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兰见隋敬安总是往小叔叔身上看,以为他很介意李念的存在,琢磨片刻,说:“小叔叔,我和小舅舅有点事情要谈,不然您先回避一下?”
黎孜念一怔,脸色铁青。隋敬安也是愣住,急忙说:“不碍事儿。今个回到家里再说不迟。”他恭敬的行了个大礼,寻个借口就离开了。
白若兰皱起眉头,道:“舅舅好像怕你似的。”
黎孜念冷哼,说:“军中最讲究上下级关系了。”
“你职位高?”白若兰挑眉斜眼看他。
黎孜念无语,道:“这不仅是官阶问题,还有身份!”
白若兰哦了一声,暗道也对,侯门子弟么!她扬起一抹笑容,说:“那小女子是不是要对小叔叔的厚爱感到荣幸呢?”
黎孜念见她这样不由得哑然失笑,说:“这辈子栽在你手里了!”
白若兰嘟着小嘴,嫌弃道:“我可没求你来喜欢我……反正喜欢我的人那么多!”
黎孜念拳头一紧,真是恨透了白若兰有时候的口无遮拦,张扬自信。他见过的贵女那么多,或容貌美艳至极或气质温婉高冷,都不及白若兰多变,让他完全搞不清楚在这丫头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殊不知男女之间,哪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不过是因为喜欢,所以太过在意才会胡思乱想。
白若兰见他沉默不语,大口吸气,估计生气了。她觉得自个赢了,心情不错,大大方方的宽慰黎孜念,说:“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又不是我希望别人喜欢我。至少目前为止,我都没想过抛弃你,所以小叔叔你别动不动就生气,否则眉宇间会生出皱纹,太难看就不好了。”
黎孜念真快被白若兰气死了,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于是黎孜念选择性听她的话,不好听的就当是没听到罢了。两个人腻味一会,全家启程一起进城。
南域城是大黎西南的最后一座城池,南域和边城的区别在于南边更富足,而且紧靠西凉国,关外人很多,两国通婚者也多。南域城南城门外有驻军,再往南几百里地,就是西凉国驻军。两国分界线不如边城城外分明。这头气候也暖和一些,虽然除夕临近,却只下过一场小雪……
南域城最大的家族便是隋家,老城住户多少都和隋家沾亲带故,许多平民祖上是隋家丫鬟奴仆。隋兰馨的父亲隋康城是隋家八房嫡系,不过隋家祖上男丁多,嫡系更多,现如今除了二房三房以外,日子都过得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隋氏父亲今年五十岁上下左右,小宁氏约末四十多岁。白崇礼心知妻子和小宁氏隔阂,早就给外甥去信,在隋家府邸旁边安排了一处三进院子。这院子是隋家大房的宅子,现如今算是租给他们。隋家大房本是不想要租金的,可是白崇礼不想被人说占了便宜,所以坚持要租用。
黎孜念早就吩咐人将院子打扫的异常干净,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处镇宅石头,摆放在最外面院子中间,旁边放上些好养的花草,颇让白崇礼满意。他一直知晓黎孜念的身份,虽然也会担心兰姐儿能否担当得起王妃的责任,可是对方百般讨好,如此看重女儿总归是不让人厌烦的。
这世上或许也唯有黎孜念这样身份尊贵,俊逸非凡的男子配得上他的宝贝兰姐儿。
白崇礼一直知晓自身血脉背景,若说女儿无法嫁给妹妹做儿媳妇实在可惜……那么自然是越高嫁才会觉得没有委屈闺女吧。
隋敬安过来接他们,隋氏有些近乡情怯,整个人扭捏起来。白崇礼挽住她的手腕,说:“不过是回个家,瞧把你怕的!”
隋氏脸红,道:“十多年了……”
隋敬安想起什么,说:“弟弟还没归家,军中有医官休息,他就留下来值守了。”
隋氏理解的点了点头,她的两个弟弟和小宁氏关系不好,难免不爱归家。
“其实我上次回来还是送二姐姐……”隋敬安腼腆的说。
隋氏恩了一声,想起可怜的妹妹,瞬间泪眼模糊起来。白崇礼急忙快慰了她好一阵。大家出发,走进旁边的院子,庭院里灯火通明,挂满了喜庆的大红灯笼。
隋氏走的很慢,院子还是记忆中那个家,可是装潢却变得陌生,一切早已经是物是人非。隋氏以为心里会有很多怨恨,为什么外祖父要把他的庶女嫁来给娘亲添堵,为何她好好的妹妹要嫁给外祖父姨娘家的亲人,还有她的两个弟弟可曾受到继母苛待……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看到父亲耳鬓处滋生的白发瞬间,变得淡了下来。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父亲却已经是一条腿迈进棺材的人……
“馨儿……”隋老爷的声音很沙哑,哽咽的说,他的眼神不好,努力眨着眼睛看向外面暮色低沉的庭院。
白若兰感受到母亲浑身的颤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
“大姑奶奶回来了,都快入座吧。”一道女声响起,那是一名四十多岁的普通妇人,面容白皙,轮廓和隋氏有些许相像,应该是小宁氏。
隋氏一进屋就被老父亲拽住,两个人彼此对望着不停流泪。
白崇礼看着心疼,宽慰道:“兰馨,你身子弱,我们坐下说吧。”
隋老爷这才发现姑爷什么样子。他微微一怔,目光落在白崇礼的脸上,倒是非常诧异。
这位姑爷和想象中的病弱样子不太一样。他一身白色袄袍,面如玉冠,皮肤白皙的比女子还好,不过气度却是非凡,贵气逼人。
他想起听说的那些话,知道他从未纳妾,和女儿恩爱异常,不由得对白崇礼心生好感,嘴唇微微张了下,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
他是粗人,怕唐突这位靖远侯府世子妃嫡亲的哥哥……
白若兰叹了口气,这一家子。她扬起唇角,甜声道:“外祖父!”
隋老爷闻言抬起头,入眼的小姑娘可真漂亮!圆鼓鼓的脸蛋,可爱的杏眼,眯起来笑着的时候很容易让旁人都受到感染,不由自主的扬起唇角。
“娘亲,你快别哭了,这才出了月子,小心哭坏眼睛。”白若兰忧心道,声音清脆好听。
小宁氏也看过来,只觉得眼前好亮,隋家大姑娘的这个闺女,好像个可爱的瓷娃娃。她身为一家之主,拽了下丈夫,道:“你先落座,大姑娘就会坐了。”
隋老爷嗯了一声,坐在正中央。旁边站着几个像是主子的姑娘少爷们。分别是比双胞胎小一个月的六少爷隋敬岑。七姑娘隋兰朵,八姑娘隋兰芸,九少爷隋敬鑫。白若兰突然发现,她居然比八姨母隋兰芸还要大……好强大的生育能力,白若兰偷偷吐了下舌头。
“二妹妹呢?”隋兰馨扭头一看,并未见到那个可怜人。
小宁氏笑呵呵的说:“二姑娘身子不舒坦,在屋里休息呢。现如今天气寒冷,我没敢让她出来,怕是别再着凉……”
隋氏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几个从未谋面过的弟弟妹妹们分别给他们见礼,隋氏和白崇礼身为长姐和大姐夫,自然给他们都送了礼物。然后白若兰也从这些长辈手里得了点东西。虽然大家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但是基于礼教,小宁氏是隋老爷上了族谱的夫人,隋氏终归要喊她一声母亲。
小宁氏虽然给隋氏娘亲添堵过,但是终归没做出害人的事情。后娘和原配所出子女关系不好太正常了,但是这不意味着大家见面就要冷脸相对。
隋氏望着有些认不出的父亲,感慨岁月如梭,父亲终归是满头白发,不再是记忆中强壮有力可以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的男人。她自己也是做别人娘亲的人,对于亲生父亲,她着实恨不起来。
“平哥儿和安哥儿呢?”隋老爷情绪恢复,望着女儿精致的脸庞,说:“我那两个外孙儿!”
提起儿子,隋氏面色柔和,说:“他们早早睡了,我便没有抱过来。明个白天,我让他们来给父亲磕头。”
“这可使不得。”隋老爷尴尬的笑了一声,兴许是多年未见,再加上女婿身份背后站着靖远侯。这一年来南域最大的爷就是欧阳穆,他多少有些忌讳,难以将白崇礼当成普通人对待。
隋氏见父亲如此,有些心酸,她戳了下丈夫白崇礼,道:“还不陪我爹喝酒?”
隋老爷见白崇礼文绉绉,竟是吩咐人给他沏了一壶茶水。
白崇礼无语的笑了,主动给岳父大人斟酒,然后举杯痛饮,没一会两个人就疏略起来。隋氏见状心情好了一些,扭头去看两个妹妹,说:“兰姐儿,这是你七姨和八姨。”
白若兰故作天真,可爱的说:“朵姨,芸姨好!”
两个小姑娘被她喊红了脸颊。
小宁氏见状,急忙讨好似的插话道:“你这两个妹妹见识少,不如咱们兰姐儿大气!”她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心,现如今大姑娘一家子极其体面,她仰仗人家的地方多了去,总是会希望隋氏能够不计前嫌,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给两个女儿寻体面的婚事儿。
隋氏冷眼扫了她一眼,没有吱声。
小宁氏仿佛知道她在气什么,说:“二姑娘在夏家受了委屈多年,如今下决心和离,我和你父亲都是非常支持的。至于那孩子,我也在夏家太太谈呢,总是不能让二姑娘母子分开。”
白若兰怔住,怎么家里的情况和早先信上得到的消息都不大一样呀。小宁氏当家做主多年,她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如今更是胸有沟壑。大姑娘当年是厌恶她,不过谁家嫡出的孩子不反感妾氏?撇开小妾这一层关系,她好歹还算是大姑娘的姨母呢。二姑娘那门婚事儿是有些委屈,但是这些年也都过了下来,很多事实已然无法改变。
退一万步说,她也没想到娘家侄子这般不堪,可是他娘家并不缺儿子,若是成全二姑娘可以换来大姑娘的好感,小宁氏氏极其乐意的。
大姑娘远在天边和近在眼前对于小宁氏来说是两种意义。大姑娘再荣华富贵,她住在边城,自个什么都沾不到她,凭什么要许她人情。况且她也说不上对几个嫡出闺女和孩子不好,撑死了就是不管而已。
隋氏心里再不待见小宁氏,也知道拿她没办法。
她不情愿的点了点头,道:“我当是夏家要休了二妹妹呢?”
小宁氏夸张的瞪大了眼睛,说:“他敢!大姑娘,这件事情你放一百个心,我肯定是要给二姑娘撑腰,咱们走官府手续和离。”她顿了下,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孩子我去争取让夏家放手,这嫁妆……夏家穷,怕是很难如数返还。”
白若兰瞥了下唇角,暗道小宁氏好算计。抛出孩子诱饵,最后落在嫁妆上。和离和被休,除了名声好听与否,不就是差在嫁妆上吗?
不过二姨母这件事情确实用得上小宁氏……
隋氏望着和父亲相谈甚欢的夫君,默默的叹了口气。对付小人果然是仗势欺人……若她早些劝夫君陪她回娘家,几个妹妹的婚事儿会不会有转折呢?天高还皇帝远呢,更何况她这种前途未卜的,当年小宁氏自然不会因为顾忌她,就去善待妹妹们。
兴许在当时的小宁氏看来,她去冲喜是做寡妇的……
小宁氏庶女出身,敢嫁给姐夫就是脸都可以不要那种性子,此时待隋氏的热切令人措手不及。更是张口闭口把白若兰捧上天,让人无语。
隋敬安因为弟弟的腿脚问题待她极其冷漠,这件事情隋氏还不晓得。隋老爷喝多了,拍着白崇礼的肩膀,说:“在南域摆不平的事情,你就来寻老子!”
白若兰听得眉头一紧,这个外祖父可真是心宽……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后,白崇礼便带着妻女回到旁边宅子。他还邀请隋敬安过来住,隋敬安想了想,点了下头。
入夜后,小宁氏伺候醉的像是死猪似的夫君上床,嘴巴里难免骂骂咧咧。七姑娘目光怔忪的望着窗外的月色,说:“娘,不给父亲洗洗了吗?”
“洗什么啊!家里就那么两个丫头……”小宁氏瞥了下嘴巴,说:“一身酒味,难闻死了。”
“大姐姐可真漂亮。”八姑娘隋兰芸眼底满是羡慕,说:“娘,她真的三十多岁了吗?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呢。”
“哼,瞧她身上那套上等的貂袄,还有她闺女身上雪白色狐狸毛袄披,我方才不小心摸了下,一点都不扎人,和街面上卖的不一样,特别柔软!”
“不同位置的毛质地自然不同。”七姑娘隋兰朵接话道。
“我倒是没想到呢,不过是当年去冲喜的丫头,现如今回来竟是比一般官家太太体面!”小宁氏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心。
“娘亲,二姐姐不是被休回来的吗?您方才怎么讲是和离!”
小宁氏戳了下女儿眉心,道:“休妻和和离就是说法不同。你没看刚才她对你们都不大搭理,我瞅着姑爷待她真好,就那么一说套近乎。反正夏家也不打算要二姑娘了,若是和离可以让你们大姐拉扯你们一把,娘亲倒是可以做这个好人。”
“可是小外甥呢?”七姑娘担心道,生怕娘亲露陷。
“我去和姨娘讲。夏家现在那么穷,又不是没儿子,死攥着一个口吃娃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卖出点钱财呢。”小宁氏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哎,大姐夫看起来可真好呀。”隋兰朵羡慕道。
小宁氏回想着方才大姑爷比女子还精致的面容,不由得往两个闺女身上看了一会,说:“瞅着好罢了,我就不信这世上有不偷腥的男人!”
“想当年,你爹也属于没花心思的男人,后来还不是纳了我!”小宁氏得意的扬起下巴,看向七姑娘隋兰朵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可是觉得你姐夫好?”
隋兰朵脸颊通红,结巴的说:“娘亲,我,我不敢……我没有。”
“哼!”小宁氏冷笑,道:“暂且看看吧,谁晓得方才是不是演戏呢。不过大姑娘那闺女像是个机灵鬼,一下子就把你们比下去了。”小宁氏年轻时候很漂亮,所以七姑娘和八姑娘在本地也算是姿色上佳的女孩子。一直没定下亲事儿也是因为她总想寻个更好的。
旁边宅子。白崇礼喝多了,主动申请睡了书房。隋氏一个多时辰没见孩子,立刻就觉得想了,于是拉着白若兰去看儿子,两个人坐在小屋聊天。
“娘亲,小宁氏看起来还蛮周到呀。”白若兰随口说道,她抱了会刚吃完奶的安哥儿,没一会就把他哄着了。
“呵呵,她那个人,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以后你就明白了。”
白若兰叹了口气,道:“当年外祖父和外祖母感情很好吗?”
隋氏点了点头,说:“父亲并不是好女色的男人。他大大咧咧的,否则家里就不会只有我娘和小宁氏的孩子,总要纳几个美妾吧?”
白若兰认同的点了下头,道:“也对,现在小宁氏可年老色衰了呢。”
隋氏无语的笑了,说:“当年我和爹娘回外祖父家,小宁氏落水了爹救了他,所以……”
“落水……这年头但凡想给人做妾的是不是都要跳河啊。”白若兰不屑道。
“可不是吗?她若不自个往下跳,谁能让她落水?可是娘亲嫁给父亲十余年,生了三个女儿都没有男丁,祖母那头逼得紧,若是爹不娶小宁氏,怕也要纳妾。所以外祖父顺水推舟就把庶女扔给我爹爹了。爹爹家境虽然不富裕,却是比外祖父家要好一些……”
“那外祖父家可真够穷的,难怪小宁氏这般算计!”白若兰撇嘴道。
“她有几分魄力!当时外祖父很疼她姨娘,本是给她寻了另外一户有钱人家做填房。可是她兴许是看中我爹人老实,我娘亲身子骨弱很难再受孕,所以冒险嫁过来,没想到真熬成了夫人。”
“狡诈!”白若兰咬牙道。她爱娘亲,谁让娘亲伤心了她就不待见谁。
“后来爹睡了她,娘亲还是挺难过的。哎……”隋氏若有所思的感慨道:“爹和她毕竟是同床共枕,赤/裸相见过,她又比娘亲年轻,妩媚多情,男人不可能不动心。所以我老和你讲,枕头边上的位置没的可让,让来让去就是彻底离心,甚至分道扬镳了。”
白若兰深以为然的点头,说:“娘亲你放心,兰儿不让,否则兰儿就回家,我和离!”
隋氏浅笑,一点都不因为兰姐儿的“豪言壮语”生气。相反,经历过生死的她反倒是觉得就应该有这种破釜沉舟的气势!人这辈子那么短,她干嘛让兰姐儿委曲求全?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道:“兰姐儿,你看平哥儿和安哥儿那么小,等他们娶媳妇管家怎么也要十五六年以后呢,所以娘亲啊……完全可以做这个家的主!”
白若兰见隋氏一副算计的样子,不由得咧嘴笑了。
母女俩都觉得很特意,两个人坐在床边望着一堆双胞胎兄弟,笑个不停。隋氏捏了捏女儿手,生怕女儿难受似的说:“兰姐儿,娘最疼你了。不过你要替娘多疼安哥儿和平哥儿,这样娘亲若是不在了,他们也会替娘照看你。”
白若兰心头一暖,当年那个梦境似乎离她越来越远了。她不但有一心一意疼爱自个的娘亲,还有一对好像儿子似的弟弟们!这样的设定,她想过苦日子都好难。
母女俩看完孩子,一起回屋。白若兰嫌冷,她和母亲挤了一张床。
次日清晨,白崇礼酒醒后来寻妻子温存,发现床铺完全被女儿霸占了,不由得一阵懊恼。他还说隋氏总算出了月子,他们是不是可以行周公之礼了?