,影响好像不是很大。
为了多活几十年,把大乾变成更繁荣昌盛的样子,她感觉先帝一定会选择做这个手术。
先帝也确实没犹豫过。
“原来是这样……那间密室,是手术室啊。”杜蔓枝喃喃地说。
在古代布置一个无菌手术室,听起来确实有点天方夜谭,
但在没得选的情况下,只能尽量让它满足手术室的基本要求。
她想起密室里满地满墙的血。
只切一只病乳,不会溅出那么多血,除非……
“手术过程被打断了,先帝派你出去送信,是吗?”
来婆婆点头。
那年她二十四,差一年就到出宫年龄了。
但她只想一辈子跟着陛下,伺候陛下,为陛下保守秘密。
那一天,天色暗沉,风雨欲来。
来婆婆一起床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要出事。
手术室已经消毒了好多遍。
陛下换的那身干净衣裳还是她亲自蒸煮过的。
她看着陛下含笑躺上去,用了麻沸散。
她记得大夫露在面罩外面的一双眼睛,比刀子还锋利。
还记得大夫自信地对她说:
“出去吧!给我几个小时,还你一个健康的陛下。”
来婆婆把住门,不让任何人打扰。
期间报信的人来了一次又一次。
她隐约知道,守在这座宫殿里的暗卫一次比一次少。
听说有异国密探混进了京都,正在大肆破坏坊市。
“我想不通……抓贼应该是城卫军的差事,怎么总是来调暗卫呢?”
“那时的暗卫首领是我相好,他说,陛下有令,若是陛下病中不能理事,出了大事的时候,太子的话就是她的话。”
听到这里,杜蔓枝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
先帝被儿子温良恭谨的表象欺骗了。
盲目信任和放权的结果很明显。
手术还没结束,太子突然带兵出现。
当时先帝因为麻药的效果,还是昏迷状态,几个人围在手术台边,外人在门口乍一看,发现她身上血淋淋的。
主刀医生手里还有一把带血的刀!
可以说人证物证俱全。
太子杀了知情人,指控主刀医生刺杀君上!
这事之后,连带着其他穿越者也都有弑君的嫌疑。
那场混乱之中,医生竭力表达自己是在为先帝治病,这是手术,是一种治病方式!
暗卫统领也看出不对,试图召集手下回防。
麻沸散的效力渐渐消散,先帝被疼醒了,看明白情势,命人把太子拿下。
可惜,里面是太子的人马包围手术室,外面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只听说有刺客伤了先帝。
一时间宫中草木皆兵,分不清敌我。
为先帝作战的暗卫坚持到最后,好不容易等来的几股援兵也被太子杀死,推到不存在的“刺客”头上。
先帝含恨死在手术台上。
……
那时的来婆婆还不知道先帝已死。
她奉命去定国公府搬救兵,顶替了跟自己同姓的老乡,混在出宫的队伍里。
“我都看见定国公府的牌匾了……我明明已经看到了啊!”
来婆婆痛悔不已。
她就在离国公府不到百步的地方,被人从背后敲晕。
他们以为她死了,把她扔到乱葬岗。
那一棍,敲掉了她在宫里的记忆。
让她从先帝身边的如汐姑姑,变回了十岁被爹娘卖了的来娣。
她忘了该去做什么,也忘了家在哪。
直到她跟着商队流浪到南方,嫁了人,怀到第三个孩子时摔了一跤,这才想起往事。
这时候想起来也没用了。
先帝早已病逝。
穿越者存在的痕迹被破坏得七七八八。
定国公从英雄变成叛贼,成了人们不敢提及的禁忌。
“迟了,什么都迟了……”
来婆婆时而哀嚎:“陛下死得冤啊!”
时而痛骂太子,也就是当今皇帝。
“是他谋害陛下,他得位不正,就是个冤家孽障!他凭什么坐那把龙椅,他怎能……怎么能让卫大人家里一个人都不剩啊!”
“卫家的两位老爷,都是先帝的亲生儿子,原该是宫里的小主子啊!”
来婆婆试图抓住杜蔓枝袖子,跪下求她一定要把真相公布于众。
杜蔓枝很不想让老人失望。
但是她有自己的安排。
至少在湛云嘉坐稳皇位之前,真相还不能轻易放出去。
否则从“皇帝”嘴里说出三皇女继位的话,就一点权威都没有了。
她对来婆婆说:“我答应你,将来有一天,会让他身败名裂,死后永堕地狱。”
“好!”
来婆婆飘在空中,结结实实地给她磕了三次头。
“你们,说完了?”
秦风从后面飘出来,正了正高帽。
帽子上“一见生财”的大字揭示了他的身份。
来婆婆顿时不敢作声。
跟温柔和气的杜蔓枝比起来,秦风顶着一张要笑不笑的青白死人脸,显然更符合她心目中的无常形象。
杜蔓枝刚想掏元宝烧给他,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定国公府,元宝都拿去吸引怨魂了。
还没补货呢!
秦风假惺惺地抹着眼角:“咱们早就说好的……”
“下次的,下次给你加点,不哭了哈,走吧走吧。”
直到他们完成交接,来婆婆都没想明白两个问题。
一是地府里为什么会有女无常?
二是这两个无常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居然在阴差大人的脸上看出了迫切和讨好。
真是,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啊。
……
卫沉锋得知来婆婆的供词时,天已经快亮了。
连着两天没睡,再好的皮囊也黯淡了少许,他用力闭了闭眼,眼下的青黑连成 一片。
杜蔓枝自给自足,从他柜子里翻出自己喜欢喝的茶。
“这都忙什么呢,累成这样,不好看了。”
卫沉锋瞥她一眼,默默把脸转到另一边。
“连夜带人查了承恩公府,看看有没有关于密室的东西。”
杜蔓枝想了想,哦,有印象。
那是元后的娘家。
“找到了吗?”
“没有。”
承恩公是皇帝的老丈人。
在他带领下的承恩公府,就是专门给皇帝处理脏事的那只手套。
缺德的事肯定没少做。
“我记得他家遭报应了,老头病着,长子被挤出京都,还有个小儿子,人在哪儿呢?”
卫沉锋:“他们很谨慎,书信之类的东西想必是读完就烧,或者事属机密,不敢跟家里透露。”
那就是没收获。
杜蔓枝泡上茶,问他:“你想通过他,找穿越者?”
“嗯。”
杜蔓枝本来想说,你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跟我交易也行。
她有这个底气。
因为她握着跨界直播间。
只要跟那边的世界保持联系,她身上就凝聚着无数人的智慧。
知识是最容易传播的,就像她拜托林榕弄来的小学教材。
现代的物件嘛,大多数也可以在奖池里兑换出来,只是需要或多或少的人气值。
杜蔓枝又一想。
这个世界都被穿成这德性了,人数还不知道有多少。
如果穿越者落在皇帝手里,情况恐怕不好。
她不希望穿越者上蹿下跳,活跃到打破这个世界的平衡。
但是作为老乡,她也不想他们太惨。
“加油找吧。”杜蔓枝顿了顿,“如果有承恩公小儿子的画像啊,生辰八字啊,私人物品啊,我也许能算出他的方位。”
卫沉锋还真忘了这一茬。
“那我再去一次。”
杜蔓枝叫住他:“哎哎,一起去呗。”
忽然,门口露出一颗小脑袋。
却是多日不见的云骁。
少年把长须刘海梳上去,沉稳多了,跟他哥哥赵铁愈发相似。
他进来放下两盘食物就要走。
杜蔓枝逗他:“哎哟喂,差点没认出来,这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可有婚配,要不要我来帮忙做媒?”
云骁眼神幽怨,好像在说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丹朱姐姐生我气了。”
卫沉锋:“哦?”
杜蔓枝拈出云片糕:“你先说原因,要是你有理,我考虑帮你劝劝她。”
云骁垮起小狗脸。
“我,我就是见不得她跟别人近!那个蛊师,什么臭玩意,老是来缠我家丹朱,丹朱还说他不坏!”
“蜃堂的蛊师?”杜蔓枝问。
“那不然还能有几个蛊师……丹朱明明不喜欢虫子,可这家伙用虫子血做出的口脂特别鲜亮,一群姑娘盼着他拿出新货。”
杜蔓枝听出他话里的酸味,乐了。
“那你气什么啊?这可是你表现的好机会。”
“啊?”
“你想啊,丹朱喜欢他做的东西,你就去跟蛊师拉关系,提前帮她买下来!这样她跟蛊师就不用打交道了,说不定还得谢谢你为她费心,礼尚往来,嗯……”
说白了,丹朱喜欢的是口红,又不是卖口红的人。
与其把卖家当情敌,不如直接从他手里拿货去哄女朋友开心。
云骁一品,好像是这个理。
“我这就去!”
卫沉锋打量她神色:“你喜不喜欢……”
杜蔓枝当即摇头:“我不喜欢化妆,也不想把虫子血涂在嘴巴上,影响我干饭。”
先是密室的血线虫,又是东宫养的蛊,她现在对虫子和血都快应激了。
别说蛊师用虫血做的口脂怎么好看,就算涂上能立马成仙,她都不想要。
杜蔓枝隐约觉得一丝异常。
念头一闪而过,什么也没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