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谁?
痛了快两个小时,这人是什么时候站在窗外的?
能浮在六楼外的空中,必然不是普通人。
萧炀在痛感渐消之后,大脑慢慢恢复了思考能力。
再定睛一看那人影的轮廓,他发紫的双唇勾起一抹弧度,轻声道:
“什么时候这么变态了?喜欢偷窥?”
窗外的黑色人影嗖的一声消失不见,下一秒,萧炀宿舍房间里多出一个人。
此人身材不高,穿着淡青色棉麻短袖,微微躬背,双手背在身后,银白色须发稍有些杂乱,俨然是一个上了年纪又不修边幅的糟老头子。
“我不偷窥能做什么?进来翘个二郎腿看你在床上扭曲地蠕动?”
萧炀坐在床上背靠床头,左手捂着心脏部位微微揉搓,笑骂道:
“我这心脏本来就这样了,你他么还在外面吓人,想把我吓个心脏骤停好给我收尸是吧?你那怀素义庄又可以开张了。”
老人正是跟萧炀阔别已久的老武,周先生使用转命之术的第二世。
与一年前分别的时候相比,老武除了头发和胡子长了些,并没有太大变化,整个人的气质多了些沧桑。
他走去床边坐下,沉声道:
“生死自有天定,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你月圆之夜发作的副作用,是你最虚弱的时候,也是你最安全的时候。”
萧炀微微一愣。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新奇的说法。
上天给了我这么一个月圆之夜剧烈心绞痛的副作用,所以我在这个夜晚就只会痛到想死,而不会真的死?
从因果上来说,这是天道给我制定的劫难,看起来我在这时候离死亡最近,却也离死亡最远?
所以……那时候在孟老师桃源巷子里,我心绞痛发作才能让咎祖都无功而返?
似是看出了萧炀心中所想,老武淡淡道:
“你别傻不拉几以为月圆之夜你就无敌不死了,你现在朝自己脑门上来一刀,一样神仙难救。”
萧炀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有那么蠢吗?”
说完,萧炀双眼半眯,凝视老武苍老的侧脸,试探性问道:
“一年不见,你都能看到这一层了,对于道的领悟又进了一步?”
老武稍显无奈地叹道:
“再领悟又能如何……我们谁不是在天道笼罩之下?又如何能违背得了天道所制定的规则?”
萧炀深感惋惜,却也能释然。
一年前二人分别时,老武说要去试试能不能改掉这一世上限被削到甲级八阶的副作用,萧炀才会有此一问。
从老武的回答中可以得知,显然,老武潜心悟道一年,心境和思想境界都已达甲八圆满,甚至要超过甲八。
可终究……还是没能打破天道加在他身上的那层枷锁。
看起来,现在房间里这两位都是修了转命之术,在整个南柯拥有巨大能量的大人物。
实际上,不过是在天道制约下相濡以沫、同病相怜、抱团取暖的苦命人。
萧炀不想话题太沉重,强颜笑道:
“今天我生日,一年没见,你就这么空着手来?”
老武两手十指交叉搭在腹部,侧目瞥了萧炀一眼,缓缓道:
“好像你过生日,经常出事。”
萧炀嘴角不由露出苦涩的笑。
老武所说,萧炀自己也意识到了。
十八岁生日那天,萧炀跟卿伊瑟在钧域的怀淀林遭遇高级咎偷袭,差点殒命。
二十二岁生日,白鹿学院复学仪式,李鱼去世。
如今二十三岁生日,又碰上了咎的这次行动。
而且老武这时候归来,萧炀很清楚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他单手撑着床,调整了一下坐姿,望向窗外的万千霓虹,轻吁一口气。
“今朝一岁大家添,不是人间偏我老。”
这一天长了一岁的又不只是我一个人,芸芸众生和青山绿水都逃不过岁月催。
同样,过生日时有烦恼、诸事缠身、心存苦楚的人,也不只有我一个。
老武徐徐点头,深表赞同,语气严肃地问了萧炀一个问题。
“那三门术法,修得如何了?”
萧炀虚弱地回道:
“览业和碎合差不多了,破序……我是真尽了全力,资质愚钝,修不了一点。”
老武缓缓道:
“够了,是时候了。”
萧炀微微拧眉,问道:
“这节骨眼上,你确定?”
老武幽幽叹道:
“不确定就不会来找你,我反复推演了数次,这结果……已成定数。”
萧炀现在听到定数这两个字就莫名心烦。
凡事都是定数,活着有什么意义?
天道终有定,那你天道就自己慢慢玩,非得折腾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干嘛?
萧炀淡淡道:
“卜算子和青阳先生也推算过了。”
老武直接打断:
“他二人现在才甲级七阶,这次的局他们卜不全,风水涣加天水讼的卦象,就是应在你和公孙纳身上。”
闻言,萧炀心中不禁感慨。
青阳先生加卜算子给了卦象,自己和公孙纳仔细推敲才得出的结果,老武轻描淡写一句话,早已了然于胸。
两世修道,前世周先生臻元之境,今生老武甲八圆满。
论起道门造诣,如今的老武怕是已空前绝后。
让萧炀没想到的是,老武竟然还能给出更详细确切的推算结果。
老武眉心紧拧,肃声开口:
“这次,公孙纳必陷纷争,你……”
萧炀追问:“我怎么了?”
老武转过身来凝视萧炀双眼,目光深邃。
“推出风水涣加天水讼的卦象之后,我在你身上又加了一卦,天机至深,我仅看到卦象一角,屯卦九五爻和上六爻之间。”
萧炀有不夜侯的记忆,对道门卦象略有涉猎,正色道:
“这两爻……可都不太好。”
老武索性直言相告:
“不是不太好,是太不好,要么你身边亲近之人死,要么……你死。”
萧炀遽然一怔。
他想起咎祖曾在孟修贤桃源小巷中对他说的话。
『以后多让我开心一下,我希望下一次还能听到你刚才那种肆意的笑声,而不是跪在孟修贤尸体前的哀嚎……』
萧炀眸中升起怒意,忿然道:
“这狗屁的天数,老子真是受够了!”
老武目光幽远望向窗外。
“幽微灵秀地,无可奈何天。吾不见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萧炀沉思片刻。
“这事得通知他一声。”
说完,他唤出界卡,拨通了公孙纳的私人专线。
此时夜已深,电话那头公孙纳却很快就接了。
“喂。”
萧炀对着老武扬了扬下巴。
老武会意,沉声道:“是我。”
听到老武的嗓音,公孙纳立刻猜到端详,跟萧炀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这节骨眼上,你确定?”
老武将自己的卦象和推论又简单阐述了一遍,三位转命之人在夜色之下商讨许久。
最终,公孙纳给出无奈之下的结语。
“天难堪,命糜常。就这么定了,莫论天意,只凭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