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墙头上的香山看到这种情形,心里如同刀扎一般,他突然觉着一阵委屈:“这个姓黄的大叔也真是,有问题说问题,你断的哪门子手指头呀?你断了手中头,广州城便不开放了吗?”
关天培叹口气,眉头紧锁,冲着人群问道:“谁还有冤情?待会我一并转告给钦差大臣。”
一个披麻戴孝的丫头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这姑娘面黄肌瘦,身体单薄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走的关天培马前,眼里噙着泪花说:“大人,我有冤情!”
“你叫什么名字?有何冤情?”
“小女子名叫郭亚斗,刚才这位大叔死了女婿,我死的是亲娘。”
“英国佬打死了你母亲?”
“打死我娘的是美国鬼子,美国鬼子也是黄头蓝眼,跟英国佬一样坏。”
“你把事情经过讲清楚。”
“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娘在黄埔港卖瓜果,当她摇着船经过停泊在岸边的美国鬼佬的商船时,船上的一个美国鬼子朝着我娘嚷嚷,我娘摇着小船到了他的船下,那个美国鬼子嚷嚷着买水果,他用绳子从船上卸下来一个铁皮桶,里面放着十文铜钱。我娘取了铜钱,往铁皮桶里放了几个橙子和香蕉,这个美国鬼子将铁皮桶提上去以后却嫌我娘给的他少,他嚷嚷着让我娘再给他一些。我们也是小本生意,我娘便说再要需要再加铜钱,这个该死的美国佬便满嘴的污言秽语骂我娘,我娘忍耐不住便回了几句,结果那个该死的美国人便从船上丢下来一个重重的坛子。那个坛子正好不偏不倚地砸在我娘头上,她老人家受了伤,掉入海中,等人把她救上来以后,人已经死了!”
“美国人也逃跑了?”
郭亚斗摇了摇头说:“衙门倒是管了,可是当官差登上了鬼佬的船,那个美国人已经自己拿刀抹了脖子了。”
关天培皱了皱眉头说:“姑娘,依照大清律例,杀人偿命,既然美国佬已经畏罪自杀,你娘也算沉冤昭雪了,那你还来伸什么冤?”
“关大人,您老这么说就不对了!洋鬼子偿了命就完了?我还要两个弟弟,一个妹妹,我爹死得早,我娘被打死以后,我们姐弟几个无人照顾,美国鬼佬是不是该赔点银子?可是事情过去了整整一年,我们始终也没见着银子,也不知道到底是美国船主没给银子,还是银子被那些贪官污吏给私吞了,好歹要给我们个说法不是?”
姑娘说到这里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周围的人听到她的此番遭遇,也跟着抹眼泪。
姑娘一边说一边哭:“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原本是要鸣冤的,可是却听说新来的钦差竟然让洋鬼子在广州城居住,我实在咽不下去这口恶气。”
姑娘刚说完,又有一个赤着脚的渔夫站了出来。
“关大人,英国佬也在我们那里杀过人,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几个光着腚蛋子的顽童看见他们后叫了几声洋鬼子,结果那些不要脸的英国佬开枪打伤了他们,有个收谷物的老张见状呵斥他们,结果被一枪打死了。”
人群中陆陆续续又有不少人过来发牢骚,越说越气愤。
关天培见民怨太深,只得安慰众人说:“诸位,你们有冤情可以找钦差大臣申诉,但是坚决不能动粗,你们围攻书院,而且还放火,难道想造反不成?”
一个穿着长衫马褂的耆宿站出来说:“关大人见谅,刚才百姓们受了几个奸人蛊惑,一时基于义愤,所以做了糊涂事。”
关天培大怒:“那些挑拨是非的奸人呢?”
众人相互瞅了瞅,有眼尖的百姓禀告说:“提督大人,您老带着兵刚到,他们便悄悄地逃跑了。”
“本提督捉住他们一定剥他们的皮拆他们的骨!”
这个穿长衫的耆宿恭恭敬敬地说:“提督大人,围攻越华书院虽说不对,但是洋鬼子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广州城,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要面见钦差大臣,与他讲理。”
又有几个穿长衫的耆宿随声附和道:“对,对,如果钦差大臣还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那么咱们就进京城告御状,我就不相信道光爷会由着他的性子胡作非为。”
“不错,不错,先礼后兵吧。”
几个耆宿一起嚷嚷着:“来,来,咱们大家写血书,签名情愿,绝对不能让洋鬼子进城。”
那个郭亚斗的姑娘脱下身上的孝衣,用力扯开。几个耆宿逐一用刀划破食指,蘸着血,颤颤巍巍地在孝衣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陆陆续续地学着他们的样子在血书签名。
他们忙活完以后,将写满了字的白布悬挂到了越华书院的门口。
骑在院墙上的香山将院子外面的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冲着下面的关天培招招手说:“关大人,还有那几个穿长衫的老家伙,马上滚过来。”
几个耆宿颤颤巍巍地到了墙角下,香山站在墙头上,居高临下,冲着他们嚷嚷道:“你们想怎么着?”
“钦差大人呀,你也看见了,如今广州城群情激奋,你说什么也不能让洋人进广州城呀。”
香山白了他们一眼,然后义正词严地说:“我老林不贪不占,行的端站得直,自然有让洋鬼子进城的理由。”
“钦差大人,咱们都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凡事都得讲个理字,你不能指望着官威来压我们呀。”
“好,不是要讲理吗?明天上午咱们在越华书院门外公开辩论,我讲我让洋人进城的理由,你们说你们拒绝洋人入城的依据,到时候看谁能把谁驳倒。”
几个老家伙凑在一起商量了半天,最后有人仰着脑袋说:“你钦差大臣位高权重,吐个吐沫星子便可以砸死人,一旦我们赢了,您老再恼羞成怒,将我们咔嚓了怎么办?哼哼,我们才不跟你辩论。”
香山冲着他们摆了摆手说:“少废话,你们明天不必拿我当钦差大臣,关提督可以作证,只要你们能将我驳得哑口无言,我就答应你们的要求。”
几个耆宿眼珠子不信,仰着脑袋问香山说:“莫不是大人在戏弄我们?”
“放屁,我吃饱了撑得,被你们象牲口一样堵到院子,还有心情跟你们开玩笑?咱们签字画押,明天便在越华书院外面搭建辩论台,让全城百姓都来围观,谁认怂谁是孬种。”
有个耆宿眨巴着眼睛问:“大人,既然是辩论,这胜负总得需要个裁判,到时候我们驳倒了您,裁判却向着您说话,那我们输得岂不是窝囊?”
香山指了指关天培说:“诸位,让关提督做裁判如何?”
不等耆宿们答话,关天培的脑袋更是摇得如同拨浪鼓一样。
“林大人,你可饶了我吧。如果考武举人,我关某倒可以凑凑热闹,你们一群文人文绉绉地斗嘴讲理,我关某实在是个门外汉,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耆宿们也说:“林大人,为了避嫌和公正,不能让衙门里的人做裁判。”
“好,你们自己找裁判,我老林无所谓!”
“广州城最有名望的耆宿王翰林如何?”
“奶奶的,有理走遍天下,我不管什么王翰林,孙翰林,你们明天只管请他来就是了。”
“既然如此,请大人出来,咱们签字画押吧。”
香山看了看外面那些愤愤不平的百姓,心中暗想:“这些人余怒未消,我出去了他们揍我一顿咱们办?”
想到这里,他冲着关天培喊道:“关提督,你带领着他们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