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忠打完这一张麻将牌,萧炀没有急着去摸牌。
他留意到了两件事。
一件隐晦,一件明显。
明显的是,巴渝市麻将里根本就没有东南西北中发白,只有条、筒、万。
洪忠打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发财,而是一张六条。
那他为什么要喊发财?
隐晦的是,洪忠落下这张麻将的位置,跟第一把落第一张牌的位置相同,连摆的方向都相同。
这会是巧合?
萧炀不动声色,刻意放缓了摸牌打牌的节奏,注意力都在洪忠打出来的牌上面。
第四把打了几分钟,洪忠一共打了十七张牌,其中有十张都喊错了名字。
而故意喊错的这些牌,萧炀都暗暗记下来了位置。
他猜测,跟第一把的十张肯定都落在相同的地方。
会有什么用意呢……
有了!
萧炀灵光乍现,悟透了玄机。
是窍穴。
麻将桌四堆牌中间范围拟作人体,每一张故意喊错的麻将牌位置对应一个窍穴!
有此发现,萧炀一通百通。
比如红中经常更换左右手摸牌打牌,左手代表元力逆时针运行,右手代表元力顺时针运行。
再比如手指在牌上颤抖的次数代表元力流经的次数。
术法的所有要素,萧炀都从洪忠打牌摸牌的过程当中看了出来。
洪忠在用这种方式,教萧炀三大禁术!
不愧……不愧是抹雀楼的人。
第四把以洪忠自摸结束。
整个过程刚好代表第一门禁术——览业的修炼之法。
接下来的第五把一直到第八把,萧炀根本懒得看自己的牌,摸什么打什么,注意力完全在牌桌上。
他的记忆力发挥到最大程度, 双眼像是两把锋利的刻刀,将每一个细节深深刻在脑海里。
这种别具一格的传授方式,很保险。
非抹雀楼的人,根本想不到要跟一个精神病人打麻将。
悟性不够,对窍穴和元力不够敏感的人,也根本看不出来打麻将的过程暗合修炼术法之道。
饶是以萧炀的记忆力和悟性,第八把打完,也只能勉强记住修炼之法,根本还摸不到一点这三门术法的门槛。
其实从第一把开始,洪忠就在传授览业之术,只是没有刻意喊错去提醒萧炀。
第二把是碎合之术。
第三把是破序之术。
第四把又回到览业之术,三把一个轮回。
八把打完,萧炀一把都没赢,跟洪忠成为了八败之教。
第九把打了几分钟之后,洪忠连续几次没有喊错,说明第三轮破序之术已经传授完毕。
在他打出一张九饼之后,萧炀摸牌。
这次萧炀没急着打,一直盯着面前的十四张麻将。
洪忠催促道:“快点,难产了啊!打牌还没有我一个老头打得快!”
萧炀在心中仔细回忆了一遍三门术法的修炼顺序,确认没有遗漏错漏,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淡然一笑。
“不好意思,前辈,我打不出来了,自摸平胡,单吊一筒。”
啪!
牌墙一推。
洪忠傻了眼。
十四张麻将没有按一笔一笔的牌捋齐顺序,东一张西一张很凌乱。
但以洪忠的麻将技术,一眼就看了出来,萧炀确实胡了。
竟然能在这样高强度的注意力之下,还能分心完成自摸,这年轻人……很不简单呀!
见洪忠怔住不动,萧炀本想起身告辞,却忽然闻到了一阵骚味……
再低头一看,洪忠裆部湿了一大片,深黄色液体流了一地。
好好好,司佻再次诚不欺我。
萧炀讪笑道:“呃……前辈,你稍等,我去叫护士来。”
说罢,他就朝门口走去,想取消隔音结界。
“等等!”
洪忠忽然喊住了他。
萧炀转身,“前辈还有什么事?”
洪忠沉声道:“再陪我打一把。”
萧炀愕然,“还打?”
洪忠略带讥讽地笑道:“怎么?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萧炀挑眉,耸了耸肩。
“那就陪前辈打个尽兴。”
说完,萧炀没有走去麻将桌的另一边,而是将洪忠抱到了床上,将他平躺放好。
接着去水池边弄了一块干净的毛巾打湿,将洪忠的裤子脱下给他仔细擦拭。
再从耀深葫里拿了一条新裤子给他换上。
这本是很温馨的一幕,一位虚心请教的后辈在给患有精神病的老前辈换尿湿的裤子。
可全过程二人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看起来很平淡。
搞定之后,萧炀坐回了麻将桌对面。
而洪忠也坐了起来,漠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洪忠问过了,萧炀也答过了。
只不过上一次洪忠问这问题并不在乎答案,也就没有去记。
那只是为了那张写有“你个傻逼”的纸条恶作剧所走的流程而已。
这次问,才代表洪忠真的想知道萧炀的姓名。
萧炀沉声回道:“萧炀,萧瑟的萧,隋炀帝的炀。”
洪忠反复呢喃着这两个字。
“萧炀……萧炀……”
两个很普通的汉字,洪忠好像咀嚼起来有着无穷含义。
自动麻将机将四排码好的麻将推了出来,萧炀抓了两叠牌后提醒道:“前辈,上把我自摸,这把我当庄,该您抓牌了。”
洪忠好像还没从萧炀这两个字当中脱离出来,嘴里一直在小声重复。
但他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下,照常抓牌码牌。
此时此刻,洪忠的表情和状态,才看起来像一个正常的精神病人。
痴呆,机械,麻木,双目无神。
萧炀会留下来打这第十把,不光是出于对这位老前辈的敬重,感谢他的传授之恩。
他还看出来了一些端倪。
像洪忠这样大小便不能自理的病人,平常时间护士为了方便清理,一定都会给他穿上成人纸尿裤。
可刚才洪忠身上没有。
说明是他自己脱掉了。
这一点,床头柜上面那一叠新的成人纸尿裤,还有垃圾桶里那条干净的成人纸尿裤就能印证。
为何要故意脱掉?
发疯?
萧炀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洪忠是在给他最后的考验。
考验他是不是学会术法,马上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功利之辈。
若是刚才一走了之,萧炀觉得一定会错过什么很关键的信息,加上人得有感恩之心,他就留了下来亲自给洪忠换了裤子。
啪!
牌刚抓完,洪忠双手猛然一合,大喊道:“啊!我想起来了!司佻前不久跟我说过你,就是你小子啊……”
萧炀苦笑道:“是,是我小子。”
洪忠浑浊空洞的眼神渐渐变得明亮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刚才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句话?”
萧炀带着疑惑回道:“前辈刚才跟我说过很多句话,您指哪一句?”
洪忠语气低沉,肃声开口。
“切记,若未习得,不可勉强,若习得,不可挥霍。”
萧炀恍然,“晚辈记得。”
洪忠轻叹道:“以你这悟性,怕是肯定能习得,那就一定要注意,不可挥霍,若你能驾驭,便功德无量,若驾驭不了……”
萧炀心中一凛。
果然!
洪忠是要借着第十把说出这三大禁术为何会被禁,到底有什么危害。
萧炀连忙追问:“驾驭不了会怎样?”
洪忠回身敲了敲墙壁。
“会到隔壁跟我当病友。”
萧炀哑然,仔细品了品洪忠的话。
“晚辈谨记。”
洪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好了,打牌吧,打完这把我睡觉。”
萧炀露出标志性的真诚笑容。
“前辈,您跟我聊了这么多,问了我两次名字,但好像忘记了问一件事。”
洪忠一愣,“什么?”
“我的誉名。”
“你誉名叫什么?”
萧炀站起身,将起手的十四张麻将牢牢抓在手里展示给洪忠看。
“不好意思前辈,天胡,感谢你的指导,有空再来看您。”
说完,他将十四张麻将往桌上一按,对洪忠深深鞠了一躬,撤掉隔音结界,收起麻将桌,离开了房间。
只留下洪忠坐在床边,又开始机械化重复低声自语。
“天胡……天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