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敬在祖母冷厉的注视下,吞吞吐吐地说出了蛊虫的来历,气得老太太追着他踹。
夫妇俩勒令他一天之内把丢失的蛊虫找回来,立刻销毁!
精明果断的元大统领被揍得满头包。
他一句也不敢辩解,顺着来时的路去找那个装蛊虫的盒子了,临走还朝二人投来幽怨的一眼。
杜蔓枝拉着卫沉锋,在老人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里告辞离开。
回玉虚宫的路上,卫沉锋忽然跟她问起云嘉最近在学些什么。
“老样子,读写和算数,还跟着师傅扎马步,我有空会给她讲故事。”
杏花苑的课程对所有学生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治国要术,也许他们至今都没明白杏花苑学校开设的真正目的。
湛云嘉或许比其他人知道得多一点。
卫沉锋说:“云嘉的母亲出身不好,若是两国开战,她的处境会有些尴尬。”
杜蔓枝不太认同。
“她生在大乾,长在大乾,见过的外邦人只有她母妃和青竹生,就算开战,也不会改变她是乾人的事实。”
“西域小国的国力一向不如大乾,如果我们研制出高级武器,他们就更不敢动兵了。”
所以这个担心完全没有必要。
卫沉锋说:“她比起其他人,确实有一个优点……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也就没有人会试图左右她,她只能依靠你。”
能够不被左右,已经是很多君王求而不得的事了。
杜蔓枝走在树影下,神态平静。
“我想要的是一个心明眼亮的君主,她聪明勤奋,眼里装得下百姓的苦难,她能看见世道对女人的不公,她会为天下女子大开方便之门。”
“这是我想要的结果。”
卫沉锋沉吟道:“你也可以。”
刚才她提出的每一点要求,她自己都可以胜任。
既然想完成她心目中的理想世界,为什么不亲自去做?
“你若想坐那个位子,给我一些时间,暗卫军团可以改头换面,不再受血脉制约。”
卫沉锋的想法很直白。
湛家人如果不会当这个君主,那就换一个会当的上。
他语气轻巧,目光格外真诚。
杜蔓枝愣了片刻,摇摇头:“不行。”
“是不行?还是不想?”
“呃,不太想做终生无休的职业啊,不想被这个身份捆绑,而且……”
她露出掌心的鬼律印记,右手搭着腰间悬着的勾魂索,无奈地笑笑。
“我是青宫之主亲封的监察使者,上察青宫众仙,下观幽冥炼狱,假如有一天我得道飞升,人间就不能常来了。”
那时她会自动归入青宫。
就像其他的青宫女仙一样,如果不是出公差,她们是不该出现在阳间的。
卫沉锋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薄唇微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眉眼间染上失落和担忧。
杜蔓枝又说:“我敢插手人间的皇位更替,是因为我还是凡人,其实就是钻空子,真正做了神仙就不一定碰这些了,大概会……破坏平衡。”
“……”
她笑着去扯卫沉锋的袖子。
“现在能跟你待在一块,商议这个那个,还得感谢娘娘没有揠苗助长。”
如果女青娘娘出手大方,直接把她提拔上去,她就跟人间的事几乎无缘了,只能找个地方安分闭关咯,哪还有机会谈恋爱?
“我想做的事情很多,就现在的局势来看,排在第一位的是剿灭天师府,抓住陀川鬼王,彻底灭了所谓的圣灵。”
“其次是解救穿越者,说服他们加入,一起打造一个能接纳我们的盛世。”
“但是穿越者的不确定性太高,他们有可能各怀心思——大家在现代是平等独立的,凭什么在这里就要分个高低呢?”
卫沉锋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
杜蔓枝:“如果他们不愿意配合,我们该拿什么让他们自愿办事,怎么才能确保他们不反水……这些都要好好考虑。”
“还有,穿越者是莫名其妙穿来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莫名其妙地穿越回去了……包括我,说不定哪天,突然被这个世界弹出去。”
卫沉锋一惊:“什么?!”
杜蔓枝平静地摊手:“别紧张,我是想到了就随口一说,也可能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她是不打算回去的。
然而还有被困在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他们说不定挖空心思只想回家。
“我不确定天师府的人都藏在什么地方,他们的首领和圣灵都跟我有仇,放他们在人间作乱,就等于给他们发育的机会。”
“放任不管,对方实力增强,不止是我,和我关系近的人都会有危险,像是上次丁家姐姐被劫的事……那还只是蛊师的个人行为。”
假设整个天师府倾巢而出,在大乾进行报复性作案的话,以各地的治安水平,事情会很难处理。
杜蔓枝说了这么多,口干,平息几秒才继续说道: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随时有可能出发,去解决天师府带来的麻烦,直到彻底搞定它。”
“对于理想的盛世,我只能给出一个大方向,还需要有人在后方镇场,需要有人填充细节,需要有人负责执行……”
“我,或者你,就算再加上西厂和云嘉,还是不行。天下太大了,这点人哪够用呢。”
卫沉锋似乎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最佳解法。
眼下最着急的是,女统领在等他们的答案,很急。
她和男统领似乎可以代表整个暗卫军团的意见,元敬在他们面前完全是个乖孙子,一点发言权都没有。
而他们的意见就是尽快把皇帝拖下来,最好是罪己诏和退位诏书一气呵成。
然后呢?国不可一日无君呐。
“现在是多事之秋。”
杜蔓枝从大局考虑过,毕竟是处在一个君权神授的高度集权时代,不管皇帝怎么恶心,他这个时候倒下来,不算一件好事。
卫沉锋反应平平:“我要的是他这个人,至于龙椅上坐着的湛英是真是假,世间又有几人能分辨?”
言下之意,先做一张人皮面具假扮着,对付着用。
“我之前也这么想过……”杜蔓枝低头闷笑。
“我想如果那是个假人,他多次表现出对云嘉的欣赏,多给她表现的机会,如果云嘉全都做得很出色,民间也会受到启发。”
谁说女子不如男。
杜蔓枝本来就是想用云嘉当试点,展现给所有人看。
现在云嘉还没有表现出对那个位子的势在必得,她像一块干涸已久的海绵,浸泡在水里充分舒展身躯,努力储存更多水分。
“不过这事真的急不来,必须长期观察。我会选一个资质和人品都好的孩子,把现代有用的东西灌输给她,让她去推进未来几十年的变革。”
“她可以是湛云嘉,也可以……是你们家那两个孩子里的任何一个。”
卫沉锋震惊到失语,首次跟她直接用表情对话:你知道?!
杜蔓枝瞥他:“你不会以为我连这个都算不出来吧?”
她说的两个孩子,当然不是卫沉锋的。
他们该叫他叔叔才对。
女统领的惋惜还是早了,定国公府并没有绝嗣。
因为,那位坠马的嫡孙,卫靖川……
他还活着。
正因为卫靖川出事,卫家意识到危机四伏,才把天赋更好的卫沉锋送走。
众星捧月的嫡孙失去光彩,隐于深府。
外界默认他也死在灭门惨案里。
卫沉锋静默很久才点头:“出事那年,兄长确实不在。”
杜蔓枝算出卫靖川还活着,他命中注定有一双儿女,生活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
卫沉锋知道瞒不住她,便补充了一些细节。
……
当年,卫靖川从马背坠落,废了一手一脚,也摔碎了心气,甚至有轻生的征兆。
定国公手下有个跟了他很多年的账房先生,他家小女儿和卫靖川同岁,在府里一起长大,芳心暗许。
养伤期间,那女孩用他教的功夫,每天翻进院子去找他说话,哄他高兴,给他按摩。
卫家发现了,但是看见卫靖川在她的陪伴下状态越来越好,也就默许了女孩的靠近。
可是卫靖川早有婚约,要是他没出事,新妇就该过门了。
退婚,有伤两家的颜面和交情。
不退婚,他残了,又跟账房女儿两情相悦,实在对不住未婚妻。
卫沉锋回忆道:“我娘来过一封信,她说已经跟大哥谈过了,支持他跟那个姑娘在一起,但是从此府里再没有卫靖川这个人。”
结果是卫靖川和账房女儿带着重金悄悄离开,沿着去黄沙关的方向,在一处山明水秀的乡下地方定居了。
杜蔓枝心想,放他走,可见卫夫人的慈母之心,也应该是男人们一致认可的结果。
卫靖川走后,卫家大爷二爷战死,又背上通敌的恶名,满门抄斩。
名震天下的卫家军主力几乎全军覆没,跟定国公沾过边的部队也全被打散重组。
在那种情况下,即便卫家兄弟想造反,也指挥不动别人的兵。
杜蔓枝不知道这对兄弟是怎么商量的,总之结果就是卫靖川始终没露面,不声不响地要了两个娃。
而卫沉锋奔波三千里,潜入权力的最中心,打着为皇帝效命的旗号,把他痛恨的人往死里整。
相反,对于核实了被诬陷的好官,他是能救一个就捞走一个,期间不知道弄了多少无名死尸去顶替。
“把你的可怜收一收。”
卫沉锋无奈地把她斗篷帽子从脑后盖上,隔开了她酷似怜惜的柔软眼神。
“我不是什么善人,你别把我想得太好。”
他竟然猜到了她在想什么。
杜蔓枝抿嘴:“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按你们这个时代的规矩,你侄子侄女确实有资格登基,要是他们跟你一样聪明好看……”
卫沉锋重咳一声。
“咳什么咳,我就夸了,你有本事把我话塞回去。”杜蔓枝掀开斗篷帽子瞪他。
卫沉锋心思剔透,再一次提醒她:“不要多想,我既然说了谁都可以,就不会介意云嘉登基。”
“我哥不愿见人,嫂嫂也只想一家人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他们带走的钱够花好几代,知足才常乐。就算我想把人薅过来亲自教养,他们做爹娘的不一定舍得。”
卫沉锋脚步挪动,精致的玉颜袒露在她眼前,双手隔着厚实的斗篷搭在她肩上,仿佛想让她安心。
“他们一家人的事,不用跟任何人提及,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你若是觉得云嘉不错,我们就好好养着她。”
说这话时,他耳边又开始发热。
杜蔓枝盯着他红润的耳朵,心想,四舍五入,这就是想跟她一起养崽、一起白头的意思吧,是的吧。
其实想也知道,卫靖川和两个孩子的事,一旦暴露在暗卫眼中,那些人心中的天平一定会发生偏转。
他们会偏向忠君爱国的定国公重孙,而不是弑母的湛英之女。
他们甚至可能劝说卫沉锋换个身份登基,把侄子认过来。
这样即便他没有亲生孩子,等他死了,卫家小郎君继位,依旧是纯正且勇武的先帝血脉,胜过有弑母前科的湛英之女。
要说两位统领迂腐吧,从某种方面看,又恰好是一种极致的忠贞美学。
她想知道卫沉锋的真实想法。
聊了这么多,该说的也说清楚了。
明明很多事还没开始,杜蔓枝看着地上融为一体的细长影子,心头却冒出一种已然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我本来想说,我有个要求,但是我一想象你打算实现的那个盛世,就忽然觉得不用开口了。”
卫沉锋牵着她的袖子,慢悠悠地走着。
杜蔓枝好奇:“什么要求?”
“就是想让你给个承诺。”
他说着就觉得好笑。
“比方说,你教出的这位国君,要慈悲与威严兼具,在她治理下,百姓不会缺衣少食,家家安居乐业。”
杜蔓枝圈住他食指,坚定道:“我不能保证这些会在哪一年实现,但我会努力教好她。”
卫沉锋摸摸她毛茸茸的斗篷领,微叹:
“教养出一位合格的君主,有如隔靴搔痒,始终不如自己做起来尽心顺意,可惜你我都没有太多时间……”
杜蔓枝有点困倦了,揉着眼:“什么时间?为什么没时间?”
“没什么。”
他又揉了一把,“累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去睡?”
杜蔓枝打了个哈欠,莫名地觉得他们好像刚上完晚自习的校园情侣,在回宿舍楼的路上,男朋友问她想不想去吃夜宵。
她摸摸肚子,不得不痛苦地拒绝:“不行,吃撑了,明天再约。”
卫沉锋好笑地应了声好。
两个人这时都没想到,第二天,他们会忙到连吃个包子的空隙都没有。
原因很简单。
青竹生一路快马加鞭再加轻功,追到南下队伍的当天就行动了。
“九千岁”被神秘江湖人刺伤!
这个重磅消息跟着信鸽传进养心殿,皇帝果然急于召见。
也许是合了那句老话。
多行不义必自毙。
湛英的旨意还没传出宫,他笑着,笑着,一口气没顺过来,吐着血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