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夫将醉成了一团烂泥的香山送回了越华书院。
当班的是魏胡子,他匆匆忙忙地打开门,惊呼道:“钦差大人,你怎么能喝这么多?”
几个轿夫将香山从轿子上抬下来,丢在越华书院门口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魏胡子进了书院叫来两个仆人,他们搀扶着香山往后院送,送到后院,赵神枪正如同一尊泥像一样等候在院子里。
魏胡子慌忙说:“赵爷,钦差大臣回来了。唉,那些大人真是不像话,竟然给林大人灌了这么多酒。”
两个仆人离开以后,赵神枪和魏胡子两个人一左一右搀扶着香山进了屋。两个人让香山躺在床上,赵神枪弯下腰去脱香山的鞋,没想到他刚弯下腰,香山突然翻过身来,“哇”的一声吐了一口,恰巧那些恶心的东西统统吐到了香山的背上。
赵神枪恶心坏了,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来,然后吩咐魏胡子说:“老魏,你将这里清扫干净,我他娘地回屋换身衣服。”
赵神枪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魏胡子也恶心得够呛,他捏着鼻子皱着眉头寻来簸箕笤帚,忙活着打扫香山吐出来的脏东西。
这时候,香山突然惺忪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他迷迷糊糊地冲着魏胡子喊道:“老……老赵!”
魏胡子慌忙丢下手里的东西,恭恭敬敬地对香山说:“林大人,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去给您老沏杯醒酒茶来。”
他刚要转身离开,没想到香山忽然仰天大哭,紧接着摘掉脑袋上的冒着,一把拽下来假辫子,“啪”的一声扔到地上。
魏胡子吓坏了,心中暗想:“乖乖,钦差大臣果然不同凡人,人家的辫子竟然能够自动卸载!”
魏胡子慌忙弯腰将地上的辫子捡了起来,呆呵呵地拿在手中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香山接下来的一番话让他跟摸不着头脑了。
香山嚷嚷道:“奶奶的,老子再也不想冒充这个倒霉的钦差大臣!老赵,你回你的紫荆山,我回北方,再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
香山说着话,竟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魏胡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接着又听见香山喊道:“阿九呀,我后悔没听你的话,我这时候去群芳楼,你还要不要我……”
正当魏胡子不知所措的时候,换好了衣服的赵神枪从外面走了进来。
赵神枪看见秃尾巴喜鹊一样的香山,再看看魏胡子手里拿着的辫子。
赵神枪吓了一跳,他慌忙对魏胡子说:“将辫子留下,你赶紧滚吧。”
魏胡子见赵神枪凶神恶煞般的样子,不敢再说别的,规规矩矩地将辫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他出了门,赵神枪咣当一声将门关上。
魏胡子走到后院门口,越想越不对劲。
“林钦差刚才疯疯癫癫地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假冒钦差大臣?难道这俩个家伙是骗子不成?不行,我得赶紧去将这个消息告诉伍掌柜。”
魏胡子还有些不放心,他回头看看,看见正屋的门紧紧关闭,于是他猫着腰,高抬腿,轻落步,有蹑手蹑脚地回到廊檐下。
他大气也不敢喘,慢慢地凑到门前,耳朵贴到了门上,他听见赵神枪在不停地抱怨。
“你这个傻蛋,开始时我便说分了豫坤给的银票逃走,可是你倒好,还做梦办大事,如今倒好,蹲腚栽脸,弄成这幅德行,好在你幡然醒悟,咱们明天便逃走吧。傻蛋,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醒醒呀……”
但是香山却鼾声雷动,睡得如同一只死猪一样。
赵神枪叹了口气,接着屋里没有了动静。
魏胡子怕赵神枪出来,赶紧猫着身快速离开了后院。
到了前院大门口,魏胡子坐在凳子上喘了口气,等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他找了个人替自己看守着大门,然后火烧屁股一样去给伍秉鉴送信去了。
想起来伍秉鉴,魏胡子便脊梁骨发冷,浑身起满鸡皮疙瘩。他恨不得喝这个恶魔的血,吃这个妖魔的肉。
姓伍的不是人!他是逃出地狱的恶鬼,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这个恶棍弄死了他的女婿赵麻子不说,还将他自己风骚的老婆可怜的女儿还在襁褓中的外甥扣为人质,威胁自己不听吩咐便象杀了赵麻子一样杀了他们。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姓伍的说了他说的话便是天理,他手里花不完的银子便是王法,谁要让他难受,他便不让谁好过。
魏胡子出了城门,到了珠江南岸的伍家豪宅跟前。
他敲了半天门,里面的人惺忪着眼打开门,打了个哈欠,然后没好气地问道:“你找谁?”
“快去通报,我是越华书院的魏胡子,有要事找伍掌柜。”
看门的进去送信,很快便回来了,然后带着他到了厅堂门口。他见了伍秉鉴,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手脚不停地哆嗦。
伍秉鉴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让伺候在身边的仆役都退下,然后问道:“老魏,你有什么急事?”
“伍……伍掌柜,你快……快点带人去吧!不然那两个骗子就要逃掉了。”
伍秉鉴听得云山雾绕,皱着眉头说:“哪里的骗子?”
“钦差大臣是假冒的,他的名字叫傻蛋,他的管家老董也是个骗子,他们正准备逃往北方呢。”
接着他将刚才听说的消息从头至尾地说了一遍。
伍秉鉴听到这里,站起身来,兴奋地在厅堂里转来转去,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说:“我老伍早就觉着这个钦差大臣神叨叨的,果然是个冒牌货。”
伍秉鉴皱着眉头想了想,觉着不能让这两个骗子逃跑了。他慌忙吩咐人叫来看家护院的朱爷,那个浑身刺青的汉子,然后带上最强壮的几个打手,他们跟随着魏胡子直奔广州城。
他们进了城,飞奔到了越华书院。一路之上,伍秉鉴不听地叮嘱说:“抓紧点,千万别让他们跑了。”
魏胡子兴奋得如同一只猎犬一样。这次抓了两个骗子,他便立下了大功,伍秉鉴一高兴便会饶了他的老少全家,然后再给他一笔封口的银子。
魏胡子带着众人轻车熟路地进了书院,几个人直奔后院。他们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除了西厢房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噜声,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动静。
伍秉鉴走到西厢房门口,看见赵神枪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酣睡。
他吓得心里一哆嗦,转头看了一眼魏胡子说:“奶奶的,这像逃跑的架势吗?”
魏胡子也吃了一惊,刚才老赵明明说要逃跑的,怎么这会没动静了。
他朝着伍秉鉴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香山睡觉的正屋。
伍秉鉴咽了一口涌到喉咙的涎水,悄悄走到正屋门口。
门虚掩着,他推门走进去,看见香山也象只八爪鱼一样睡得正香,官服,顶戴胡乱地散落在地上。
魏胡子眼睛搜寻了一番,看见摆着床头上的假辫子,他指了指那条假辫子,低声说:“伍掌柜快看,这个骗子的假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