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小暑,眼见着也到了赵延定即将启程前往南方,巡查粮仓舞弊一案的日子。
京师里头谣传越来越多,有人说是南方梅雨久矣,不少地方发了水患,到处都是灾民。又说灾民成堆要往北上逃生,半路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山匪截杀,硬是一个都不剩。
也有说,粮仓一夜着了火,所有赈济的粮食都烧成了灰烬,就连苏杭的街头都饿死了人,据说是尸殍遍野。
所有传言的中心,只有一个意思:粮仓烧没了,死无对证,一概好赖全都跟着灰飞烟灭了,不管是谁来了都休想探究分毫。
静姝在铺子里听伙计说这些话的时候,只觉得一切不过在意料之中。在有些人眼中,一把火能烧的了的事儿,那都不算是事儿。
她最担心的还是,大哥赵延定此番南下,怕是遭遇的艰险更甚从前。
赵延定这人还没从京师出发呢,空中平白掉了几只死麻雀在院子里。卢氏吓得惊呼出声,直捂着同哥儿、宏哥儿的眼睛,不敢直接去瞧。
卢氏心慌意料,与赵延定说,要么他跟圣上推说自个身体不适,这趟南面要不就别去了。
赵延定却是不信邪,还不以为意打笑说,自个一身正气,便是牛鬼蛇神来了,那也得退避三舍。
卢氏关了门,坐在屋里思忖半晌,总觉得心神不宁,因而一早便与丫鬟一道去庙里上香,只求个心安。
静姝进来的时候,赵延定尚还在描摹一副王羲之的字帖。见静姝来了,赵延定忙要她坐下,又亲自捧了茶果过来。
“今日不是该在铺子里忙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赵延定笑着问了句。
静姝说:“大哥明日不是要启程了么?我就想着来看看你,顺道说两句话。”
赵延定笑道:“不过去个两三月,事儿一了我就回来。倒是家里头,劳你们多照拂了。”
静姝轻声叹了口气:“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呢……”
延定听了,禁不住伸手刮了刮静姝鼻尖:“丫头,什么时候说话这般老沉了?你方才那忧心忡忡的样子,跟祖母可真是一模一样呢。”
静姝撇了撇嘴:“祖母常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现在咀嚼着,是这么个理儿。”
“是了,她老人家不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多历练历练嘛?我这集贤殿里闲赋了这么些年了,可算等到一个机会可以伸展手脚喽。你这做妹妹的,不该为哥哥我高兴么?”延定笑着剥了橘皮,递了橘肉过去。
静姝往嘴里塞了一瓣,一股微酸的味道在口中漫溢开来:“大哥,你跟我透句实话,这趟南下,你心里有底么?我听人说,如今南方豺狼当道,只怕是有许多事儿非比寻常呢。你切记要多当心,凡事三思而后行,万不可冲动行事。”
延定渐渐敛住笑意:“实话就是,我心里实则一点底都没有。但是我不怕,咱们将府出来的,还能有怕事的么?从前父亲要我练武,希冀我继承衣钵,上阵杀敌。我总是无心在此,辜负了他老人家一番心意。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我这御前高中了状元,也算了了一番心愿。”
“只是光在殿前博得头筹,也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始终认为,为人最要紧的,还是要心中念着百姓,想着如何为天下、为圣上分忧解难。南面的事儿有多难,我就算没去那儿,也听过一二了。要是事儿不难办,圣上又何必钦点我去呢?”
“有道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事儿就算我不做,旁人也是要去做的。既是如此,我何不去做那个打前阵的人呢?”
静姝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她晓得,这便是赵延定的胸襟和气度。赵家男儿心怀天下,一贯都是大义为先。
既是如此,再多说什么,怕也是平添累赘罢了。
“大哥,我这儿还备了一些上好的药材,你且带上。路途中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总能舒缓一些。还有就是……等你到了南面,切记要小心余杭曹氏与董氏……”静姝最后不免叮嘱道。
曹氏与董氏……
赵延定心下反复转圜着静姝的话,他的眼眸徐徐睁圆,只道:“你放心,大哥记下了。”
兄妹俩自有默契在,许多话便是没有言明,也自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